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皇帝调任的新县令?
零州参与进去的,有皇帝?此中的事,到底有几方?
辞观,又是否有危险?
整个事情像个密封的罐子,灰蒙蒙,透不了光,也透不了气,只有杨桓这里才碎了一点陶泥。
这一切,恐怕也只能从杨桓嘴里撬出来。
“既已确认,工匠有工部查录,那便不用我们挨个走访。”赵谐向孙含章解释,“明日便将兵器拿到工部,召集所有工匠,很快就能出结果。”
“此事不能低调而行?”孙含章还是心有疑惑,怎么突然就要把事情摆在明面上。
“拖得越久,幕后人翻转得越快,有些事就更难查。”而有些人……赵谐攥紧了手,“工部的人,我们并不了解。”
工部新上任的侍郎杨讷,他们共事不久。若是私下托他来查,很难保证会不会第二天,凶器就呈在了幕后人的桌上。
所以他们要闹大,要把证据摆在阳光下,谁都能来看一眼,用大张旗鼓来挟制对方不敢徇私,以防万一。
“我们现在无法调查清楚他们的目的,那就尽快将人控制住。”赵谐垂首,静静看向地面,昏暗挡住了眼底的担忧。
地上的尸体和黑衣人都拖走了,残余的血在蒙蔽视线的黑夜里,黯淡了色彩。在发黄的灯火下,只能看见斑驳着连起一片的黝黑血迹,洒满地面。不少溅出的血点,还可以想象挥刀的轨迹。积起的血摊好像还有活性,黏稠地慢慢生长,膨胀着向脚边爬来,侵吞掉干净的部分。
腥味蒸腾弥漫,注定一场腥风血雨。
孙含章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刚才因担心赵谐绷紧了神经,如今松下来注意到那些血迹,皱皱眉,胸口泛着恶心。
“大人先移步休息吧。”赵浩上前,自然地挡住赵谐的视野,“此处脏了些,无垠会打扫干净的。 ”
“没事吧?”赵谐的视线移向赵浩胸前,虽然知道赵浩无碍,但仍然忍不住问清楚。
“没事的大人。”赵浩低头抓起衣服,特意展开给赵谐,“这不是我的血,是那些狂妄贼子们的。”
然后咧开嘴,露出大牙,手用力拍拍胸,示意十分健全。
刻意展现的傻里傻气,却只能逗起刻意抬起的嘴角,赵谐笑得勉强。
“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刑部……”走的时候,赵谐想了一下对赵浩说。
……
杨桓进锦天司是在天明年间。
那时新状元骑马长街醉春风,而他折膝竭躺高墙东。
满目流淌的鲜血遮住了半边脸,耳边模糊的唾骂声他权当听不见。宫中捧高踩低,实在是常事,他只是想自己死后会被扔到哪个乱葬岗,最好扔远点,皇宫的风水有些奇怪,他可不想变成鬼回来吓人,吓面前的混蛋他也没兴趣。
这世上总有些鬼地方,是人死了也不想回来。
迷糊中,新立的锦天司掌事好像来到了眼前,俯视着他,眼睛傲慢冷毒却无人敢吱声,手指一点,便轻易解决了人命大事。
宫外锣鼓敲响的重击,宫内这一拨弦的轻巧。晕过去那一刻,他第一次意识到权利可真是个好东西,方便得跟水一样,贯通宫内宫外。
有些官吏议论说,锦天司是天明帝为挟制丞相而建,其实锦天司到现在都无法牵制项俞,也不是天明帝所用。
不过,他们确实是皇权所命,被监视的官员只能不痛快时骂两句,难有异议。那些绣着珍禽异兽的官袍也只是看起来坚贞,权利循环的机构,没有几个是清白的,否则他们从浑水中笼络的财富,也不至于如此可观。
杨桓看着堆满金玉珍珠的锦天司府库,感叹道。
人是一阶一阶吃下去的,那些官员骂锦天司“吃”他们,他们自己何尝不是饕餮和巨鹫?骂锦天司之前,不知一抹嘴抹掉了多少虫子的尸油。锦天司也不过是他们吃不到的虫子罢了。
他们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虫子不肯将自己献给他们吃。他们破口大骂,因为虫子不但不给吃还要反过来吃他们。
说来说去,只看权利能否稳稳掌握在手里。
“左使呢?”杨桓问。
手下人跟着杨桓走出黑暗的府库,太阳落在身上,但杨大人身上仍然是冷的。在跟许空摊牌之后,大人仍然是那样内敛,眼睛仍然隐匿着视线往下,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不敢说谎,老实回:“许左使办事去了。”
“办事?”杨桓停住脚步。
“赵相宜收到零州来信,之前向大人禀告过的。大人说照常处理,所以许左使派人去了。”
“派人?派的什么人?”杨桓转头,眉头皱起。
许空可没来禀报要如何照常处理,这一副擅自行动的样让他隐隐有些烦躁。
凌厉而躁动的视线投来,像蝎子的尾巴晃动瞄准。莫名熟悉的眼神让手下人悚然一瑟,支支吾吾连话都不敢说了。
“派的自然是锦天司的人。”有人出声截断。
持着兵器的甲卫们突然出现,一批接一批地涌入锦天司。锦天司的人仿佛瞬间蒸发了,只留下这规整有序的羽林军,一言不发将杨桓等人围住。
人群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又像河水合流般关闭。眉眼肃穆的高饮斋走了出来。
“杨大人,随本官去刑部走一趟吧?”
“好大的阵仗……不知杨桓犯了何事,竟劳烦高侍郎出动来找我?”杨桓扫了眼面前的架势,眼中已带了些了然。
许空的行动果然出了问题。
“事关本朝大臣遇袭,与杨大人有些关系。”高饮斋顶着胖眉头,挑眉道:“想必杨大人是不会难为在下的。”
“既然如此,走一趟也无妨。”
杨桓应得干净利落,安之若素,反而让高饮斋有些意外,脸上的横肉顿时没了凶气,在杨桓经过身旁的时候,不禁问:“杨大人如此便敢跟高某走?”
“不然反抗大闹么?”杨桓露出笑容反问,“想必如今高侍郎亲身督查,在刑部大牢之中,也不会屈打成招才是。”
说完就擦身而过,坦然让羽林军裹住他前行。不像是押送大牢,倒像是领着人真要去刑部看一看。
羽林军如潮水退去,高饮斋盯着那个背影,不解他的淡然,他向后看了看,转头跟了上去。
……
赵谐再次前往刑部的大牢时,已有了一番新气象。
门口士兵严阵以待,刑部侍郎高饮斋带着刑部的三四个官吏亲自等着他们,在前面领路。
方平要不就是清楚了赵谐的地位,要不被敲打过,此刻低着头跟在后面,不再多言。
大牢内,两个小兵卒也早不见了,路两旁都是五步一看守,他们举着火把,神色如同他们的侍郎一样严肃。
犯人安置在大牢深处,是守卫严密的地方,而非上次那般靠外。
这里的牢房,经年累月浮着一股浓烈的异味。其实常有人打扫,地面也刚被水冲刷过,不知经过了怎样处理,犯人嘈杂的哀嚎全消湮,比外面的监牢干净安静多了。
但是血、碎肉出现在这里的频率太高,以至于渗进土里、金属里、木栅栏里……腐蚀的黑色痕迹无处不在。一丝一缕湿漉漉的腥气,从四处爬出来,转眼之间隐隐约约,像不知哪里垂下的头发,扰人地骚动着。
让人多待一刻就多一分不安。
杨桓待在腥气浑浊的深处,背对来人,信手站着,身上的官袍一丝不苟,腰背笔直,安静得如同一阵缥缈的烟雾。他的面前还摆了一桌好酒好菜,架势如请客设宴。真不愧是锦天司副掌事啊。
“杨副掌事。”赵谐牢房前止步,拱礼道。
“赵御史,各位大人。”杨桓客气地回礼。
高饮斋着人打开牢房沉重的锁链。
“不知杨桓是犯了什么过错,竟让刑部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杨桓抓来?”杨桓挑着无辜的眉,率先开口,“我尚在锦天司处理事务,实在是一头雾水啊。”
高饮斋让出路来,大家都看向了赵谐。
“相宜受伤一事,副掌事可有听闻?”赵谐仿佛没看见众人的眼神,翩然跨进牢房,似乎与人进行着“吃了吗”的寻常对话。
“自然,杨桓之前还替赵大人担忧过。”杨桓也是寻常,只是话里含刺,“没想到,大人没抓到贼子,反把为大人担心的人抓了进来。”
“相宜便是为贼子而来。”赵谐回道,“昨夜又有贼人进府中行窃,这次集群而来,更敢袭击挟持御史,多亏了齐校尉,相宜才得保一命。”
门外的齐校尉肯定地点点头,“京卫军来后,那群混账竟还不投降,明知是御史大人,还敢挟持伤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不知情的刑部官员显出惊诧,切切议论。高饮斋听过经过,毕竟只有在有把握后,才敢关押朝廷大臣,所以此时一脸淡定。
“那大人应该审问贼人才是,将同僚关进狱中……是找不到幕后人么?”杨桓的话依旧是绵里藏针。
在他人看来就是暗示,你赵谐找不到凶手邀功,就要找个替死鬼交差。
“副掌事莫急,相宜正是查出那些贼人与锦天司有些关系。”赵谐没有恼怒他的讽刺,眼睛带着风轻云淡的把握,转头喊出工部侍郎,“这里有些东西给副掌事看看。劳烦杨侍郎出列。”
杨讷走进牢中,呈上三把刀。
他的眼睛悄悄在杨桓和赵谐身上打转,带着好奇和疑惑,他只知今早赵大人着人让他查凶器,所以也只能说这一部分:“这些兵器工艺一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把是此次贼人所携的凶器,一把是前次留存的凶器。”赵谐道。
随着话,人群的视线往杨讷手中集中,其中的方平更是一惊,探头探脑地往杨讷手中细瞧。
“铸造的工匠是郊外的王老汉,得锦天司之令专人铸造兵器,事成后他就暴毙了。”杨讷解释道。
“他既已暴毙,从何查出是他所铸,又与锦天司有关?”有刑部的官吏疑惑地问。
“这里就要说到另一把兵器了。”杨讷挑出其中一把刀来,“这是王老汉留存的同一批的兵器。如此规模,需经报录,王老汉有实物留存,工部也有记录。”他招招手,唤人拿出许久之前的登册,指着上面给众人示意。
时间有些久,是天明年末的事了,他找了好多人一起翻才找到。所幸记载清楚,还留有锦天司的印。
能确定工匠又有册子记录,尤其是那印,更是重锤。众人纷纷看向杨桓,一时脸上百种颜色交替。不可置信有之,恨意有之,报复的欣喜亦有之……
墙倒众人推,看着高高在上的大象倒下,总让虫子有股油然的痛快。毕竟锦天司如山堆积的财富里,未尝没有他们的。
谁知杨桓竟皱紧眉头,一脸惊讶,“与锦天司有关?我竟不知锦天司还有这样的祸事!”
公证在前,这样狡辩倒是让人意外。谁不知道如今杨桓才是锦天司的掌权人,掌事杨宦早就半隐半休,这么大的事杨桓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有人语含嘲弄地反问:“杨大人不知道?”
“诸位大人,没想明白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吗?”事已至此,杨桓却并不紧张,也无害怕。背手迈了两步,当着所有站着的大臣面,撩袍在酒菜前坐下,动作舒张,脸上露出笑,依旧否认:“我哪里会知道呢?此事即便能证明与锦天司有关,却未必与杨桓有关,手下人违逆行事,怎能扣在我的头上?”
他看向赵谐,“赵大人,您说对吧?”
话如当头棒喝,确实,即便在场的人都觉得此事与杨桓脱不了干系,可是锦天司是锦天司,杨桓是杨桓,能证明锦天司有问题,却未必能证明是副掌事指使。
他们也看向赵谐,期待着有力的驳击。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如今杨桓沦落成牢中的犯人,而他们是门外的大人,可犯人居然还敢如此嚣张,挑衅门外的大人,所以都等着赵谐好好挫挫这小儿的锐气。
最好……再也没有还击的机会。
“确实如此。如此一来,杨大人不过是失察之罪。”赵谐竟然点头,但话又一转,“然而下属两次袭击、挟持当朝大臣,这失察之罪可不轻呢。”
“大人!”方平忽然跳了出来,“敢问赵大人如何拿到刑器库存放的凶器?小人记得,这东西,应该藏在库中吧?我刑部之人,竟半点不知。”
高饮斋和孙含章的视线投来,方平只是低头,却没有退却,话语重复直逼赵谐,“我刑部之人,竟半点不知!”
其他官吏也都看向方平,有种突如其来的意外,也有对这个蠢货不长眼色的恼怒。
“哦?那第一次遇袭栽在锦天司头上的事,也有些疑点了?”杨桓也没料到这出意外,惊讶之余,出言调侃,颇有看好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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