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雷划过长空,锃亮又心惊。
而后无休无止的雨笼罩神都。雨水从缇狐草原的高空落下,凶猛地砸在地面,与乱流的浑水汇合,发出沉闷而躁动的声音。
郊外灰色雨幕的草原上,放牧人刚关上羊圈门,脸上没有惶惶担忧,在衣下抬眼一看,了然地想回家加个衣服。
少巫师半个月前就预知这场大雨,有什么可担心的?
雨下了一夜,到第二天只是变小没有停,温度骤降,原本裹个皮革兽皮就觉得温热,现下突然要增加两层毛衫了。
一匹快马在雨中飞奔,神色慌张地奔进宫中。
侍从们持伞急步而行,还没送到门口,王爷们就已经冒雨冲进大殿。
大殿里早等着几位老王爷,他们身上沾着雨水,额带垂珠斜贴着,发丝微溢。有些衣襟斜乱,褶皱不整,腰间的装饰像环佩、灵绳、穗子交织,一脸躁气。可以想象都是一样着急。
“得到消息,前方已打起来。”老王爷哥萨语气沉重。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快?”三王爷萨西刚进门,身上的雨珠都来不及撇,急切问:“先前的计划怎么办?”
他们先前做下的决定是试探东靖,其他部落与三部汇合,如今他们人还在神都,那边情势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老九王爷抚了抚胸口,一脸受惊:“对啊,真的好快,还以为要对峙一阵呢,没想到萧从这么快就动手了。”
“不是萧从,是豹戈部和达善部先动的手。”大王爷萨节这时也走了进来,他等的消息久,等的消息也多。
“啊?接下去怎么办?”老九王爷担心地问,“萧从好像很厉害,豹戈怎么会这样冲动?他们能行吗?”
这样丧气的话让小辈们尤其是萨节两兄弟一滞——豹戈部是萨节兄弟母族——小辈又不便说什么,只扭过去不理。老王爷白了这个弟弟一眼,斥道:“说什么呢!”
老九王爷立马低头,但嘴上还嘟囔:“本来嘛,这都打起来了……”
“打起来萧从未必会赢。”萨节语气冷硬。
“你有什么想法?”老王爷问。
“东靖不会赢。”萨节说,“如今萧从是在天牧境内,已经不像当年的形势。”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而后神色如常:“北图河有三个大部落,萧从陷得深,也会陷得久,他的粮草供给会出大问题。只要北图河的部落能拖,即便萧从能拖三个部落围攻,他能拖第四个吗?”
萨西看着兄弟几个人中,唯一能和大伯商量的哥哥,一脸崇拜。
“你的意思是现在就出发?”老九王爷道。这确实是他们之前想的方案之一,只不过定不下领军的人,“既然如此,快马奔驰萨胡尔最有经验。”
看老九王爷眼中精光乍现,刚才他跟二哥一对视,萨西便知道他们勾连,高喝道:“让哥哥去!让萨节去!大王爷勇猛过人,最像达牧先!”
其他老王爷立马齐刷刷看向萨西,眼中阴沉。
萨西撇撇嘴,被萨节拉住,只能把话咽回去。本来就是嘛,百姓都议论哥哥最像达牧先。
毛头小子停了嘴,老辈们便轻易占了话语权,几个老王爷纷纷七嘴八舌举荐勇士——或者应该称为“他们的勇士”。
“全都住嘴!”嘈杂声中,老王爷的声音如乍惊的雷,断然一喝,殿中便被吓住安静了。
“没时间给你们吵。”他说,“这次不用商量,我亲自率千翎军去!”
人群哗然。
千翎军?达牧先留下来的、随其征战创下伟绩的千翎军?不过确实,千翎军在后都海死后就没服过几个人,你让其他人去,指不定被千翎军一脚踹出来。
“这里无论辈分还是资质,都没有比我高的。”老王爷掀开他的毛氅,里面脚上穿着行军靴,两侧捆了匕首,腰间佩着大刀和箭筒,胸前的皮革延伸向后,挂了刀,后面竟还背了弓,难怪他穿着硕大的毛氅,他赫然已全副武装。
他取下弓,眉头拱上去环视一圈,“还有谁有异议?”
老王爷哥萨年轻时就以使弓出名,常常拉人去比试射石头,不知道他的人第一次被他拉去嘲笑他是个傻子,石头怎么射得穿,然后下一刻长箭穿石而过,年轻人游刃有余地看着他。
大殿噤声,老王爷们不敢再说什么,小辈们见此情形更不敢多言,萨西闭了嘴,萨节在旁边低着头。
老王爷收弓往外走,执掌兵权之事无可再议,没有谁拦住他,谁也拦不住他。
大家都清楚,这次他如果能得胜归来,毫无疑问,他将成为天牧最得民心、最有权势的人。
走到萨节身边的时,他停了一下,说了句什么,萨节陡然睁大了眼。而后,老王爷步履坚定地离开。
勒合戈看着前面的陛下,萨勒站在门口,冷眼看着擦肩而过的老王爷背影消失在雨里。
其他老王爷和年轻王爷们也注意到了萨勒,一个两个从门口出来,像一条流出的河从旁边走过,多多少少都打了个招呼,不过仅限于此。
没有人想听皇帝的意见,也不需要皇帝的意见,没人觉得萨勒会驳回这个决定,事情就这么拍板了,天牧的君主轻而易举地被扔在角落。
这个大殿好像只是个聚集的地方,不需要人主持,或者说,主持者不是他。
勒合戈看着大王爷的背影消失,反应回神,赶紧上前,开口小心翼翼:“陛下?”
……
千里之外,雨还没有从北方赶来,但阴沉沉的云遮蔽长空,草原上尘土躁动,使人发慌。
“豹戈部、达善部是故意的。”
王校尉掀帐进来时,听见萧愈明的声音。
帐篷里,将军和副将围在沙盘前,面色郑重,另外的金校尉、郑校尉已经到了。他二人脸上灰汗混合,还带了血,头发凌乱,刚从前方退下。
“将军。”王校尉得将军点头后禀告:“阿寅小将军还没回来,兵力分散,他们恐怕就是瞄准这个。”
金、郑二校尉闻言眉头大皱。
金校尉问:“他带走了多少人?”
“整个龙骁卫和虎贲营。”
郑校尉一时声音控制不住:“怎么能让他带那么多兵?他才多大?”
金校尉拉住郑校尉,向他示意将军。
郑校尉甩开他的手,却不敢在将军面前造次,只能低声愤愤:“我说错了吗?我都说客气了,让他带兵,明天要不我这校尉也不要了,也换个南黎人来好了。”
这话不用细听也能灌进耳中,其中意有所指,更是刺耳,王校尉想忽视都难。不过,军中终究是有人在意些不同的血,这是难免的。
金校尉狠狠拉了把郑校尉,警告他:“休得胡言!”
“装什么装,你不也这么想?”刚打完一仗,郑校尉心血抑制不住躁动,讥讽道:“要不是跟将军,他的血统能待得久?能当得上副将?改天再换个西朔人来好了,天下大同嘛~”
郑莲是急上心头,已经把当下的问题全怪到阿寅一人头上了。王校尉抬眼看萧从,将军若有所思地看着沙盘,仿佛没有听到。
“对付豹戈部和达善部,我们的兵力是够的,现在又不是山穷水尽。”王校尉提醒郑莲别急昏了头。
“但现在豹戈和达善跟疯了一样,他们再加上之前集结的附近小部落,今天杀他们一千,明天就扑上来两千,简直把人当盾牌用。”郑校尉激动道,“他们现在完全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但我们还要顾及将士的存亡!”
这下金校尉也应了:“最重要的是,这后面肯定有些什么,他们两个部落的兵力也是有限的,这么下去,他们自己是熬不了多久会先倒下。”
“将军!”大家都看向萧从。
将军还没开口,萧愈明倒是说话了:“为什么不让我去?”
王校尉见将军正思索,听到是萧愈明向他质问,眼神颇深地看了过去,萧愈明迎着将军的眼神并不退让。
军中也就萧愈明了,难怪从前张老将军他们老是让愈明副将看着将军,将军要是个昏君,萧愈明也一定是个魏征。但若萧愈明是个昏君……王校尉想了想,将军要拦住他可就够呛。
王校尉听将军叹了口气。
“现下就管现下的事,各司其职。”将军指着头顶,“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王校尉,你看好辎重,计算囤粮,接下来我们需得精打细算。”
“是。”
“金威、郑莲,若有来犯,必有辛苦。能绕过就耍他们一顿,不能绕过,便也就不能放过。原先设置的陷马坑等也该一应而上了,这些不必可惜。”
“是。”
郑校尉拧着眉应了声“是”。
只有愈明副将,将军尚没有安排。
“你征讨塔胡辛苦了,同我坐镇大帐。”
王校尉登时同金、郑二人面面相觑。两位副将中阿寅那么小,功绩也不比愈明副将高,率大军征伐牧多,愈明副将只有小小一个塔胡。两人都是杀鸡用了牛刀,不同的是后者这把更为锋利的拿去杀鸡便废弃了。
简直要将萧愈明雪藏了一样。
“坐大帐?”副将脸色绷紧。
“嗯。”将军注视他道,“多休息一阵吧。”
王校尉见愈明副将转头看向他们三人,赶紧低头。
他确信金、郑二人也低了头,不过有副将在前,郑校尉的声音明显没跟着头低:“愈明将军怎能待在帐中?将军不妥!有将军待在帐中指挥即可,大敌当前,愈明将军也应一同与将士站在一起才是。”
旁边的金校尉沉吟了会儿,也不站萧从,只道:“副将待在帐中太过可惜。”
王校尉听周遭静了静,就听将军点名,“王校尉,你觉得呢?”
“各有想法,没什么不对。”王校尉说,不过他想得很坦荡,“愈明将军在后面确实利刃藏锋,将军为何不考虑?”
将军最后也不曾解释,只是这下众人一说,他不得不启用萧愈明。萧愈明奉命为主力,带着黑翎军成了抵御豹戈和达善的前军先锋。
郑校尉离开的时候,还忍不住和金校尉抱怨,王校尉远远听见他话里还夹杂着异族什么的事,金校尉走在旁边没有反驳。
这样的局面,看来让大家都有些浮躁。
他回头,萧将军没有半分在意,好像没听见,只留住萧愈明嘱咐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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