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夏日蝉鸣,正值暑假,前阵子刚拍的初三毕业照嵌在相框里,照片上十四岁的江逸因为跳级年纪小,校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袖口上绣着一枚陈旧的大海纹章,是江淮璟特意让人在江逸升上初中的那一天绣的。
拍毕业照那天,摄影师喊“茄子”时,江逸嘴角扯出的弧度比僵尸还僵,他本该肆意享受美好的初升高暑假,但这张照片上的所有细节,竟成江逸唯一能够回忆的愿景。
此刻的江逸由于第一次发情异常猛烈,正被江景深锁在卧室里软禁,江永华他们想带江逸去医院治疗,但所有医生都对江逸的发情期束手无策,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一劫,除了打点缓释剂,其他人都毫无办法,只得让江逸自己生生熬着。
江逸刚刚发汗退烧,他穿上睡衣轻微拉开一点门缝,便听见楼下客厅里,传来管家向爸妈汇报行程的声音:“先生太太的私人飞机已备妥,能够随时飞往国外参加会议,只是少爷的体检报告还没出来……”
江逸赤着脚踩在大理石地面,脚底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像踩着碎玻璃碴。
他贴在旋转楼梯扶手后,江淮璟的声音从隔壁渗出来,带着哭腔:“真不能把小逸送去国外调理吗?他一直这么虚着我真不放心……”
江永华的回应混着雪茄燃裂声,他烦躁地把烟按进烟灰缸,皱眉扶额道:“咱们不走,老爷子在国外的产业怎么办?他也不同意给江逸办转学,媳妇儿你别担心,京城还有景深跟老爷子呢,小逸不会有事的。”
“妈,没事儿,我已经退烧了。”江逸故作淡定地从楼上走下来,抬起冰凉的手抹去江淮璟担忧的眼泪,他再三向爸妈保证会照顾好自己,一定随时给他们报信后,随着大门“啪嗒”一声闭合反锁,方才还笑意盈盈的主仆看向江逸的眼神瞬间变得毛骨悚然。
一旁的管家似乎并不想让江逸走出卧室,他刚想拉着江逸上楼,江逸也只是默默朝他摆摆手,他强忍后颈的灼痛,一个人挺着还在冒冷汗的身子,踉跄着回了房间。
随着智能门“咔嗒”落锁,江逸终于再也挺不住,浑身打哆嗦,他整个人倒在床上不停出冷汗,指尖冻得发麻,却冻不住血液里翻涌的焦躁。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了震,江逸许久才缓过神,就见江景深的短信透着彻骨的寒意:“老实待着,别给你父母添乱。”
屏幕映出江逸苍白的脸,他没心思细想,恍惚间便沉沉睡去。
江逸的发情还在继续,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天了,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十四岁的他还没有那样强大的自理能力,最严重的时候他只求能有一个Alpha能标记他,占有他!
那时的江逸整个人都发疯了似的,哭闹着求老宅里的人能救救他,江景深也只是偶尔会给江逸一些安抚信息素,让他不再哭闹,直到体力耗尽从而沉沉睡去,到最后安抚信息素也不管用了,眼看老宅里的Alpha都要被江逸的求偶信息素刺激到失控,江景深赶紧联系家庭医生上门检查,顺便开始物色合适的Alpha进行强制安抚。
紫外线灯在天花板投下绿影,把江逸的房间照成诊疗室,针管刺入皮肤的冰凉顺着血液流进心脏,江逸吃痛,他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天了,但知道最严重的发情还没到来,大概是在之后几天,处于发情期末尾的最后一波……
体检报告上的“信息素波动率300%”映入江逸眼帘,他被管家生生扶起灌下安神茶,这茶简直又苦又涩,江逸有气无力地咳嗽两声,忽然有些恍惚,黯淡无光的眼神盯着窗外修剪整齐的冬青丛。
江逸不知道江景深明天会安排什么来帮他对付最严重的那波发情,但他现在比起被标记,似乎更想出门呼吸那燥热却充满生机的新鲜空气。
当天晚上,江逸就被江景深转移到一个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小房间,这个房间陈设简单,隔音极好,而且能完美阻断Omega信息素的大量溢出,江景深本来就担心江逸的发情期会让有心之人抓住把柄,但只要江逸一直在这间小屋待着,就彻底无伤大雅了。
江景深帮江逸请好了假,按理说现在航大附中已经开学,江逸本该上学才是,但比起成绩下滑,帮江逸度过发情期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当他把请假的消息告诉江逸后,原本安静的江逸开始出现疯狂锤墙、故意伤害自己直到见血的痴狂症状,江景深知道自己快拦不住江逸,赶忙联系人让他们带个跟江逸信息素匹配度高的Alpha过来,不然江逸的身体真会承受不住这股猛烈的发情。
被软禁的第三天,江逸趁江景深忙着联系别人接头,在衣帽间摸到备用门禁卡趁机出逃。
江逸随便披了件发白的旧校服,布料上还留着操场跑道的草腥味,他感觉后颈腺体突然火烧般疼起来,但在跌撞着冲出侧门的一瞬间,江逸有气无力地笑了。
庭院喷泉水声、小鸟的鸣叫、半空中低舞纷飞的蜻蜓,这些细微的声响传入江逸耳朵,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踩着湿滑的青石板狂奔,帆布鞋吸饱露水,冰凉顺着脚踝往上爬,却浇不灭身体里的热浪。
江逸全然不顾自己身体的异常,他觉得这点疼,哪比得上自己被当作秘密藏了十四年、听着自己撞墙的回声熬过漫漫长夜来得疼?
他只想做自己。
夏末的暴雨砸到地面,豆大的雨点抽在江逸脸上,江逸冲进巷口电话亭避雨,玻璃上的水雾糊了霓虹,也糊了视线。
体力终于耗尽,江逸背靠着冰凉的金属壁板滑坐下去,后颈的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骨头。
发情期最恐怖的前兆来了,江逸觉得自己像块扔进熔炉的蜡,正在慢慢化掉,意识模糊间,曾经所遭受的一切全都历历在目,他恐惧自己一辈子都是个没用的、任由别人摆布的Omega,就在绝望之际,有人敲响亭门,门口的铃铛发出“叮叮”的脆响。
江逸猛地抬头,眸子里瞬间撞进一双被雨水洗亮的眼睛。
少年不修边幅地穿着初中校服,领口沾着泥渍,额发湿漉漉贴在皮肤上,遮不住挺直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
最醒目的是银质校徽,在昏光里闪着微光——那是江逸的初中母校,城南三中的标志。
“这儿怎么有个发情的Omega?”少年的声音带着雨后青草的温润,开门时涌进来的气息是咸涩的薄荷信息素混着雨水的清冽,像涨潮的海滩漫过脚踝,瞬间浇熄腺体的灼痛。
那气息温柔裹住他,像双温暖的手抚摸江逸躁动的神经。
江逸此刻狼狈不堪,他试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发情期的热浪突然翻涌上来,眼前阵阵发黑,下意识抓住对方伸来的手臂。
校服袖口沾着草屑,布料下的肌肉线条隔着潮湿衣料传来温热,江逸眼眶突然发酸,原来被Alpha信息素安抚是这种滋味,不是江景深带着掠夺性的压制,是真的能让人安心的温度。
“别怕。”少年把校服外套披在他肩上,衣料带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薄荷味。
江逸的脸不小心蹭到对方胸前的纽扣,冰凉的金属让他打个寒颤,却奇异地定下心来。
对方显然也是第一次释放安抚信息素,笨拙地示意江逸不用把衣服还他,反正他也不穿,江逸看着少年转身冲进雨幕帮忙叫人救他,背影在巷口拐个弯就没了,他的心里像被剜去一块,空落落的。
江逸摸索着校服,口袋露出半截学生证,照片上的笑脸比校徽还亮,名字被雨水晕开,只剩“裴”字的最后一捺。
江逸指尖轻轻抚过模糊的字迹,纸页粗糙的触感蹭着皮肤,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下去,酸意立刻满溢出来。
他想起江景深提过的名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既期待又恐慌。
雨停时天边泛了白,江逸抱着校服蜷缩在电话亭角落,闻着渐渐淡去的薄荷味,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浮沉。
他轻数着外套上的铁扣,直到阳光穿过玻璃照在脸上,顺着玻璃的倒影,江逸才发现眼泪已经打湿衣襟。
他心里像是伤口处被塞了团用来消毒的湿棉花,沉甸甸的,还带着隐隐的沙疼,但江逸一直在笑,不只是出逃的喜悦,还有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恐慌,他只觉此刻的自己非常狼狈,太丢人了,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那股校服上的薄荷味成了江逸的救命稻草,他梦到少年在城南三中的操场上打球,汗水浸湿的额发下,是那双和爸妈极其相似的眉眼,直到江景深强行把他绑回小屋时,江逸都没有彻底清醒。
他甚至在路上还在想,等裴京航找来人时,发现自己不在电话亭里,会是怎样焦急的反应?可江逸又怕见面时,对方早已不记得这个狼狈不堪的自己,这种矛盾的小心思像藤蔓缠着他,度过无数孤寂的夜晚——
心若擂鼓,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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