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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恩重如山(十八)

话太轻,落不到地上,无依无凭地飘转。秋末的风,好像一下吹进了大牢,吹散了浑浊的异味,吹冷了逼仄的燥意,也吹没了声音。于是话也不见了,直到最后连说话人是谁都没人记得。

只有安静与萧索游荡在杨桓的眉宇间。

“自你成为锦天司副掌事,锦天司的局便设好了,一切的遗漏,都是推你去送死。”赵谐说。

看着他仍然如同湖面的眉眼,杨桓翻了个身,无力地躺到地上,看着灰暗肮脏看不清楚的天花板。“赵相宜,你救不了我……应该说,你根本不会救我。我只要活着一天,就不会收敛,你的性格绝不会放任我肆意妄为、逍遥法外。即便我会去死,你也只会当个监斩官,说不定,看到我人头落地,你还会为恶人伏法感到痛快呢。”

赵谐没有否认,“可我会拿着好酒去送你。”

“……可我不需要好酒,这地上的酒还不够多吗?”这时候对方本可以用欺骗来接近套话,但赵相宜连虚言许诺都没有。杨桓闭上了眼睛,“我需要一只老虎。”

“老虎?”

“猛禽进了牢里,就成了小雀,折了翅,折腾不起来。那些在阴暗处啮木的老鼠,就会幸灾乐祸地摇身变成猫。”他似乎开始讲述起不相关的故事,“我最讨厌猫,猫最喜欢玩弄,不饿也要扑到雀鸟,抓到,放开,又抓起来,又放开,直待玩厌了,也嫌了,舔舔爪子,任它躺在地上,腐烂或者被别的什么吃掉。反正他总算是活不成了。”

赵谐不解。

“要制住猫,那就要一只老虎。”杨桓没有答疑,自顾自的说:“即便是一只受了伤的老虎,也好过一只没了翅膀的鸟。它即便是独眼,即便面上还流着血,但大家依旧会害怕,因为不知道那些血,会不会大半是人肉里榨出来的……虎落平阳仍有狐假虎威。可惜你一御史,既没落难,也不是老虎。”

赵谐沉默着。他确实不是能放任他的、可以依仗的老虎。

“锦天司得罪的人不少,如今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他们笃定我逃不了,我会死。天道之下,报应不爽,在这审判的最后日子,不知我应得‘猫’多少报复呢。”他睁眼伸出手,攥住的却是一把空气,“而赵大人,你不是我的依仗。你不理解,朝廷……不,整个天下掌舵的都是权利。你只是个御史,你只是想尽职,或者你只是救你弟弟,总之毫无上进心。你不会为了权利的水涨船高将我救出来,你也不会为了我这一份扳倒某个人的证词而放任我的罪过。”

“你若有罪过,自然无人可恕。”

“不!赵大人也过于清直了。说实话,今天来的是丞相,我或许还能交代什么。”他握紧手,眼睛热切地蒸腾起来,“若有丞相之权,便如虎临山,救一个有罪之人,易如反掌,别人还不敢有半分异议。离开强权的人,如何推行正义?赵大人如今有这个底气来审问我,不过是因为依靠着皇帝这座大山。”

他的反应又激动起来,但是眼睛并不癫狂,明显是清醒时的认知。那股追逐权利的热切十分熟悉,赵谐忽然觉得,这个人是那个名字想近的人的影子。

“即便有天大的权利,该有的罪过仍旧是洗不清。”赵谐并不认可他的想法,却觉得他比之另一个人还有救,继续劝他:“你若肯交代,让其他恶人伏法,或许将功赎罪,可以挽回一些清明。”

“挽回一些清明?”杨桓笑了,“大人想帮我挽回一些清明,也该问我乐不乐意。赵大人,我可以告诉你,这样的好心我根本不稀罕。若是稀罕,我该早早交代,让你去救隔壁的锦天司的人才是。”

赵谐惊诧起身,“你说什么?”

“赵大人,我这种人是不会在乎别人的死活的,权贵死去,总也该带点陪葬品。你如今劝我时如此和善,只因不知我身居高位时助纣为虐多少次,沾过多少人血,蔑视多少人命。”杨桓勾起嘴角,带着揭示恶作剧的恶劣快意,“赵大人,我这里都有人下毒,您还是快去看看他们的尸首有没有凉吧,或许,他们还有最后一口气交代些什么。”

话落,赵谐夺门而出。

那些在赵府抓到的黑衣人就被关在外间的牢狱,此刻他们与沈荡留下的那批截住宋时的人混在一起,手搭脚,脚踩头,却无人介意。因为没人能发声为这点无礼争吵了,他们都死了。

他们的嘴角流淌着血,眼睛不能瞑目,里面或许有不解,有疑惑,但都无法申诉了。

赵谐扫了扫周围,转身,慢慢走回大牢深处。寒冷无边无际,恶兽埋在大牢的最黑暗处,让人惊吓颤抖。这种感觉在回到牢房,看到杨桓依旧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怎么回事?”赵谐冲过去,捂住他的伤,“不可动,匕首一出,鲜血就会喷涌出来!”看着那把匕首,他吼道:“怎么回事?!”

血从缝隙中染上衣服,像洇湿的红墨点慢慢扩大。

赵谐惊异,“你入狱定要过搜查那一关,饭菜掀翻也不见匕首,这凭空来的匕首和还有那些死在大牢之中的人……那些混账胆大妄为!”

“赵大人,”痛苦扭曲了杨桓的脸,可他当着赵相宜的面,仍然执着地要上扬起嘴角,“你猜到了不是吗?你只是,只是不敢相信。”

“……这是刑部!天靖的刑部!”赵谐眼色一暗。

“刑部,刑部如何?”匕首穿心的感觉绝不好受,杨桓痛呼一声,“大人还不是,一早、一早就……”

赵谐扭开头,不忍面对。

杨桓想的没错,他一早怀疑刑部有问题,从第一个黑衣人死在大牢里开始。可即便抓到第二批黑衣人后,他也只觉得刑部混了些米蛆,需小心谨慎。

杨桓抓住他的手按在胸口上,这个动作仿佛耗光了他所有力气,脸色煞白,“大人,大人还要骗自己吗?”

赵谐只以为谨慎交代刑部高层,便能防患未然。却绝没想到刑部之中,却有人如此遮天蔽日,胆大包天,即便赵谐还在这里,也能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杀害如此多的证人。

刑部内外,早已腐蚀得千疮百孔。

直戳完赵谐的心,杨桓点完了该点的,痛苦中隐隐觉得安然,“赵大人,拔刀吧,我不会告诉你零州的事的。”额上豆大的汗淌下来,沾湿了地面,他的脸上却很开心,“我、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情——刀不是我的,但,这把刀是我自己插进胸口的。”

“你——”赵谐瞬间转为愕然,“不可能!你不是想活着吗?”

“他要人替他去死,换……嘶……换一个翻新的,翻新的锦天司,我都知道的。”

“你明明知道杨宦要杀你,为何入局?!”赵谐疑惑不已,这里的“他”两个人都明白,那就是锦天司的掌事,杨宦。

“因为我是心甘情愿的。”杨桓道,“赵大人,山,山那边还有山,有人要警告锦天司,那么锦天司,总要有人受点难才能安然渡过。”

山?赵谐绕两圈便能清楚,能让锦天司畏怯的,怕只有一个人——皇帝。皇帝要做什么?为何现在决定要朝锦天司动手?

“那个人,不能是公公。”说到杨宦时,杨桓的脸坚毅起来。

赵谐不能理解他的选择,“那毒酒……他这样的人,你为何?”

“酒里的药,是他亲手下的。我知道他的。”杨桓说:“但我得拒绝,我不能喝他的酒,要死,就我自己来动手。”

赵谐第一次想失态地把人扔出去,他不觉得杨宦对杨桓的做法,值得对方如此作为。

“大人,你真的不懂,只因、只因你……生来诗书世家,大家公子,你根本、根本就不会懂口渴的人见水,黑暗里的虫子,趋光的想法。我们、我们这种奴才,是看不得太阳的,夜里有个月亮,能看看月辉就已满足。”他眼中带了些疲惫。

黑痣,不能挤进玉石的白壁中;泥巴,也不能死在月亮的皎洁里。

赵谐心中沉重如坠石。杨宦要杀杨桓,杨桓却真的相信杨宦是天上的月亮,所以干什么事都是对的,哪怕要杀他也不能脏了杨宦自己的手。他确实不懂,也不想懂。

“怎么了?怎么回事?”突然出现旁人的声音。带着人的方平,错愕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和刺眼的血迹,目瞪口呆,“刚才看外面牢中的人也是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高饮斋眉头深皱道,却是看向方平。

赵谐低眉忽视了所有人,只是深深地凝视杨桓。

“拔了吧,赵大人。”杨桓催促说,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零州的事,锦天司里的事,我都不会说的。”

赵谐却转头,对着门外叫道:“快去请御医!他能坚持到现在或许扎得不深,未伤心口,还有一救!”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救我没用你知道吗!”杨桓吼道,剧烈地咳了起来。

血被堵塞胸膛里里。血象征着人命,可这个人的命已经被匕首夺去了,所以血只能另寻突破口,从嘴角流了出来。

“找华御医,他医术高明,据说他华佗后人,或许有救!”赵谐交代道。

“我说了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你没听见吗!”激烈的吼叫进一步加剧了痛苦,杨桓刚止下去的咳嗽又涌了上来。

赵谐语气沉静,“我还是要救你,物证还没集齐,你还没上公堂。即便你作恶多端,即便你不会说出任何事,我还是会救你!堂木未拍,你的罪就还没有定!”

杨桓脸上的表情愣住,眼底一番复杂过后,笑了,“赵相宜,你真是……傻子!”然后猛地撞开赵谐,完成惊住众人的举动——

他自己拔出了匕首。

血喷涌而出,溅到赵谐惊恐的脸上。

血越喷洒一分,他就应该越苍白一分才对,可他声音虚弱,脸却如回光返照红润起来,“赵相宜,放弃吧……别救我了。我不想,再报答另一个人……我已经什么都没了。倾尽全部……很累了。”

赵谐却扑过去,紧张地压着,叮嘱道:“你先别说话,你压着胸口,我出去叫人。”

“赵相宜我td的活不了了你明白吗!”杨桓简直要暴怒起来骂人,可他又突然疲惫下去了,或许血流出后,也抽干了他的锐气,“赵相宜,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他忽然拉下赵谐说了句什么话,然后如同迅速老化的枯木,湮灭下去。那颗心脏还没意识那漏了一个口子,还在往外泵血,只是越来越微弱。于是血无尽无止地从嘴角和伤口涌出来,地面积起泛腥味的一摊浓稠的红黑色。

到底还是伤到了心口。

他是锦天司的副掌事,多少人想让他死,连杨宦都做局推他送死。没有人希望他活着,这回他真的死了。

他的嘴角还带着松快的笑。

没人知道最后一刻杨桓在想些什么,或许对赵谐的执着感到暴躁,或许无可奈何,或许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什么事……这一切,随着人的消亡都不可得了。

脸上的血发出灼烧的温度,提醒着赵谐不久之前这个人还鲜活地跟他互驳。无论如何都很难相信,这个人还躺在这里,灵魂却跟着血流了出来。

他伸出干净的袖子,去擦杨桓的嘴角,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血不停掏空一无所有的肢体。

赵谐很不喜欢血,非常不喜欢,血代表了很多东西,肮脏、伤害、痛苦、死亡……这些他都不喜欢。

流血,死亡,如果是一个陌生人,他会献上惋惜;如果是一个恶人,他也会觉得畅快,可如果那个人是杨桓呢?

杨桓这个人,他知道的不多。

锦天司的人,大家总会躲得远远的,因为锦天司会自己上门找麻烦。然而杨桓不同,他好像一直远远的,如同他隐匿的视线,并不张扬,十分沉默。

一直以来,即便杨宦半隐半退,然而锦天司的代表依旧是杨宦,杨桓不过是金像脚下无关紧要的影子,一如他的名字。

他永远跟在杨宦身后,迈出如出一辙的步伐,偶尔往人群抬一眼,发现赵谐在看他,便露着一个浅淡的微笑,然后低头收回。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或许是擦身而过也能打个招呼的过客吧……可他们不是普通人,不是擦身而过的过客,从他们交谈开始,他们便开始认识。

一个认识的人死去,即便是恶人,你都总会想很多事,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会充塞你的心头,也会在胃中翻江倒海。从天而降一块固执的石头压在你的胸口上,不能搬开。

你会想此后再也没有这一个人,你会忆起时间久远的从前,你会想有那样一个中秋夜,好人和坏人都无家可归。

“赵大人?”方平摸了进来,去探杨桓的鼻息。

赵谐缓缓站了起来,声音像凝了厚重的霜:“是谁撤走的守卫?”

谁能在牢中给杨桓递刀?谁能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接触杨桓?谁能撤走守卫杀死证人?自然是留在牢中刑部的人,比如高饮斋和方平。

“拿下方平!”高饮斋忽然一喝,身边的士卒便直接上前押住方平。

“大、大人,是我撤的,但我是听一个士兵说您传令啊!”方平大惊失色,表情急切地辩解道。

“胡言乱语!本官一直在外同守卫在一起,从没传过什么令!”高饮斋眉头凌厉,呵斥道:“方大人好大的胆子,你中途倒是出现过一趟,现在竟敢栽赃本官!”

他说得义正辞严,赵谐却只盯着他。方平若有问题,赵谐毫不意外,但他现在只觉得懊恼痛心……高饮斋,这个刑部最高长官之一的天靖大臣,这个横眉肃穆的同僚,却成了被最常忽略的人。

地牢中如此大事,方平一个刑部郎中,如何贯通上下?方平离开的时候,恰是高饮斋可以离开的时候,因为偌大的监牢都是他的掌中玩偶!方平就算敢行事,也绝对是因为背后站着高饮斋。

刑部内中竟浑浊可怕至此……能为了谁呢?自然是为了那推动局面送人去死的杨宦!杨宦在锦天司的权从未断过,那股隐流,隐隐约约而又长久不断,锦天司能挟结大臣,那么杨宦能做到就更多。

杨宦推着影子替死,高饮斋也能推着下属去死,他们才是一样的人。高饮斋从来不是个肃穆严正的大臣,他的肚子里或许撑的是锦天司的财富。

如今站在这里,他也并不在意同僚之情,不能让赵谐背上黑锅,只因赵谐身后站着皇帝,又与刑部毫无关联,便挑了个顺手的身边人。

赵谐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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