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宋时终于知晓了先生“三清御史”的内容。
据说是当今圣上,一年前在朝堂上夸下的。
“清直”大约是一个四品御史,连大将军都不畏惧吧;而“清俊”,宋时待在赵府,见得多赵相宜好看的脸;至于“清简”,他也有了推论。
赵御史乃天子眼前红人,赵府府邸不小,但全府上下,除了他和先生,居然只有四个人。
一个老管家,一个小厮,一个护卫,一个烧菜的婶婶。婶婶每日傍晚还会回自己家,人更少了。他晚上起夜的时候,空荡荡的府院渗人得很。
老管家告诉他,这里是老主人的府邸,老主人过世后,很多人慢慢离开了。
“我曾建议过大人招些新人,但大人拒绝了。”小厮探过头来补充道:“本来还有两个护卫的,但是被二公子带走了。”
宋时恍然记起,赵辞观大人身边一壮一瘦的两个侍从,那两个能把他单手架起的侍从。
不过加上也才六个……他想,难怪之前都没人来打扰,因为他出去也见不着人,根本没什么人。
挠挠头的宋时得出推论,“为官清简”,这“清简”二字,可能是在委婉地说赵大人穷……不不不,应该说这三个“清”字,可能都是“清廉”的意思。
毕竟现在人手紧得,送信都交给他这个初入府的陌生人来。
“先生……”宋时犹豫。
只过一夜,先生就如此相信自己,固然高兴,但是送信的地点……他为难地想起那两个军中大汉。
“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杀手的事可以延后,可北牧之事急需不带偏颇地思量。天和帝说得有道理,赵谐想了一天,理清与萧从的恩怨后,决定写信一封,主动破冰。
“好。”先生说的,宋时便信。
他点点头,正要去,赵谐又叫住他:“一路上注意身前身后。若有万一,有人认出你是新来我府的小子,要拦截你,你便给他。”
“啊?”
赵谐微笑地看着呆呆的宋时,“你的性命比这封信重要。”
他是想到了最近的杀手。杀手不至于为了这样一封信再行伤人,只是得交代一下宋时。
看到一脸感动的宋时,以毅然决然的模样踏出门去。赵谐担心起来,这孩子怎么不像是会放弃信件,而是要跟人拼命的样子?
同一时刻,太和殿。
“张爱卿?”天和帝按了按自己的眉头,尽量不让上次的事影响他的情绪。
公是公,私是私,已经骂过的私事就可以翻篇了。作为一个皇帝,要对臣子持以宽容的态度,对每次的事,要抱以公正的评价。
他尽量不让眉头皱上去,放轻声音,用温和的态度问:“张爱卿今日有何要事?”
他只希望张简芳不要有什么“惊喜”。
张简芳在下面点头哈腰,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臣给皇上准备了个礼物。”
“……”这话听着就像,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一个噩梦。
天和帝嘴角抽抽,“真的吗?爱卿有心了。”
说这话时,他想起上上次的锦鲤贺寿。表面他赞赏好啊好,实则想掐死这群偷奸耍滑的、一天天正事不干的混账。可对方未曾作奸犯科,奉承的对象也是自己,还当众夸赞天命皇权,所以虽假得要命,不仅不能骂,还要夸,属实是气愤憋屈。
“爱卿这回莫只惊不喜。”天和帝扫了扫整个大殿。
很好,没什么人,出了事,掐死他应该没人发现。
“不会吧……”张简芳低着头,居然自己已经开始犹疑了。
天和帝忍不住想扶额。
这厮实在不靠谱。继锦鲤事后,上次因干涉后宫被骂。他不知听谁讲了两句,过来说皇帝后宫单薄,应广开选秀。
大家都在为天下百姓着想的时候,赵相宜和萧从不知为运河吵了多少架的时候,他居然脑洞大开,想着给皇帝选秀?!
属实给天和帝开了眼了,逼得当时天和帝气极骂人。
不过,应该不会有比上次更离谱的事了吧?
“臣有一幅画,可请皇上先观。”张简芳思考片刻便抬起头来,双手奉上画卷,满脸坚定,看起来是下定了决心。
天和帝从太监手里接过画,先压在了胳膊下,“哦?”
他得先打听清楚,他可不想一打开看见一个辣眼的东西。
“皇上可听过‘不忍见’?”
天和帝挑眉,“有些耳熟。”
“据说,得之者,可得天下。”
“市井之言,岂可当真。”天和帝严肃起来。
“然而臣打听到‘不忍见’,确有此人,曾为我天靖一隐士。”
“天靖的隐士?”天和帝示意他继续说。
“有画师曾偶遇其人,并绘下真颜。”
天和帝看向手下的画。
“真容难觅,于是许多人千方百计,甚而以千金求其画。据说曾有富户不屑,讥讽世人为了一幅画劳师动众,然而某日见到画后,极为震动。回去后久久不能忘怀,大病三日,痴痴念‘不忍见’而死。”
“这是‘不忍见’?”天和帝拿起画卷,对张简芳这种半天抓不住重点的人,只能皱眉打断。
“原画遗失,曾有刻在石板上的版本,被后来收藏的画师毁掉了……这幅,是后来收藏的画师照着绘的。但收来也是极不容易的!”张简芳精简内容,去掉了要抒情叙述的部分。
他安心下来,看来总算是引起皇帝的兴趣了。
有些人将名画古碑仿下后,将原版毁掉,以求自己所绘成为孤本,这样便可扬名立万,自己的书画也能后世独存。
天和帝唏嘘。
千百年来,经历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古迹们,没有被风沙、水湿、炽热打败,却牺牲在了自私的名利家手上。
他小心地打开卷轴。
里面是一个男人,很年轻的男人。
天和帝再确认了一遍,画里没有白须老神仙,没有三头六臂莲藕人。手里没拿金箍棒、混天绫、三尖两刃刀,也没有宝铃、钢鞭、三五雌雄斩邪剑。
什么也没有。他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然后呢?”这副模样也能得之者得天下?
“此人如今就在门外。”张简芳欣喜道:“皇上见到他就知道了。”
天和帝讶异,听着故事他还以为是什么古人,就算是真的也该死了。他看了一眼低头也遮不住笑容的张简芳,又看了看画像中略显阴柔的脸,笑了,脸色阴沉沉地笑。
他压下越发起伏剧烈的气息,让人去宣。
一个美貌年轻的男子走进殿来。
没注意皇帝变化的张简芳,正在暗自得意。几日前发现皇帝不喜欢后宫,朝中几次劝说皇上后嗣要紧,皇帝都很生气,于是灵机一动,很贴心地换了个思路。
皇帝不爱后宫还意外恼火,还常留宿容貌出众的御史大人,其中之事,自必不可言语。他暗叹自己这次聪明,他送的是‘不忍见’,传言中得知即可得天下的人物,只说是送给皇帝非凡人物,不说是男宠什么的,也可为皇帝遮掩一二。
皇帝额上和手上的青筋暴起,简直要为这张大人的“贴心”捏碎画卷。目含怒火,嘴紧紧抿着。
“嘭”地一声,画卷猛地砸到张简芳头上。张简芳懵逼地捂着疼痛的额头,发现周遭跪了一地人。他一瞥皇上的脸,也赶紧惶恐跪下。
龙椅上的皇帝从无如此容态,他不像上次一般出口骂人,他的愤怒是阴沉沉的。
“出去!”
张简芳话都不敢说,以手作脚,连滚带爬,狼狈离开。
皇帝猛地坐回椅子,捂面缓和。作为一个皇帝,官员庸碌他可以忍,但愚蠢不行!
起码得有个限度!
陪侍的太监没有张大人奇异的思路,以为皇帝觉得‘不忍见’是假,受骗而怒,都颤颤巍巍地跪在下面,不敢劝导。
过了许久,殿上才响起声音。
“皇上,不如听小人一言。”那年轻的小郎君还没离开。
小太监们俱是惊愕,这人是不要命了吗?虽说皇上脾气好,这样都没叫人把张大人拖出去杀了,但这小郎君怎么敢这时候出口?当下都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动静。
“听完话后,若仍觉有不痛快处,皇上自可拿小人出气消解。五马分尸、千刀凌迟,绝无怨言。”
他声音平静,临威不怯,遇事不乱。不像个平头百姓遇皇帝,倒像个谋士进谏,出主意。
天和帝抬手,“说下去。”
“‘不忍见’,确可为天下出力。”
……
宋时出城的时候,先去雇了一辆马车。他虽去过营帐,但尚不认识路。
一个姓李的马车大哥把他拉过去,拍着他的背说,小兄弟且放心,山里山外,城里城外,零州京城,哪里有没印过我老李大脚的地方!
这大哥不仅去过零州,还一口熟悉的零州话,宋时顿觉十分亲切。
只是大哥太过热情,宋时咳嗽着怀疑,京城人的手劲是不是都挺大的。可想到先生,又摇摇头。
大约京城人比较极端,先生看上去很瘦,虽比他高但其实文弱。
马车大哥的唠嗑声也停了有一会儿了。一声马嘶后,马车“咕噜咕噜”的滚轮声突然停下。
宋时奇怪地推开布帘。
“李大哥?”
马车已经行至一个山谷,拴马的绳子被人砍断,那匹拖车的红马远远地跑掉了。这里左右绝路,前后无人,十分僻静。
而马车大哥身边多了三个黑衣人。四个人都拿着一把大刀,围着马车。
一个黑衣人上前,恶狠狠地把宋时拉出车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