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赵秉政大人是先生和县令大人的父亲?”宋时一脸疑惑,生嫩的脸皱起来,“可是那个曾在零州治过水的赵秉政赵大人?”
“老爷可不止在零州治过水,零州、泗州、洱州都去过!”小厮桃生激动道:“尤其是泗州泙水那一次,六十年一遇的大洪水,可恐怖了!泙水河下游所有的村子都被淹了,田没了、家没了,但很多人还庆幸,因为那时候活着就很不容易,好多人死在了水里。水退之后,还能在石缝里看到卡住的尸体!”
“泗州还是老爷老家,可是老爷焦头烂额顾不上家里,因为每天都会有人要救,衙门门前每天都有一批一批要粥的难民,百般惨状,十分可怜!”桃生低落下来,“老爷就是因为治水,再没回来过。”
“我、我自然也知晓赵大人的功绩,我爹娘就是零州发大水那次没的。”宋时垂眸,葡萄大的眼睛黯淡下来,“若不是赵秉政大人,我恐怕也没了。有人趁灾拐卖姑娘孩子,幸亏赵大人发现,我才能有幸找到我婶婶!”
“不过,我竟没听县令大人提起过,县令大人跟我说过好多人,但没说过赵秉政大人。”宋时不解道,“否则我也不至刚才那般惊讶。”
“别说了,我在这这么久,也没听咱们大人说起过。”桃生摆了摆手,“两位公子不在这里时,我就在这里了,我想公子或许是有些记恨大人。”
“两位公子不在这里?记恨?”
“对呀,辞观公子和相宜公子——也就是我们大人——小时候并不被老爷抚养在身边,不在京城而在泗州,或许是因为这个。”
“为什么?秉政大人不是京官吗?”
“老爷曾在泗州任职,后来才上京。”桃生叹了口气,“老爷很忙的,我听老管家说过,上京后老爷任户部尚书,有时候一手握笔写奏折,一手握筷吃饭,结果把笔吃进嘴里。夫人在泗州抚育二子,后来病故,连老爷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为什么不接到京城?”宋时疑惑,若只是因为忙,把人早早接到京城不就好了吗?
桃生摇摇头,眼睛里带着同样的疑惑,“不知道,老爷执意把两位当时还小的公子留在泗州,两位公子还是老爷死后,自己来的京城。”
“啊?”
“后来可能是老爷因主战,在朝堂上冒犯了丞相。老爷被贬工部到处治水,其他州自不必说,可治水回到泗州,都没去看两位公子,两位公子也没有见到老爷最后一面。”桃生唏嘘道。
“所以我才猜,两位公子不提起老爷,是因为,或许还是有点,”他谨慎地措辞道:“在意这件事吧?尤其是夫人至死没等到老爷,多少有些不太好。”
宋时呆愣着嘴巴,说不出什么。
书房。
旧的客人离去,新的客人又至。
“赵大人。”有人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白衣,绰约轻盈,走进书房恰好站在窗户旁,就像浓荫的藤树间扑进一只白鸟,落在唯一的阳光里。
“白鸟”沈荡转头对着身后道:“梁大人不用这么不放心重峦吧?”
已经走出赵府门的梁晓,看见沈荡又跟了回来。
“重峦兄哪里话?”梁晓上身一仰,抚着胡子大笑,气一冲一冲,胡子都飘了起来,“我只是到门口口渴,向相宜讨杯水喝,是吧相宜,你总不至于吝啬一杯水?”
赵谐嘴角微微上扬,点点头,请二位落座。
“不知沈大人来,所为何事?”赵谐问。他的蓬荜可从来没有沈重峦这位贵人。
“听说相宜兄、言之兄,刚从刑部大牢回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梁晓皱眉,沈重峦是丞相的人,从未与他们来往,今日来不像是为好事,指不定伤赵谐的贼人不仅与锦天司有关,与他也有些关系。
“只是担心相宜兄罢了,杀手已压入大牢,幕后人却尚未抓到,重峦担心相宜兄的安危。”
“重峦兄是关心幕后人吧?”梁晓狐疑地看着沈荡。
沈荡直视回去,“我知道言之兄是怀疑我,不过我确实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梁晓被他的直白吓到。
“相宜兄为皇上办事,可得皇上信任?”沈荡玩味地问起赵谐。
梁晓更不懂了,谁都该知道,赵谐是皇上的人,“沈大人不知道?相宜是皇上一手提拔,亲封的四品御史,有察查百官之权。”
“杨宦杨大人也是皇帝一手提拔。”沈荡提醒道。
不仅是一手提拔,连锦天司都是皇帝亲设。
“皇上随和儒雅,信从百官,是当朝大臣之幸,是天靖百姓之幸。”尤其是一对比那个昏庸无道的天绥帝,天和帝的随和简直是百年一见。
“皇上果真随和?”沈荡突然说。
“自天启帝以来,我天靖六位皇帝,唯当今圣上,和颜悦色,平易近人,不可多得。”梁晓理所当然地说,心想不然呢,天和帝随和是众所周知的事,平日里即便他嘴里的“朕”字吐错成“我”字也不会有人发现。
沈荡嘴角一勾,眼睛深深如渊,他慢慢吐出惊人的话:“若说世上有一人想把历代天靖皇帝尽皆屠戮,那人应当是天和帝。”
梁晓顿生惊愕,你不要命了?
旁边的赵谐却安之若素,放下手中茶杯,然后淡淡道:“若是天和帝,那么天元帝还是会被留下来的。”
梁晓猛地转头,满脸像见了鬼的惊悚。他简直吓到晕,相宜您怎么也参与进来了?!
这话是能说的吗?为什么一脸这才是什么众所周知常事的样子??今天这话绝对不能传出去,谁传谁灭口!
“自古皇帝,圣心难测,相宜兄应当听过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吧?”
赵谐眯着眼睛,端详沈荡,他很少有机会观察“天靖双玉”另一块“玉”的这一面。毕竟论温文尔雅,沈荡比他要好多了。
两块“玉”,大家都觉得沈荡比他好亲近得多,沈荡仪态万千,温和可亲。而他,温和却疏离,清直如竹,有一个“直”字,相处起来总是不那么如意。
“天和初年,学士赵谐请旨,问先帝号。帝言:‘文治武功,服天下千载者,唯太宗武德皇帝。’遂令礼部取消先制,徒留太宗。”沈荡为吓呆了的梁晓解释道。
他念的是《帝册》的内容,《帝册》即皇帝的起居录。说的是,天和帝取消了前几位皇帝谥号的事。这东西本该文翰台好好收着,但吏部侍郎总有些手段。
赵谐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赵谐可以是皇帝的人,也可以是丞相的人,君如虎不如弃暗投明。沈荡说起《帝册》就是为了说明皇帝惊人得并不随和,非但不随和,且冷心冷情。
是的,皇帝谁也不信,谁也不喜,他可以前手提拔杨宦,后手就可以再提拔一个赵谐,他能对项俞以礼相待,也能一意孤行,甚至他对自己的父亲祖辈,都并不喜欢。
沈荡只能看到文翰台的东西,而赵谐却还知道更多,当时皇帝还说了更惊人的评价。
“启帝钝于武德,辰帝懦于摄下,明帝驽于识远,绥帝庸废不堪!”
天和帝从来就不是表面随和的样子。
那时赵谐刚及第,琼林宴前,皇帝忽然把他召过去,说怀疑他作弊。
赵谐吓了一跳,皇帝却又笑了,说朕知道你,你是赵秉政的儿子,为了你父亲的尊面,如今朕重新考考你。除了上面那番话,皇帝问了一个问题,还问他怕不怕死。
那时候的皇帝全然没有平时的模样,其他大臣或许会对皇帝的忽然冷声不解,可赵谐不会,因为他开始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皇帝。
事后赵谐才明白,皇帝在挑选一个人,一个不怕死的人,一个能为他所用的人,一个,清直的人。
沈荡说完意思便告辞了,他等着赵谐的答案。而梁晓一脸懵逼,最后跟赵谐讨论了几句沈荡的话才告辞。
赵谐静静坐在椅子上,看向窗外的黄渠花。
老管家走了进来,给他重新换了杯茶。
“大人要不要去给老爷上柱香?”看着那和赵秉政极其相似的侧脸,老管家忽然说。
赵谐回头,轻轻摇摇头,拿起笔就要继续办公。
“大人……”老管家欲言又止,最后下定决心说:“老爷并不是不要自己的孩子。”
赵谐疑惑看过去。
“当年老爷刚直,在朝堂上得罪不少人,所以不敢让你们过来。后一力主战,乃是为了失去的歧州,萧将军如今主战也是有此原因。老爷当时冒犯了丞相,更不敢接你们过来。”管家絮絮地说道。
赵谐眉头深深皱起,“你听到沈荡的话?担心我会投靠丞相?”
“什么话?什么丞相?”老管家倒是一愣,“只是大人介意老爷当年之事,不肯谈起老爷,朝堂上不愿支持主战,如今又不肯给老爷上香。”
赵谐更加疑惑的看他,“什么当年之事?什么主战?什么不肯上香?我只是要完成现下的奏表,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多东西?”
“大人原谅老爷了?”
“什么原谅?”赵谐满头疑问。
“大人不是在意当年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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