清晖阁
今晚乌云遮蔽,而灯火通明,大殿四周摆放了洁白的茉莉花,大风吹散了浓郁的香气,而殿内主位空悬,乐声欢融。
这次的宴会是光禄寺和长公主府派人亲自督办的,长公主和楚王分坐两边,延下是群臣,各宰相、侍郎以及五监九寺的官吏,再加上御史台的人。
这曲毕,又上了军乐舞,专门歌颂楚王功绩,以表尊敬。
此时气氛和睦,礼部尚书王萍东在得到示意以后观察了谢纵洹的神色,站起来赔礼,“殿下阔别大兴城数年,然一入城就发生了不快之事,此乃礼部未尽责之过错,今夜乘此良机,臣向殿下赔罪,望楚王殿下谅解。”
他伏下身子,神色恭谨,全然没有那天意欲闯入楚王府内院的模样。
谢纵洹随意靠在椅背上,身穿亲王品级制服,气势凛然,此刻眉梢微动,慢条斯理道,
“王尚书既是真心赔罪,本王倒也无意为难你,只是好奇,王尚书在礼部做了多年,是否做惯了懈怠渎职之事,连带着敷衍本王?”
满室寂静,乐声都不见了。
其他官僚低下头面面相觑,王萍东简直要被冷汗渗透,惶恐道,“殿下何出此言,臣担待不起啊!自担任礼部尚书以来,臣勤勤恳恳,多年如一日尽忠职守,绝无懈怠渎职之事,若殿下不信,臣愿以命作保,听候殿下发落。”
话落几息,谢纵洹转了转酒杯,没搭理。
王萍东愈发低下了头。
门下侍中孟显和左仆射范与衡对视一眼,都知道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不怕没有人接着唱。
正如所料,长公主淡声道,“如今正值官吏考核,皇弟若有疑心,不妨待考核期过,亲自查验王尚书的政绩?”
王萍东紧皱的皮舒展了一瞬,自己这个小角可以下场了。
“本王不过一闲散亲王,哪里有资格查验一部尚书的政绩。”谢纵洹的目光从王萍东身上移开,嘴角挑起些许弧度。
他可以说自己是“闲散亲王”,底下的人谁敢当真?
真闲散王爷会士兵随行,手握虎符吗?
长公主也知道,这不过是托词,“皇弟长年在都护府,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又何必妄自菲薄,当今陛下不理朝政,堂弟既已回朝,又怎愿做闲散逍遥人?”
谢纵洹状似不解,“皇姐的意思是?”
长公主眼神微动,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神。
中书令赵庭芳内心叹了一声,出来道,“两位殿下都是国之栋梁,如今陛下龙体堪忧,时常卧病,偌大朝堂唯有长公主独撑,如今楚王殿下回朝,自然也该进六部协事,为君分忧。”
赵庭芳出自燕国公府,燕国公是他的嫡亲兄长,又素来与长公主关系密切,此时站出来说这话最为适宜。
孟显接着道,“臣认为长公主所言甚是,楚王殿下能力出众,定能尽快熟悉六部事宜,为国效力。”
范与衡也出声,“楚王殿下进六部自然是好,只不过具体事宜仍待商议,不如等考核期过,再正式入朝。”
该唱的也都唱了,长公主倒了杯酒,“皇弟以为如何?”
“皇姐和几位宰相言辞恳切,本王这个闲散王爷也做不下去了,”谢纵洹似乎在叹息,“既然如此,本王便依照皇姐所言,到时候还望在场诸位提携。”
他端起酒杯与长公主遥遥敬酒。
几位宰相也随之一饮而尽。
殿外雷声轰隆,雨声忽至,凉风吹得人清醒。
“王尚书,你也别跪着了,事实如何,待考核一过自有分晓。”谢纵洹这会儿脾气倒好起来了,仿佛刚才的诘问不复存在。
就连御史台的人也不做声。
王萍东此刻是真的放下了心,但起身看到赵庭芳的脸色又在心里冷哼,想着回头还得好好教驸马,让他多给长公主赔罪。
宴会后边的气氛又热闹起来,直至一更时分。
筵席散尽,孟显和范与衡出了太极宫,两个人同坐在一辆马车上,气氛沉默。
厚重雨幕中,范与衡叹了一声,“陛下的身体实在是难以为继啊!”
孟显很诧异,“守拙兄这说的是什么话?”
“守拙”是范与衡的字。
八年前楚王与长公主一度僵持,互不相让,宗室选出来的人选竟能让他们都退一步,可见是“费了大心思”的。
也难为他们从犄角旮旯里找出这个体弱且无子的人来,最为重要的是,此人平庸,包括孟显与范与衡都曾看过他在国子监的成绩,怎么说呢……惨不忍睹。
教他的学官都言,此子不堪重用——这绝不可能是装的,谢徽是从小到大就不聪明,别说当皇帝了,封个闲散郡王都是没影的事情。
那时候外敌来犯,朝纲不稳,不能任由长公主和楚王就这样争斗下去,又说好太子之位另议,即便谢徽之后有子,也毫无一丝继承大统的可能性。
种种缘由之下,终于安抚了长公主和楚王。
当时二人都年纪轻,楚王不及弱冠之年,公主也才双十年华,换句话说,就是稚嫩,有些时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时两人确实都后退了,现在有没有后悔那真是不好说。
范与衡长叹一声,也唤了声他的字,“隐山啊,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楚王未回京之前,朝中虽说是长公主把控,但她对咱们也不失敬重,现在楚王要进六部,这政事堂里可就有两位皇家人了。”
能在政事堂里议事的也就几位宰相,而长公主不可能只是单单做吏部尚书,现在又进来一个楚王,那他们这些人说话还有份量吗?
孟显清楚了,他知晓范与衡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拉拢他呗。
于是孟显慢吞吞地回话了,“原来守拙兄是这么想的,我以为不论是长公主还是楚王,都一心为国办事,咱们也理当如此,既是为国,对咱们敬不敬重的又何妨呢?”
话说的滴水不漏,范与衡暗骂一声老狐狸,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隐山兄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这话听着阴阳怪气的。
气氛沉默下来,硕大雨滴打在顶篷上,马车里面却寂静无声。
谢纵洹坐在马车里,庄长史看出他心情很好,便道,“恭喜殿下。”
“顺势而为罢了。”谢纵洹半闭着眼,长指搭在眉目上,他其实喝不了太多酒。
“其实当下确实是天赐良机,若无那名擅离职守的金吾卫,殿下当时的伤口恐怕撑不了多久。”
庄长史倒了杯茶,推到谢纵洹面前。
谢纵洹掀开了眼,“去本王的私库支笔银子,让金吾卫给冲撞了的摊贩赔礼,毕竟是本王提早入城,扰了他们的生意。”
庄长史笑意加深,恭敬应是,“殿下心细如发。”
“这段时日你处理王府的事务辛劳,本王记得庄长史喜欢王右军的字,正好前段时间得了一幅,便赐予你罢。”
谢纵洹喝了茶,清醒了些。
庄长史也不推辞,“多谢殿下。严太医顾忌着殿下伤口才不让殿下劳烦公务,下官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只不过……”
“何事?”谢纵洹按了按眉心。
庄长史道,“殿下可还记得那位薛昀璧?那日王尚书擅闯内院,便是薛女官拦回去的,后来她上了折子,照理来说此事该殿下亲自过问。”
薛昀璧这个名字,上次听到是什么时候?
“良管家上回与我提过,当时事忙,本王给忘了。”此时听庄长史这么一说,谢纵洹来了几分兴趣,“哦?她怎么做的?”
庄长史就从袖袋里掏出封公文递上。
谢纵洹没多问,接过来展开,“字不错。”
又过了一遍内容,脸上看不出喜怒,“王萍东赔了什么礼?”
既然问赔礼,那就是不多计较了。
庄长史道,“王尚书当即派人送了一万两白银,还托良管家在殿下面前美言。”
良管家没应下,转头就连同公文和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庄长史,在谢纵洹面前也只是略微提了几句而已。
毕竟这实在是逾距,你一个臣子,竟敢趁楚王不在私闯他的府邸?就算是楚王在府上也很不妥当,这招实在太昏庸了!
谢纵洹略一想就明白了,“有人给王萍东下套。”
他心里过了一遍人选,留了个疑问。
“薛昀璧还不错。”他点了一下头,“明日让她来见本王。”
庄长史道,“殿下不如等府中官吏考核的结果出来以后再一起召见?”
谢纵洹好笑,“重淮就这么看好她?”
重淮是庄长史的字,这里是在谈私了。
“若是薛女官考核成绩不错,殿下日后恐怕能天天见到她。”庄长史语气含笑。
谢纵洹挑眉,“那她最好不要令人失望。”
关于薛昀璧与人事司的冲突,谢纵洹早就知晓,只是懒得管,现在庄长史再次提起,那他也不吝于给一个机会。
*
第二日
薛昀璧起得很早,昨夜雨声格外大,回来的时候虽然没有被淋湿,却被吵的大半夜没睡着。
换好官服,跟舒葵说了声,薛昀璧来到举荐处。
这会儿还没什么人,薛昀璧先去打了热水,泡好茶到徐长史屋里。
刚巧有位长史见到她便顺手招呼过去帮忙。
等徐长史到的时候薛昀璧已经坐在文书堆里核验了。
徐长史喝了口茶,心里又满意不少。
一连数日王府里都没什么动静,人事司的人还在批改统考的卷子,薛昀璧也照例提前到举荐处帮忙。
这天傍晚,徐长史叫住她,沉吟片刻,“若统考结果出来,殿下依然没有召见你的意思,我会上书殿下让你来举荐处,你意下如何?”
徐长史这么说就代表她是能做到的,举荐处忙是忙了点,但地位其实和其他司是一样的,总比食邑司要好得多。
薛昀璧虽有忧虑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学生听老师的。”
徐长史道,“本以为你会消沉些许时日,但你倒是沉稳。”
没有情绪是不可能的,但薛昀璧摇了摇头,“下官还是想多做些事。”又想起来件事,“昀璧明日想同长史告半日假。”
徐长史笑道,“若是有事那你去吧,不必急着回来。”
薛昀璧道,“多谢长史。”
领了膳食回到院子里,舒葵的信已经写完寄出去了,坐在院里看书,神态入迷,连她回来都没注意。
薛昀璧就悄悄靠近,站到她面前覆盖了一片阴影舒葵才猛然惊醒,“大人回来了!”
神情不知为何有点慌乱,薛昀璧觉得不对劲,放下食盒,慢悠悠地伸手去拿她手里的书,一下还没扯动,舒葵腼腆地笑。
薛昀璧合上书,露出封面,“你什么时候开始看志怪小说了?我的书架上没有这本书。”
舒葵解释,“佩清给我的,其实娘子你安排我看的书我都看完了,针线活也做完了,所以我才……”
“没说不让你看,”薛昀璧把书还给她,“吃饭吧。”
舒葵跟在她后面,声音雀跃,“那娘子的意思是我以后都能看了?”
薛昀璧笑道,“就这么高兴?你看吧。”
“娘子真好,多谢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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