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一见后,他还以为这个刑部郎中只是慕势蠢怠,毕竟方平刚刚送走沈荡时也确实谄媚,谁都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人走后,再回头进府库勘验。
手紧紧往下压,不光滑的瓦片硌得扎进肉里,孙含章却只能这样抑制内心紧张。
他该现在脱了外袍面罩,跳出去阻拦?但相宜就在里面,现在跳出去,方平起疑推开内院是一样结果。而且相宜嘱咐过他不能动弹。
方平脚快,三步作两步,在孙含章想出办法之前,终于还是踏入内院。人影消失了。
孙含章只能祈祷相宜的翻墙功也能这时候显显灵,不要辜负相宜无数个夜晚的练习。
时间一点一点腾挪,拖拉得像只赶不动的驴。因为没人,整个庭院沉入安静,把眼睛瞪瞎也只有黑寂寂的一片。
孙含章边心焦,边开始反思应该劝阻相宜,还要劝慰自己没有声音就是最好的消息。
“汪汪!汪汪汪汪!!”狂吠声骤然撕开冷寂。
之前相宜说过内院也有狗!
似乎是发现什么,狗吠声频率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厉,那种从喉咙深处发出、到嘴边爆炸的吠叫声猛烈而疯狂,让人一听就战栗打颤。
孙含章心高高悬起。这狂烈的吠叫声,让他想起西夷高山上养的一种狗,高山上野兽极多,所以当地人惯用生血肉喂养犬只,模仿野狼,养出狗的凶性。这种狗除了主人谁都不认,遇上猛虎黑熊直接围攻上去咬成血淋淋的碎片。
那相宜——!
“滚!滚!滚!”惊恐地大叫声忽然响起,“让它滚!快让它滚!”
有人从内院逃了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截断了的下袍。他边回头,边狼狈逃窜,“快拴起来!”
声音不是相宜,是方平!
“大人大人!”打灯的小厮也慌忙地爬出来。他看起来更加狼狈,身上脏了一片,灯没了,头发也散了,胸前还有一个脚印——
那是大人踹他挡狗时留下的。
内院的守卫跑了出来,“大人、大人没事了!已经拴住了!”
他们直接拿布捆住了狗嘴,紧紧地拉住了狗脖子上的链子。然而方平不管不顾地往前继续冲,逃到外院,碰见被他的惊叫声引来的各院护卫们才停下。他半信半疑地躲到门后,回头细看。确认犬只被远远地牵着,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昂首站了出来,狠狠把手里的断袍掷在地上,“明天!明天就把它给我扔出去!”
内院守卫凑上来点头。
“以后刑器库不许再用西夷人的狗!”
方平气冲冲地带着一群人离开了。院子复归安静。
看样子相宜并没有被发现,否则方平就该大声喊人抓人了。孙含章安心下来,可看来看去,相宜哪去了?
“子涵兄。”相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孙含章扭头一吓,相宜如幽魅一般无声出现。他全身没有狼狈处,连头发都依旧规整。
“拿到了?”
赵谐点点头,“回去再说。”
……
反射着光芒的兵器摆在桌子上。它的形制简单,没有什么花纹和字样,只能看出材质是铁,十分锋利。
“这年头,铁可不便宜。”孙含章拿起打量,“相宜你是进去怎么拿到的?方平没有看见你?”
赵谐接过那兵器,“内院有狼狗,又不能像外院那样避开,所以我伏在瓦檐上,等方平回来,用石子激起狼狗,追方平而去。”
“你知道方平会回来?”孙含章奇道。
“并不知道,只是猜测。”赵谐摇头否定,“方平能如此迅速地迎接沈重峦,想必一早守在刑器库。他既然如此警惕,就不会真的只是送走沈重峦就倒头歇息。”
“这方平莫不就是在防我们?”孙含章皱起眉来。方平绝不是个尽职尽责,晚宿刑器库的人。
赵谐翻转着看手中的兵器,眼中想着什么,片刻后才点头。
“可他为什么要防我们?”孙含章想不明白,“自事发以来,刑部查案无半点进度,又不肯拿出凶器,拿流程搪塞。莫非是担心我们先查出来,方平怕被皇上责怪?”
“……难说。”赵谐摇着头将兵器放下。眼下无凭无据,有些推测过于让人不安,不可做。
“我们拿出来这么久不会有事吧?万一方平明天又去看,岂不露馅?”孙含章担心道,依方平今日去而复返的样子,十分有可能。
“子涵放心,我替换了个假的进去。”赵谐眨眨眼。
“啊?”
“查兵器源头,并非一朝一夕便可,期间刑器库总会核对,故而我先行准备了以假换真的东西。我原先就见过此物,找人重塑一个不难。”赵谐说。
啧啧啧,孙含章忍不住比出大拇指。难怪皇上会如此信重。
“那我们现下要怎么拿着它去查?铁器虽贵,但并非什么罕物,该从哪家铁匠查起?”
“从工部。”赵谐说。
“工部?为何从工部?”孙含章惊疑,“而且相宜你疯了啊?大张旗鼓问工部,不是直接昭告我们拿了这凶器?”
“官府军中,百般武器,无不出自工部之手。京中铁匠,莫不挂工部登记。而且也不需带上这兵器,去工部看看新上任的杨侍郎,看看最老道、技艺最精湛的工匠,长长见识,或许会有些意外收获。若有幸能寻点东西回来,也好比对比对。”
“好吧。”孙含章点点头。
去休憩时,赵谐仍然待在书房,让孙含章先回去洗漱。孙含章猛然想起一件事,走了回来,“相宜兄,强身健体固然不错,但深夜了,还是不要再去翻墙头了。”
赵谐联系之前,大约明白他在说什么,哭笑不得,想说两句,但看孙含章眼下青黑只好应了一声“好”,催促孙含章去睡。
“我未必如言之兄那样了解你。”孙含章把人拉起来,“但你这声‘好’后,估摸着半个时辰后都未必会走,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
赵谐只得无奈地吹熄书房的蜡烛。
……
第二日进宫,赵谐并不急着先找到工部侍郎杨讷,而是找皇帝禀告些各地琐事,以及问些问题。
杨桓刚好出来,看见他鞠了一礼,“赵大人。”
“杨副掌事。”赵谐拱手回礼。
“赵大人的伤可好些了?”杨桓眼睛隐在额下,声音关切,“我上次听说赵大人受伤,便一直惦记,却不曾有机会与御史相见。”
“多谢杨副掌事关心,一些小伤,相宜已全然好了。”
“不知赵大人这伤是何人所害,可有结果?这么久,那贼人想必已经招了吧?”
杨桓未抬头,即便抬头他人也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赵谐初见他时,他就已经是锦天司副掌事了,跟在杨宦身后,那时锦天司大部分事还由杨宦掌管。
“不曾,那犯人自尽于牢中。”
“竟如此决绝?”杨桓惊疑一声,“那赵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赵谐静了一会儿,“此事说不准。”
“不曾有锦天司吗?”杨桓忽然道,“依锦天司往日行事,赵大人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锦天司吧?”
想不到杨桓竟然如此直接地挑明。赵谐眼睛深深,看着杨桓。
杨桓笑了笑,说:“在下只是想告诉赵大人,若有需要,锦天司可以合作。”
“多谢好意。”赵谐拱手谢道。
二人擦肩而过。
杨桓走出第二道宫门,又有熟人迎面而来。
沈荡慢慢走到杨桓面前,拱手道:“杨副掌事。”
“沈大人。”杨桓回礼。
“沈大人可是要去见皇上?”杨桓叫住要走的沈荡。
“是。”
“可慢些行。赵御史刚去了,沈大人怕是不方便进去。”
“哦?”
“许是商量些军中事,沈大人知道的,这些军营要事,寻常人不可近听。”
沈荡看了看杨桓勾起的嘴角,不为所动,只是拱手为礼,“那就多谢杨副掌事的提点了。”
“我听闻,沈大人那日直接找到赵御史府上。”杨桓看着沈荡,露出眼底的阴翳来,“只是恐怕赵御史不会领情啊。”
“锦天司消息可真灵通。”沈荡笑着称赞道,“各人有志,赵御史自有选择,重峦也不能强人所难。”
“赵御史与沈大人,如此相似,却又各为其主,不知是不是会有些冲突?杨桓颇为担心啊。”
“此言有理,重峦有时亦会疑虑。”沈荡话音一转,“不过,重峦倒是觉得,我与杨副掌事更为相似。”
“哦?”
沈荡却只是躬身退了。
太和殿无人,皇帝今日在御书房。
沈荡走近时,旁边的小公公果然上前将他引到一旁,招呼他等待。
御书房的门紧闭着,拒绝了屋外的所有人。
“沈大人先请耐心等待,刚刚赵御史进去了,待他出来小的就速速去通传。”小公公熟练地对他说。
望望天上的日头,小公公还想将他带到御花园阴凉处就坐,“赵御史估计还有好一会儿呢,大人不如去他处坐下饮茶?”
“赵御史等过吗?”沈荡忽然问。
“啊?”小公公先是一愣,复明白过来,答道:“等得久的没有。”
“没有?”
见沈荡误会了,小公公赶紧解释,“赵御史向来是自己四处逛逛,不会留在屋外等候。”
“……原来如此。”沈荡道,“既然如此,那重峦也四处看看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