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经纪公司的三个多月里,亚姐为夏萤接了许多快消品广告,通常是15-30秒的TVC或网络短视频,有时她会以主角身份惊艳登场,有时可能只是群像中的一员。
一种口味的薯片吃了几十袋,甲方才满意拍摄效果,等摄影棚收工后,外面的天都黑了。
亚姐特意驱车来拍摄地接夏萤下班,还贴心地为她准备了柚子冰茶漱口,吃了一天薯片的人陷在座椅里狠狠吸茶,也压不住那阵反胃,“我以后再也不想吃跟土豆有关的任何东西。”
亚姐记得上回拍完汉堡广告,夏萤也是如此笃定的口吻,笑了一阵,慢吞吞道:“新人期一般只能接快消品,主要打磨技能,有了基础曝光率,未来知名度提升,就可以打进中端时尚品牌,如果个人形象经营得好,说不定还能接到汽车数码类的广告。不过我有信心,两年之内,你的海报一定会挂满江城大街小巷。”
其实到目前为止,能认出夏萤是广告艺人的几乎都是身边人,不温不火的小透明程度对她而言,不仅毫无外出压力,还能赚取相当可观的收入。
夏萤觉得目前的程度刚刚好,妄自菲薄,“挂满大街小巷夸张了吧?”
“做艺人就要敢想敢干,反正每年总有突然爆红的几个,为什么不能有你?”
因为夏萤当初并非抱着大红大紫的心态进入圈子,所以面对亚姐雄心壮志的未来规划,她的第一感觉是信心不足。
“我就是一个广告艺人,能翻腾出什么大浪?”
“你愿意的话,有的是机会。”亚姐随后与她说了几部由公司牵头出品的影视剧,“有没有想法去客串几个角色?”
“没有。”夏萤觉得自己现在连拍广告都快接不过来了。
“你不愿意还真不行,股东那边是希望你多栖发展,客串也就是露个脸涨曝光度,比你拍广告可轻松多了,还能拿钱,你排斥什么?”
“拍戏要出江城吧?”夏萤的顾虑在此,暑期是她与李游能相处的最后时光,她不想离开江城太久。
“预计七月中后开机,在重庆那边,客串最多就是一周的行程。放心,不会让你待太久,江城这边暑期的通告也重要。”
签了约到底受制于人,夏萤也信任亚姐的提携,于是答应了暑期客串角色。
车开到江大校门前,亚姐环望一圈热闹的行春路,感叹年轻人的夜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于是,夏萤热情邀请她,“要不下车转转夜市?我请你吃!”
亚姐一副心有余力不足的表情,直摇头,“我现在可不比你们小年轻肠胃抗造,稍微吃些油的辣的冰的立马就窜。”
夏萤知道亚姐肠胃不好,都是前几年打拼工作时留下的毛病,喝不完的酒局,熬不完的大夜,即便是现在,也没能拥有绝对轻松的时刻。
道过别,夏萤欲推门下车,被亚姐突然喊住,“对了,夏萤,还有一件工作。”
“什么?”夏萤扭过头,事先提醒,“我过阵子就要期末考试了。”
“不耽误,就一个晚上。品牌方举办的After party,当晚会有很多高管、创意总监、品牌方市场负责人,还有制片公司、导演、行业媒体参加,所以你一定要过去。”
早在兼职翻译期间,夏萤就常参加酒会,于她而言无非是一顿饭的事,想也没想答应了,可亚姐下句话脱口而出时,夏萤脸色顿时僵住。
“小王总也会参加,当晚你需要做他的女伴。”
“公司有很多出名的前辈,小王总缺女伴,怎么也轮不到我吧?”
“你知道他愿意来公司转转,王总已经在家烧香拜佛了。”亚姐手背打在手心表示夸张程度,也磨她性子,“点名要你陪同的原因很简单,当晚还有外宾,你专业户啊。”
奈何夏萤油盐不进,“亚姐,你这是在给我挖坑跳!你明明知道他纠缠我,我要是陪他吃饭喝酒,我男朋友知道会生气的!”
“你不告诉李游不就行了?”
显然夏萤不愿再妥协,抱胸靠在座椅里沉默。
“而且,这怎么叫你陪他吃饭喝酒?”亚姐偏过身来循循善诱,“不能是你利用他增加曝光率,拿更好的商务资源吗?夏萤,你想不想赚更多的钱?想不想帮你舅舅尽快还清债务?你不是说还想买下那间门面房一直做生意,因为你舅舅舅妈很用心经营那间小吃店。只要你愿意,你的这些愿望很快有一天都会实现。”说到这里,亚姐态度强硬几分,“还有,你要明白,公司不是在跟你商量,这对你来说是机会,也是必须接受的任务!”
显然,亚姐很清楚夏萤内心的需要,同样,夏萤也回避不了公司的安排。
但她也骨头硬,态度鲜明道:“那我可事先声明,王奕程那个王八蛋要敢吃我豆腐,对我耍流氓,言语轻佻,我可不会欺软怕硬!”
亚姐手扶在太阳穴,头疼地比了个“ok”手势,“我会叮嘱他,你只需要维持好自己的形象。”
期末考试前,李游向系里提交的转班申请被驳回,亲自前往教务处了解后,才得知是家人从中阻止。
于是,李游回了趟家。
李明远与葛冉的全部资产已被冻结,用于拍卖抵债,只能在旧小区租了套一室一厅落脚。
楼下收废品的大爷正在捆扎破烂,地上堆了乱七八糟的纸板、塑料瓶,李游避开障碍物走到楼梯口,大爷忽然出声叫住他。
“小鬼,楼上住的是不是你父母?”
李游望过来的目光不冷不热,刚点头,便听见大爷一阵抱怨。
“两个人天天吵,女的天天哭,男的一生气就往楼下砸酒瓶子,有一回还差点扔我头上。”
李游听了,只觉得脚趾都在扣地,向他低了低头,“不好意思。”
大爷摆摆手道:“破产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有手有脚还健康在世,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回去多劝劝你父母,看开点,大不了重头再来。”
李游没再应声,冲好心的大爷颔首之后,跨步踩上拥挤的楼道。
二楼边上的一间房屋里,李明远与葛冉又在激烈争执,似乎是为了一顿难以下咽的饭菜。
葛冉做惯了阔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李明远也不曾落魄过一时,两人都是云端里没吃过苦头的人,何曾潦倒到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
隔着一扇门,李游第一次对破产后的落魄有了直观感受。
此刻,他不是校园里拥有平等机会的莘莘学子,也体会到家贫如洗下带来的生活压力,即便他在努力适应只依靠自己生存,却仍旧避免不了巨大落差下的挫败感。
等那阵争执弱去,李游才敲响门板。
屋里的两人可能是怕有人上门追债,直到李游在外清楚喊了一声,葛冉才来开门。
“怎么这个点过来了?”葛冉憔悴的面容略显局促,似乎不想叫李游看见桌上寒碜的饭菜。
李游扫了眼只有清汤寡水的餐桌,几乎没人有胃口动筷子,倒是酒瓶子里的酒在不断减少,李明远从头至尾都颓废地坐在桌前买醉。
他突然觉得可笑至极。
不明白为何身处在负债累累的当下,他的父母还要一味坚持送自己出国。
“教务处说你们拦下了我的转班申请,为什么?”
葛冉与李明远已经再无翻身机会,李游是他们手里唯一的砝码,哪怕到处借钱也要让儿子按照计划完成学业。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跟你爸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李游此时心里只剩荒凉,也看得比谁都明白,“分文不剩的家底,连饭都吃不饱,你们指望还有亲戚愿意借闲钱让我读书?”
儿子的实话如同巴掌打在李明远心里,他拍着桌子冲人指来,“我跟你妈哪怕去收废品,也要送你出国读书,我们都没放弃,你担心什么?”
李游禁不住冷笑,“爸,你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状态,可比不了楼下收废品的大爷有劲!”
“李游!”葛冉冷声喝断他,“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不能说吗?破产归根结底在负责人决断出现重大失误,现在家里负债累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都已经接受自己一无所有,课余时间都在兼职赚外快。可他呢?天天只知道找你吵架,喝酒摔瓶子发疯,不仅连一顿饭都要挑刺,直到现在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随着吼声戛然而止,李明远手里的酒瓶子砸向了瓷砖地,碎片迸溅之际,葛冉吓得转身挡来李游身前。
“李明远,你发什么疯?”
人到中年最怕的就是前功尽弃,从有到无,李明远此刻心如一潭死水,激动地朝他们母子大喊大叫,“我意气风发的时候,你们可曾这样奚落慢待过我?我李明远这辈子做过唯一的错事就是不该有野心!我尽心尽力为这个家打拼,人到中年,一贫如洗,父母亲双亡,公司也没了,老婆儿子相继指责我,活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废物!我知道,我现在就是你们眼中只会发酒疯的败类!是我拖累了你们,我他妈没用,明天我就去死!”
“你说什么胡话呢?”葛冉听了泣不成声,“李明远,我警告你,哪怕跟你吃一辈子糠咽菜,我也认了。富贵日子没了能再挣回来,但人没了就一切都没了,你不许胡来!”
李明远低着头没吭声,双手捂着脸撑在桌上,从李游的角度望去,两行悔恨的泪水从父亲眼角划过。
他突然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那番冷嘲热讽,无异于地砖上四分五裂的碎玻璃渣,密密麻麻扎在亲人心头,可疼得却是自己。
扫完一地玻璃渣,葛冉拉着李游离开了狭窄的出租屋,两人站在没有窗的连廊上商量。
葛冉不同意李游退出留学,原因很简单,“家里状况你也看到了,你爸现在心灰意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振作起来。如果你顾及家里情况放弃留学,将来的路会越走越难。所以宁愿我们咬咬牙,也要送你出国留学,是为你自己做打算,也是为我们这个家做打算。”
“谁肯借?”李游再清楚不过那帮趋炎附势的亲戚,人走茶凉才是普遍世态。
“你不要担心,大不了,我向苏晏清打借条。”
李游难堪极了,“妈,见苏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想这样利用他的关系!”
“正因为你们是最好的兄弟,危难之际才更需要他的关系!”葛冉双手握在他紧绷的手臂上,劝自尊心要强的李游,“你放心,妈借的这些钱,以后我们连本带息一起还。”
被寄予厚望的李游无法在此刻拉灭悬在葛冉头顶的那盏灯,因为就连他自己都知道,去与留的选择在未来会产生多大差异,而他已没有更好的备选项再犹豫。
回校途中,李游兼职的费用到账,望着卡里够支撑一段时间的余额,他在五一广场提前下了地铁。
这阵子家里动荡不安,李游本人也情绪波动,夏萤为此受了不少委屈,自觉亏欠的人心虚不已,能力范围内买了个赔罪礼物。
回校依旧乘坐地铁,午后阳光热烈刺眼,李游下了站,一路快走到外语学院宿舍楼,刚要掏手机拨给夏萤,身后一辆崭新的轿跑擦身驶过,招摇地停在大二宿舍楼下。
全新款718跑车里走下来一个男人,浑身上下满是彰显富贵的logo,高调地立在车边朝楼上大声喊人。
“夏萤——萤萤——”
夏萤正准备出门,闻见声,特意来阳台看了眼,发现是阴魂不散的王奕程时,心里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大牛哥今天怎么换了一辆低调的保时捷?”
“但是看着像全新的哎。”
冯心颖与黄婷在夏萤耳边碎碎念,她心里紧张至极,换好鞋,打过招呼便离开了宿舍。
刚赶到楼下,王奕程忙不迭张开怀抱迎接夏萤,还展示自己特意开过来的新车,依旧挥金如土的阔绰嘴脸,“夏萤宝贝,看我送你的新车,颜色喜欢吗?”
台阶上的夏萤只觉得王奕程脑子有病,不请自来给她找麻烦就够提心吊胆,还尽整些左脑搏击右脑的蠢事,口吻不佳,“我连驾照都没有,你别开玩笑了好吗?”
“没有可以学,我来派人安排,不出一个月准能拿到证,到时候这辆车正好拿去代步,省得你出门总打黑车,万一路上碰到个色狼占你便宜,我会吃醋的。”王奕程说着突然捉住夏萤胳膊要带进车里。
“放开,我自己会走!”没等夏萤挣脱,一道身影忽然挡来,王奕程被狠狠踹了一脚,摔倒时,差点脸朝地破相。
“卧槽——”地上的王奕程回头看见一张俊生的白脸,一瞬间了然于胸,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人,“你就是夏萤现在的男朋友?”
“滚!”李游冲他毫不客气。
王奕程显然被惹恼脾气,起身后换了副游刃有余的嘴脸,指向性明显,“萤萤,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夏萤被李游紧紧扣住手腕,根本无法挣脱,只好打发道:“小王总,你先走吧,我自己过去。”
偏偏王奕程不依不饶,板着脸靠在车边恐吓,“听话!我还要带你去做造型,耽误了时间,你负责不起。”
夏萤当然知道晚上的宴席有多重要,衡量之下,她看向了怒目圆睁的李游商量,“你先松开。”
他几乎立刻驳斥回去,“不许去!”
她吓了一跳,忙做解释,“是公司给我安排的工作。”
“什么工作需要他陪你做造型?”越吼越大声的李游一想便知是酒会,“你们公司缺知名艺人吗?偏偏你能出头做他的女伴?”
面对咄咄逼人的李游,夏萤忽而噤声,众目睽睽下,她脸色愈发难堪,小心翼翼地劝他息怒,“李游,你冷静一点,我只是去参加品牌方的庆功宴,正常的工作而已。”
“我说了不许去!”有了被冷嘲热讽的前车之鉴,李游绝不容忍有人从他手底下抢走夏萤,即刻拉着她便要快步离开虎视眈眈的人。
还没走出几米远,王奕程警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考虑好后果!”
不服从公司安排,最大可能就是掉资源、被雪藏,也就意味着艺人要白白搭上三年光阴,意识到糟糕后果,夏萤用力挣脱李游掌心,才发现手腕处红了一节,顿时对他也没了耐心。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周围驻足了许多在议论的人,李游紧绷的大脑里有无数噪音钻入,嘲笑亦或是唱衰,突然觉得自己的信任毫无意义,因为有人从一开始便打算隐瞒自己。
“我没有好态度,不是因为你又一次隐瞒我吗?”他指着不远处胜券在握的男人,“你明知道这个人插足我们之间的感情,明知道他心怀鬼胎还是往里跳,甚至于从一开始就瞒着我!不是吗?”
夏萤不否认,就像她预料到李游会生气的后果,于是坦白自己的用意,“我就是怕你误会,怕你生气,所以才没说。”
所以归根结底,她并无意识到这是自己该有的觉悟,反而责怪李游没有顾全大局的气度。
此刻,李游只觉得眼前心虚的夏萤很陌生,更无法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自己。他看着前方那辆在阳光下闪耀光芒的崭新豪车,裤子口袋里花了一个月生活费的耳环也只剩廉价。
失去一切的李游到底拿什么来比较?
唯有夏萤满心满眼的爱意能给他安全感,如果连这绝对的偏爱都失去了,未来见不了面的日子里,李游靠什么来维系这段不被看好的感情?
“要么跟我走,要么我们分手。”
夏萤以为是自己听错,心虚脸色瞬间转变僵硬,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吧?”
“我没开玩笑!”李游态度一冷再冷,也赌自己在夏萤心中的分量,“你敢转身,我就敢跟你分手!”
看来在小吃店二楼的卧室里,夏萤并无获得李游的全部信任,直到此刻,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仍旧写着猜忌,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这句话会带给夏萤的伤害,一扫而空的失望重回心间时,夏萤也变回最初的冷漠。
“随你!”
夏萤转身而去,在王奕程得意的笑容里坐进跑车副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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