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大哥看起来是个小头目，让人把宋时压在悬崖一侧。他挥舞着大刀，凶恶地开口：“看到这把刀了吗？我劝你识时——”
“给。”宋时单手掏信。
马车大哥：“……”
“你、你不应该——”
“上面有赵大人的印章，可验证真假。”
拆开信的黑衣人点点头。
太体贴了。
马车大哥一时噎住。
宋时没有别的想法，先生说的，他便信。有其他事，千难万难也要送到，但若是有人要，他便听先生话给出去。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为了自己匪贼的尊严，为了老板的买卖值价，马车大哥还想吓唬一番。
宋时眼神瑟缩，果然害怕起来。
马车大哥十分高兴，刚举起刀刃，忽然听到了一声马嘶声。
“嗖”的一声，石子破空而来，“哐当”撞飞马车大哥手中的大刀，飞落悬崖。
一个红衣人影窜了过来，正看去时，小弟痛呼一声飞了出去，宋时也不见了身影。
宋时被人突然抛到了马车的另一侧。他惊惶下发现，实木的马车厢被巨力移动，推着他往前，一同远离人群好一段距离。他窝在山壁和马车厢之间，被挡住了视线。
外面响起马车大哥的倒地痛呼声，接着几个黑衣人也惨叫起来，然后是求饶声。
速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降临了个妖怪。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你们练基本功没用心。”
他声音里带着单纯的疑惑：“哪有要踢别人了，还那么明显地提裤腿、胯腰下沉？”
马车大哥和黑衣人们磕头求饶，最后千恩万谢，狼狈逃走了。
少年也不拦着，过了一会儿，冲另一个方向叫道：“流光！”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然后有人翻身上马。
宋时盯着面前的车厢木板，心里打鼓，不知道外面是个少年，还是巨力的怪物。
就在这时，他又发现马蹄声非但没有离开，而且越走越近
三米、两米、一米……
马车厢晃动两下，猛然被推远。宋时惊讶看去。
蹄子躁动地四踢，黑色的骏马鼻子喷着气，发出闷雷的声音。皮质的缰绳稳稳牵在马上的人手里，那人高高的身影看不真切，红色的劲装模糊，光从他背后大喇喇地刺来。
宋时呆呆地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桃花源遇到了一尊小神将。
“喂，这位哥哥别挡路。车厢已经搬开，我有事要做。”随着说话一动，光得以落在了侧脸的轮廓上，琥珀色的眼睛反着碎光，清澈透亮。
他的声音也清亮，明明说着别挡路的话，却是挂着笑让人讨厌不起来。
天地不仁，对万物是平等的。宋时受惊的时候，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倒霉。
别人出门风和日丽，杨讷出宫一肚子怨气。他刚在户部吃了闭门羹，新上任的工部侍郎第一次认识到了户部的抠门。
他正吐槽呢，转头遇上了吏部侍郎沈荡和锦天司的杨副掌事。
“沈大人，杨大人。”杨讷和杨桓一同道。
西朔以“李”为大姓，而天靖以“杨”为大姓。朝中有许多“杨大人”，呼喊“杨大人”都快成一种调侃了。
“杨侍郎、杨副掌事。”沈荡长身玉立，恭顺地回时，也带着仪态。
杨讷点头正要离开，发现那两人站在原地不动。只好悻悻收脚，谁知这样一来却绊倒自己。
“杨侍郎！”沈荡及时扶住杨讷，轻拍杨讷的背，为他安抚。
“咳咳。”杨讷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眼睛偷偷扫视。
杨副掌事收回了视线，沈侍郎为他拍背，依旧不听他们出声，像在暗暗对峙。
沈侍郎温润儒雅，与赵御史有当代“天靖双玉”的美称，他应该与人没什么恩怨吧？
有恩怨，也肯定是锦天司那帮仗势欺人的玩意儿做了什么。
“沈大人的名字真是好听。”本想打破尴尬，但这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看向自己，杨讷自己都觉得更尴尬了。
可尴尬之余，忆起自己刚刚上任，起码要与沈荡搞好关系。吏部侍郎可比他这个工部侍郎值钱多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继续说：“沈荡，一荡万山平，万山无阻。重峦重峦，既呼应名，又高山巍巍，让人心生敬仰，大约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好意思吧？”
杨讷没有说谎，是真这么觉得。
恍惚间沈大人好像嗤笑了一下。可应该是看错了，沈大人只是眼中含笑，说：“应当如此吧。”
“名为长者赐，只有长者知道。”杨副掌事忽然开口，“沈大人特殊些。”
沈大人的身世已不是什么秘密，他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是重峦有幸，能得项丞相收留。”
“沈大人近日不在文翰台长待，这么早出宫，可是为了给丞相办事？”杨桓习惯地低着头，表情晦暗不明。
沈荡笑意深了些，轻声回答：“只是去见见丞相大人罢了。”
“哦？只去见丞相？”
“丞相有恩，近日有空，自当看望丞相。”沈荡反问道：“倒是杨副掌事，重峦听说，杨副掌事近日频频出宫，不知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只是出门散散心罢了。”
“散心？”
“北牧之事，杨桓虽只是一个锦天司副掌事，亦是忧心。”
杨讷随着二人说话，转头左看右看，情形怎么变得他插不上话了？怎么没人来问他进宫出宫干了什么，他还想吐槽一下户部的守财奴呢。
“杨大人已是锦天司副掌事，受杨公公赏识，却不享乐庸碌，忧国忧民，实乃朝野之幸。”沈荡说。
“岂敢，沈大人一举折桂，如今已是吏部侍郎，又是项丞相爱徒，白玉无瑕，前途无量。”杨桓回。
这两人怎么互夸起来了？杨讷挠挠头，这种时候他是不是应该自惭引退？
“只是不知丞相大人对北牧之事，是何态度？”
“丞相近几日亦是忧心国事，正自苦恼。”
“想必如此。”
“哎哎哎！曹大人曹大人！”杨讷忽然叫道。
户部的曹文芳见到杨讷刚想转身，就被叫住。
“曹大人来的正好，我正有好些事要跟你说说，不如一同走？”
曹文芳眉头微跳，关于拨款之事他已经拒绝了，还有什么好聊的？他想说些什么，却被杨讷揽住。杨讷脸上挂着亲近的笑，仿佛之前砸桌子骂他抠门的人不是杨讷。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又这么好了？
“杨副掌事，沈大人，敏之告辞了！”杨讷向后一挥手，然后猛冲曹文芳使眼色。
曹文芳心领神会，回头向杨沈二人告辞，而后脸色平静地看着杨讷，“我帮你一回，你这个月的月俸可再往下压压。”
杨讷对曹文芳的“蛇蝎心肠”不可置信，“你、你、你！”
“嘘，杨大人小声。你也不想被他们知道吧？”曹文芳嘴角微微抬起，“逗你的。”
“沈大人可曾知道那日萧将军与赵御史的争论？”见二人走后，杨桓开口。
“只是听说，好像是萧将军一力主战，赵御史似有所虑。”
“不知丞相大人有何想法？”杨桓道：“丞相大人德高望重，他若放言，皇上也必会考量。”
准确来说，项丞相说话，那不管是赵谐还是萧从的意见都要往后推了。
“丞相自有主意。”沈荡摇头，“重峦不敢揣测。”
“那沈大人呢？”杨桓抬头，直视沈荡，眼睛下好像藏了诡异的刀片，“沈大人与赵御史同为‘天靖双玉’，可是会支持赵御史？”
沈荡静静地看着他。
“赵御史中举之前，沈大人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状元才子呢。”杨桓意有所指，他脸上浮出诮笑：“当然当然，我朝吏部侍郎正三品，比四品的御史风光得多。”
“但小人还是很好奇，过几日，沈大人会选谁？”
若说与梁晓对话的他像蒙了布，那现在，他就是掀开的绸布下，淬了毒的匕首。
沈荡黑目染上一层冷意，“我倒是更好奇，杨副掌事会选谁？或者说——杨宦大人，会选谁？”
“杨大人依仗皇上一手提拔，自然依从皇上。”
“哦？是吗？知恩图报固然是好。”沈荡淡淡道：“可杨宦，真那么听话吗？”
杨桓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
丞相府，大堂中。
“萧从已经拿到消息。”吏部员外郎吴翳禀告道：“恐怕明日上朝，便有结果。”
已到了丞相府的沈荡与他一同站立堂中。
一身华贵的紫色坐在堂上，锦袍上洒金，又用丝缂了仙鹤的图案。项丞相仍然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去。
他留着短须，虽比许多人想象中的项老丞相要年轻，但在天靖也是可做爷爷的年纪，闭上眼后整个人显得十分仁慈。
“想不到赵相宜在这件事上反对萧从。”吴翳啧啧称奇道：“当年赵秉政要打，如今他的儿子要和，真是奇也怪哉。”
“父子相异，古往今来常事而已。”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与萧从、杨鸿飞的声音，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丹田有力，吐字清晰，落字稳健。不愧为练过武、上过战场的人。
“是是是。”吴翳立马附和道：“当年他父亲不知死活反对丞相，现在看来儿子是吃了教训，知道些好来。”
丞相睁开眼。
眼睛烁烁有神，还带着从战场归来的狠戾，看点什么都让人觉得被箭矢瞄准。
吴翳下意识低头，避开那有压力的视线。
“重峦，你怎么想？”丞相看向沈荡。
“无论是塔胡、北牧，还是西朔；无论萧从，亦或赵相宜，皇帝的想法比任何人都重要。”沈荡轻声回。
“势力齐集，明日大殿，自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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