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寒冷穿行在草原上。
安静一片。
无数个羊皮制的大帐篷安扎在此地，像匍匐的龟甲。穿戴着兽绒的糙髯大汉们是巡逻的守卫，他们拿着武器，警惕各处黑暗，列队走过透着灯火的帐篷。
帐篷里，两个大汉围炉讨论着他们逃开包围的事。
年青些的十分健壮，穿着朴素。
另一个胖面大汉，则较华丽。脸被帽子和围绒压在中间。帽子是狼头帽，原本凶恶的眼睛做了处理，已然闭上，然而嗜血的气息，仿若残存，让人寒噤。他的围绒下，挂着绿松石和碧玺等宝石串成的项链，宝石形状不一，都是未经打磨的原石，最底下还悬着一颗狼牙。
张扬、炫耀、野性、原始。
这便是草原上部落的王，塔胡王齐赫丹。
“塔胡”，在北牧语言中是“杀狼人”的意思。据说塔胡部建立便与狼有关，塔胡部的祖先勇猛非常，因独自杀掉侵袭部落、偷婴伤人的狼群，受人拥戴建立塔胡。而那颗胸前的狼牙，便是狼王的牙。他们世代相袭，不忘祖先的荣光。
当然，若要直说，也可以认为是后代落迫，不复当年风光，只能凭物追忆。
塔胡王听着威风，然而“王”在北牧并不值钱。自从伊朝乱，几个国家皆有称“帝”。北牧有了“帝”之后，各部落的首领自然也不甘落后，本该叫“首领”、“族长”、“契长”的部落首领们，争先恐后称“王”。虽然其中有些部落被四处驱赶，内中不足千人，但仍然不肯叫人在名称上再压自己一回。一时“王”贱成了草原上的鼠兔。
“嘎玛拉，我们现在应该没事了吧？”齐赫丹搓搓手，面前的炉火浅浅，帐篷或许哪处还有未补好的缝隙，时不时抖进点风来。
但这也是很无奈的事。
天牧秋末已是十分寒冷，而他们仓惶逃窜，莫说之前在东靖那抢的那一点东西不够过冬，这次逃跑时自己还丢了许多物品。
“哥哥，我们已经按照那个人说的，如今也确实安全到了这里。”嘎玛拉看齐赫丹害怕的样子，微微皱起眉头。
齐赫丹与嘎玛拉不是一个母亲，王后的儿子继承王位在情理之中。不过不得不说，许多人认为弟弟远比哥哥沉稳得多。
嘎玛拉分析道：“东靖那头狼可是来了，我们能从他手下逃出来，证明那个人说的确实没有问题。”
“狼”姓萧，名从，这头贪得无厌的狼从南边回来了，甚至比之前还要过分，这次竟踏上了天牧的草原。
而“那个人”指的是一个青年。大家叫他“李先生”，他是最近到的天牧，长得很高大，但脸是异族脸，半分没有天牧粗犷豪放的样子，身上还穿着东靖的士子袍，却扬言要帮助天牧。
“先前，东靖有一支先锋军，突然出现在草原上，极迅猛地攻击牧多部，牧多部差点全部覆没，便是他出谋划策救了牧多，如今牧多可比我们安全多了。”看齐赫丹还战战兢兢担心，嘎玛拉只能道：“所以照他说的，那便可以安心了。”
东靖的先锋军出现之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而那个人却能在救下牧多部后，又在萧从向塔胡出手时，派人传话塔胡，让他们得以逃脱，实乃神人。
齐赫丹开心起来，可过了一会儿却发现嘎玛拉眉间隐隐有些忧虑，心又提起来，“怎么了？”
“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服得了别人，却未必说服得了自己，尤其那个李先生还是从南边来的异族，就更不能让嘎玛拉放心。
“啊？”齐赫丹长大嘴巴，片刻后合上，迟疑地说：“但我们确实是离开了东靖那头狼的包围了吧？他的话，总算是、总算是没有骗我们吧？”
即便他的个头不小，但他的胆子已逊了他的祖先不止十分。他的狼头狼牙，不过金玉其外。
“如果要害我们，何必多此一举？”齐赫丹问，“他若袖手旁观，我们此刻应该早死了。”
说这话时，声音渐渐高起来，倒变得有些虚张声势，像在说服自己。
嘎玛拉没有回答。他想说即便如此，那也是外族人，只要是外族人，就不可信！
可那人又确实出手救了他们，再加上齐赫丹此时心绪不宁，忧心忡忡恐怕于部落中的人心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点了点头。
见弟弟认可，齐赫丹展出笑来，进一步说起战局的另一端：“姓萧那小儿，未必有多厉害。后都海将军不死，他当年未必能胜天牧，别说后面打西朔了，怕现在世上已经没有东靖这一国。”
“……后都海将军可惜了。”嘎玛拉怅然道：“‘巨都勇士’之后，天牧再无神将。”
后都海，原意是天牧极北的一个大湖，宽广无边。他也没有辜负他的名字。
这位曾被达牧先——即东靖称呼的南帝——赞为“巨都勇士”的小将，在达牧先活着的时候，完全被淹没了光芒，但这并不意味着达牧先走眼。事实证明，后都海的生死与此后天牧的兴亡紧紧相连。后都海骁勇善战，曾力挽狂澜，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战线推到东靖，成为天牧大将。
“都是萨勒这个蠢货！这个旮吱头！”齐赫丹愤然道：“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愚蠢，然而他的父亲还有城府，他却只有空空如也的脑袋！”
“旮吱头”，在北牧话里指的是心里清楚自己是笨脑袋，由于怕被打，躲在角落里，又不肯承认还要吱吱乱叫着反驳的人。而萨勒，是现任部落联盟之主，是北牧之帝，达牧先的孙子。
塔胡部早已被驱逐，齐赫丹破罐子破摔，狠狠咒骂达牧先怎么会有这么无能的孙子。
嘎玛拉：“……”
嘎玛拉张张口，没出声，皱眉把话咽下去。
齐赫丹义愤填膺起来，好像要荡尽天下不平之事、无能之人，但似乎忘了自己与自己祖先的也有些差距。而萨勒是杀了一个天牧神将，塔胡也没好到哪里去，当年可是背叛天牧，为东靖引路。他们现在只是被驱逐，都可算是萨勒的仁慈了。
齐赫丹继续自顾自的愤慨：“他忌惮鸿都部，又嫉妒后都海，这样的人怎能成为天牧的帝王？”
达牧先自己是能征善战的武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儿孙可没继承他的天赋。反而是鸿都部的后都海，被称为“达牧先的半道转世”。
后都海·豹戈·鸿都，身后站着五大部落中的两个部落，自己又是战功累累，故而呼声极高。
所以，即便他曾与萨勒是朋友，却最终还是被朋友捅了一刀。
“如果后都海将军在世，我们何须害怕一个萧从？只怕现在是我们碾在东靖的土地上，萧从在为我们焦头烂额了！”齐赫丹恨恨地哼了一声。
“即便是张宴海活着，还正青壮，天牧也未必会输。”嘎玛拉点头应道，“张宴海在达牧先回来之前，大肆宣扬胜我天牧；萧从更是侥幸，后都海是萨勒所杀，他得利之后，却传胜战之功，是他之劳。一群只敢避着达牧先和我北牧勇士的懦夫！”
“那些东靖人抛却阴谋诡计，还会些什么？这次即使搬军而来，还不是连我们小小的塔胡也无可奈何？”
两人就着灯火，开始唾骂那南方的异族小人。
帐篷外风轻轻吹动。
又一批巡逻的士兵走过，冷风爬上脊背，落在末尾的人慢了慢脚步。
“怎么了？”前面有人问。
他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但走之前，忍不住转头看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好像埋伏着狼或者什么凶猛的野兽，在泛着绿光窥视。但那只是错觉，四周只有黑暗，冷风吹过，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回头，跟上前面的人。
“动！”一声轻喝，一列列黑甲军无声地站了起来。
他们本是悄然伏着，此时却站在黑暗中拉满了弓。那弓绷得紧紧的，拉开时发出细微的扭曲声。这种重弓能射穿木桩，要以极大的力气才能拉开。但在他们手里，却不成问题。
旁边的人迅速配合上去，点燃箭上的易燃物。
火焰照亮了半边脸，这是南方的人。
“射！”
随着第一支箭离弦，千支、万支紧随其后。箭矢如同赤黄相融的火流星，密集地穿过幽魅的黑夜，朝一个方向，势如破竹。
“当”的一声，箭支扎穿木柱，紧接着，无数箭也“唰唰唰”射进驻地里。箭扎中帐篷的布，“腾”的一下，火焰窜天而起，转瞬连成一片火海。
“快快快！着火了！！”
巡逻的士兵惊愣后反应过来，慌忙呼喊走水之时，远处的黑暗里，一批新箭已经上弦。弓手一松，黑压压的箭矢从天上再度射来，迅速扎进人体。力度之大，射骨而过，牢牢把人推到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时各个帐篷里的人也已意识到不对劲，推开帘门，火焰扑脸炙热。狼狈地躲开时，一抬眼，四面八方一派混乱景象。
“有人！有人！”注意到箭矢来处的士兵呼喊道，然而下一秒被箭射中，话断在喉咙里。
帐篷熊熊燃烧，在火光中卷出熏黑的烟。人们四处乱逃，想寻找躲避物，却与自己人相撞，倒地时被箭矢射中。地上中箭的士兵痛吟着，翻滚扑火的人也发出哀嚎。
箭雨停下。齐赫丹看着四周的样子，怔愣不已。嘎玛拉刚才护着他躲了起来。
“人呢？”嘎玛拉咆哮道：“人呢！都给我过来！”
他拽住一个惊惶跑过的士兵，扔到地上，“跑什么跑！这时候该杀出去才是！”
忽而，“杀”声如震，从四面八方都传了过来。士兵立马再度慌乱。
他们赶野羊时最喜欢这样做，从四面高喊，围困住的羊会吓得慌不择路，横起羊角直往羊群里扎。猎人还没举刀，已经自己倒了一片。那时，猎人可以毫不费力收割羊肉。
如今他们也做了一回羊。
猎人们像黑压压地巨云一般，从四面围了过来。乱跑的、哀嚎的、害怕的、受伤的……全都被训练有素的东靖士兵抓住。
火光在不远处闪烁。那群东靖士兵穿着黑甲，寒冷的甲片倒映着炙热的火光，一如他们的脸，半黑暗半火光。他们默然不言，冷冷地围着齐赫丹和嘎玛拉，并不行动。
“他们、他们要做什么？”齐赫丹牙齿打颤，有些害怕。
嘎玛拉护在他身前，“可能，要挟持您。”
黑甲军动了。默契地撤出一条路，路中间，几匹高大的马匹走了过来。最前面的一匹枣红马上坐着个黑衣的将军，此时俯视着他们，眼睛不参一点温度。
齐赫丹害怕地抖了抖。
“萧将军，这就是塔胡的王。”有东靖的士兵禀报道。
齐赫丹听得懂一点，虽然弟弟极不乐意，但他还是学过些东靖的语言。“你、你就是萧从？”
面前的将军面色如后都海水底的冰，很有点传说中萧从冷厉恶煞的样子。
他并不在意齐赫丹的问题，视如无物，其他士兵也没有回答。
半晌，又跑来几个东靖士兵，也没多说什么，向“萧将军”摇了摇头。
他们像是要找什么，但是没找到。
那将军闻言没什么表情，扯了扯缰绳，竟是直接要走，并不对挟持还是杀死塔胡的首领有兴趣。
“且慢！”齐赫丹叫道，“萧将军且慢！”
枣红色的马被拉住，有些不耐烦地喷气跺脚。
冰冷的视线移到了头顶，齐赫丹紧张地抹了抹不存在的汗，“我们、我们投降，我们投降萧将军！”
嘎玛拉听不懂齐赫丹说的什么，齐赫丹用的东靖话，但他看到齐赫丹抛起下袍，居然跪了下去，“哥哥！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冲敌人下跪！”
他想拉起齐赫丹，但忽然发现平时一拽就动的齐赫丹，此时居然拉不起来。
齐赫丹继续低眉笑脸，冲那位东靖首领说着什么，嘎玛拉不用想就知道这位胆怯的兄长，在向对方求饶献媚。于是他干脆挡住齐赫丹，面对东靖人骂道：“你们这些南边的奴隶！异族的懦夫！我塔胡的男儿，宁愿死也不会受你们挟持！来啊！来杀啊！别让人瞧不起——”
齐赫丹心一惊，虽然对方听不懂天牧的语言，但他还是怕语气不敬惹恼了对方，起来要去捂住嘎玛拉的嘴，又因为自己胖胖的身体，中途跌了一下，浪费了时间。
“放开我！”嘎玛拉从齐赫丹的掌下发出闷闷的声音，他猛地挣扎起来，但对方力道意外的大，竟没挣开。
“嘘！嘘！”齐赫丹赶紧示意他噤声。
然而嘎玛拉也是塔胡的小勇士，怎可能放弃？怎可能屈服？怎可能屈从异族人？猛地扭动，直到一个巴掌打在脸上，嘎玛拉瞬间愣住。
力道很大，响声震荡在这片土地上，嘎玛拉被打的半边脸迅速红涨起来。
齐赫丹尴尬地放下手，歉意地看了眼嘎玛拉，然后转头，腿打不直般又朝“萧将军”跪下。
面前的东靖人如一堵冰墙，对兄弟俩的闹剧并无反应。
“王！你是塔胡的王！”嘎玛拉吼道，他希望齐赫丹起码振作一回，起码不能死前折膝给东靖人。
但是作用不大，齐赫丹谄笑着跟东靖人说话，甚至摘下狼头帽。嘎玛拉眼睛发红地看到他又拿下了宝石狼牙项链，拿着狼牙，恭敬地献给东靖人。
那条象征着塔胡祖先，象征着塔胡，象征着勇猛的狼牙链，此时捧在懦弱者的手里，恭敬地献给杀害族人的敌人，甚至脸上还附送媚笑。
“齐赫丹！”
敌人们冷视着，对塔胡传承的狼牙不以为意，甚至看人也像看一个路边的石头。嘎玛拉忍不了，拿刀直接冲向东靖人，要与他们决一死战。
“嘎玛拉！”齐赫丹突然拦出来，嘎玛拉刀没收好，从齐赫丹身上划过。
“哥哥！”嘎玛拉扔了刀，去看齐赫丹的伤，神情紧张。
如果一个人有了懦弱无能的哥哥，他能怎么办呢？只能从小锻炼自己，成为勇士，去打跑那些伤害哥哥的人。他对这个异母的哥哥或许有埋怨，却从没有厌恶。
齐赫丹流了血，但伤口不大，只是一个小口子。嘎玛拉松了口气。
齐赫丹忽然趁机附在嘎玛拉耳边，低声说：“那把宝刀你还带在身上吗？”
嘎玛拉一愣，进而反应过来，齐赫丹向来由他保护，身上从不带兵器，反击杀人什么的确实做不到。至于宝刀，那是小时候因为嘎玛拉觉得勇士都该有一把刀，齐赫丹找父亲要的。这么多年嘎玛拉已经不适合拿小刀了，仍然会把它别在腰间。
“哥哥……”嘎玛拉惊喜之余，压低声音道，有些担心。面前这么多人，他和齐赫丹杀不出去。
“我的力气其实一直比你大，武赛上一直在偷懒而已。”
嘎玛拉诧异地看着齐赫丹。
“大不了就躺在这里嘛。”齐赫丹无所谓地笑了笑。
嘎玛拉看着齐赫丹的微笑，片刻后重重地点头，开心地偷偷掏刀给哥哥，“大不了就躺在这里嘛！”
匕首接过后脱鞘，寒芒一亮，却不是冲向了东靖人，而是就近扎进了胸口。温热的血喷洒而出，两个人的胸口都沾上了，一时分不清谁受了难。嘎玛拉第一次知道哥哥的动作，如此迅准猛，他都来不及反应。他呆呆地低下头，眼睛瞪得极大，好像要看个清楚。
匕首深深地扎进齐赫丹的胸膛。
这个懦弱的王，居然决绝将刀捅向自己。
“哥哥真的练过，很快的。”齐赫丹因痛苦而站不住，虚弱地落下，被嘎玛拉接住。他胖胖的面颊耸了上去，努力笑着说：“不过，我这个塔胡王当得还是有些失败，其实我也是个‘旮吱头’。”
“为什么？”嘎玛拉的眼睛又红了，却不是发恨，而是眼泪积蓄。
“我刚才看到四处的惨状，忽然发觉……原来塔胡如此脆弱。”齐赫丹力道极大，那一刀无误地穿透了他的心脏，血顺着食道和呼吸道涌了出来。
东靖军绞杀塔胡，竟如此简单，他当时怔愣着想。东靖不废一兵一卒，塔胡便可全军覆没。
“我、我求他们，我可献上人头，保全……塔胡的……余兵妇孺。”满口血塞住了话，齐赫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现在这样的举动，都已变得艰难。
“外族人不可信！”嘎玛拉崩溃地叫道。他转头看向那个东靖的“萧将军”，恶狠狠地瞪视着这些异族人，齐赫丹如今拦不住他，就在以为他要冲过去杀了“萧将军”时，他忽然拔出自己的刀，一声长啸后，扎进自己胸口。
血液喷溅在齐赫丹脸上，这下两个人的胸口都有了伤口。
“嘎玛拉……”齐赫丹愕然，激动之下，血液流得更多。
血从嘴角流出，嘎玛拉抬手擦掉，忍着痛意和涌上来的鲜血厉吼道：“嘎玛拉，绝不独活！”他低头看齐赫丹，又充满温情，“哥哥……”
其实哥哥比他沉稳才是。
那位东靖的“萧将军”终于下马，走了过来。
嘎玛拉虚弱地伏在哥哥身上，呼吸越来越弱，但仍然伸出手护住哥哥。
“萧将军”驻足，冷冷地看着他们，声音低沉：“萧愈明，这是我的名字。”
不是萧从，是新武威将军萧愈明，萧从身边的神秘的左右手。
地上的身体渐渐没了起伏，彻底安静，萧寒的风从远方出来，带着焦味和血腥味。
萧愈明捡起地上的狼牙链，仔细看了看，放到了齐赫丹身上。
或许他配得上他祖先的荣光。
5918字，祝每个宝子新的一年都能如愿“我就要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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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恩重如山（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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