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绥帝十四年,项俞从军三年归来。
他高高兴兴地拿着缴获的金刚弯刀,要酬谢放他自由的小皇子,回来却没看见那个小皇子践诺来接他。
小皇子那时被幽禁在宫墙里。偏僻的冷宫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三皇子、四皇子大声讥笑在白烛前长跪的小皇子,看小皇子低头烧纸不理,一脚踹翻了烧纸盆。
纸钱未烧尽的碎片和灰烬一起扬在空气中,然后撒了一地。小皇子只是默默捡起盆,摆正,重新烧纸。
四皇子向来看不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啧”了一声动脚又要踹去,这次瞄准了小皇子。
然而忽然飞来一脚,踹飞了四皇子,连带三皇子也一同“扑通”倒地。
“是谁!?居然敢打皇子?不要命了!”刚才那一脚十分用力,胸口不仅留了个印还十分疼,四皇子“哎哟”叫唤。三皇子摔了一下尚能迅速反应,“有胆你就报上名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龙骁卫项俞。”来人收回脚,拍了拍衣服整理,“我上头是张宴海张将军,你随便去告,不就是挨罚?我这人从小就没少挨罚,就当是松松筋骨了。”
“项俞?你是三年前那个伴读项俞?”三皇子、四皇子对视一眼,面色扭曲起来。
“怎么?想起来了?”项俞说的时候提起袖子,活动手腕,转动石头般的拳头,“要不要我帮你们好好回忆回忆细节?”
“本、本皇子……你等着!”三皇子惊恐地拉起四皇子就往外跑,四皇子还狼狈地踉跄了下,被三皇子拖了出去。
“一群孬种!”
整个过程小皇子都一言不发,置身于外。项俞进门已隐隐觉得不对劲,这屋子偏僻狭小,里面挂满了白布、白联,桌上摆着无字的木牌和白烛,地上洒落许多纸钱。小皇子一身素衣,额上绑了白布条。
小皇子抬头,这三年他长大了,但脸还没有,那张没长大的脸对项俞说:“项俞,我母妃死了。”
他眼眶通红,声音嘶哑破碎。
项俞没见过这场面,小皇子不爱笑也不爱哭,被欺负狠了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
项俞蹲下来,看着那张脸,手无措地伸出又收回,最终轻轻落在小皇子肩上。
他从没安慰过人,不知道怎么做。
“太子也死了,他们说是我做的。”
项俞没想到他不在小皇子身边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当年他被召为伴读,那时这个不受宠的小皇子就在宫中受尽欺负,可那时小皇子还有个长得很漂亮很温柔的母妃护着。那个温柔的娘娘知道他不满被困在宫里,还向他道歉,跟小皇子一起想办法,过了两年放他出宫从军。
那两年谁来欺负小皇子,项俞就想办法报复回去,打到最后项俞被罚了一身伤,那些皇子也不敢再来。
期间小皇子劝他,他得意地亮了亮身上的伤,像在展示功勋,“他先打我我还不能打回去了?难不成就这也要杀我九族?要杀就杀吧,让我那九族见鬼去吧!”
可他不在的日子里,温柔的娘娘不在了,那些欺负人的混账又回来了,小皇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人受着欺负。
项俞突然攥住小皇子的手,年轻的小将说:“我不走了。”
“我不走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留下来辅佐你,让所有人都不能欺负你。”
小皇子惊愕地看他。
“这是我答应娘娘的。”手指摸摸小皇子的脸,项俞给他嘴角扯了个笑,说:“以后我当大官,你当皇上,比你父亲圣明的皇上。”
小皇子有些不可置信,然后埋头想了一阵,抬头时惊愕已经收回去了。
那天年少的天明帝郑重地许诺,“今日你我二人相扶相持,我若为帝,项俞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此后功延千秋,哪怕是我的后人,也当敬重。”
“噗,那么认真干什么。”项俞又揉了揉小皇子的脸,“小皇子开心点。”
……
“皇上这是何意?”四十余岁的丞相往前迈了几步,似要听清,更像压迫。
众人看着丞相与皇帝的对峙,一时都有些懵懵然,随和如天和帝,竟会如此刚直的反对与先帝相扶的项丞相。
一时都受到些冲击。
“出兵之意。”天和帝不再冷面,而是恢复往常随和,轻笑说:“诸位不必紧张,朕能说出此话,便是有些保障。”
“哦?皇上有何保障?”
天和帝向众人介绍“不忍见”。
“市井之人,博观取利。先帝可知道皇上信这个?”项俞嘴角勾起,有些讥诮,等着天和帝的答案。
“先帝不知道。”天和帝拱手向侧以示尊敬,又转头说:“但朕知道是真的就好了。那可是‘不忍见’啊,得之可得天下。”
这话说得像个无赖,摆明你拿我没办法的态度。
“皇——”
“此外!”天和帝像打断完丞相的话才反应过来,抱歉地笑笑,然后继续:“朕听闻西朔天钦女帝死后,其孙昏庸无能,沉迷酒色,只知享乐,恰是我天靖之机。”
“西朔帝确实耽于享乐。”项俞长袖一摆,方步转向朝臣,呼吁道:“可战起则百姓苦,皇上可能保证西朔真不出兵吗?”
他又拿出了天下百姓来要挟天和帝。
天和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垂眸问:“朕能确定西朔不出兵,那丞相就答应了吗?”
“若西朔不出兵,臣又有何疑虑呢?”
二人一同推拉。
“那太好了。”天和帝双手相击,然后拍在案上,站了起来,“项丞相听好了,朕可保西朔并不出兵。”
“何来依据?”项俞皱眉。
“丞相年长,朕再重复一遍,‘不忍见’,得之者可得天下。”天和帝走下台来,边走边道:“他的话,朕认为是可信的。”
“皇上年轻,小人谗言不可——”
“项丞相两次三番反驳,到底是质疑‘不忍见’,还是欲忤逆朕?”天和帝已经站到项俞对面,语气又冷了下去。
皇帝的态度明显,事到如今,有没有“不忍见”,“不忍见”是不是假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丞相是否要反对皇帝。
皇帝没了往日随和的模样,然而这恰恰就是皇帝。
“你是要忤逆朕?”那张跟天和帝极像的脸也曾说过。
“并非忤逆。”他久久垂头,“只是请皇帝为天下百姓着想。”
“你是要朕支持休战和盟,”天明帝说:“还是要朕办了赵尚书?”
他们扶持着度过了许多岁月,本该是有共同政治理想心有灵犀的朋友,却原来早已在岁月更迭中变成了相互猜忌的君臣。
“户部尚书不惩,则主战之声不息;主战之声不息,则百姓仍沦于战火。”
“好。”
朝上的声音响起,众人又是一轮面面相觑。没听错吧?丞相答应了?
“皇上既然有了决定,西朔既不出兵,那臣等有何拒绝之理呢。”丞相躬腰拜道。
皇帝扫视诸大臣,一时朝上响起一片“臣等无拒绝之理”。
赵谐低头的时候瞥见萧从往这边看,于是抬头从容带笑看回去。
“现下只有一件事,择一监军。”
天和帝话音刚落,覃老尚书便站了出来,“臣举御史赵相宜,‘三清御史’,可为监军。”
御史监军乃是天靖常例,简直没有比赵谐更合适的人了。赵谐、萧从二人不对付,监军自然不会有徇私之事。
“臣认为吏部员外郎吴翳,更为合适。”沈荡突然站了出来。
众人看向丞相,丞相只站在一侧,不说什么,可沈荡就是丞相爱徒,如何不知他是为丞相出声。
“赵相宜,你呢?你自己怎么说?”天和帝回头。
赵谐眉头皱起,然后道:“臣认为锦天司杨桓,杨副掌事,可堪此任。”
这下,袁文武、杨宦都愕然抬头看他,措手不及。
“不可。”章太傅站了出来,“锦天司无权插手此事。”
“是啊,就一个阴暗干事搜人私料打报告的破机构副掌事,怎么能去监军?”杨讷小声跟曹文芳吐槽。
曹文芳拉了拉他,“不想明天被锦天司传些坏话就闭嘴。”
“取士看才,臣看杨桓才思敏捷,能谋善断,却可为之。”
天和帝狐疑地看了看赵谐,赵谐确实没在开玩笑。
“取士看才,臣也认可此话。”萧从出声。
萧从今日行径,似与赵相宜缓和很多,天和帝看向萧从,“哦?”
“不过臣支持的是沈大人。”
皇帝猛然回头,“这……”
朝上的大臣倒多少能够理解。他们或多或少有些讨厌锦天司,锦天司由杨宦操控,恐怕没少收集些什么东西私下威吓臣子。再者嘛,反对赵谐这事,将军也算是得心应手了。
“臣支持沈重峦大人,监军北上。”
“啊?”杨讷发出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赵谐也有些疑惑。
“萧从,你让重峦监军?”天和帝问。
“是。”
天和帝将沈荡、赵谐、萧从三人依次看过,然后眼神复杂地看向赵谐。
赵谐垂眸,自己也怀疑是否与萧从矛盾太过尖锐。
最后皇帝自己敲定了个人选才作罢。
……
走出宫门。
梁晓不忿地撸了两把胡子,“不是,他吏部侍郎不能去,就要我礼部侍郎去?沈重峦有事我也有事的好吗?谁还不是个三品大员?”
四品的御史:“……”
“还有你子涵兄,你到底也是个兵部右侍郎啊,朝堂上一言不发,你驳驳萧从,抢抢沈重峦话啊,你看人袁文武!”对兄弟的不义气,梁晓十分愤慨,但更生气的是他是城门失火的那条池鱼,什么也没做就被安了工作。
孙含章拍拍梁晓肩膀,语气沉痛道:“言之兄你有必要清楚一件事,我是兵部侍郎,不是兵部大王。我能驳什么?兵部是没有军权的。别说萧将军,我就是到了人校尉面前都不敢放肆。还有沈重峦,那是我能得罪得起的?吏部!吏部侍郎啊他,我兵部比你礼部还卑微。”
梁晓简直要与他抱头痛哭,监军可不是一件好差事,可是要抢的没抢到,他这个只想避着的却天降大任。
“对了,相宜兄,你为什么要举杨桓?”孙含章一边抬起梁晓的脑袋,一边问。
赵谐看了看四周的黄叶,人已走的干净。
然后说:“支开杨桓。”
……
回到营帐的萧从,给晏呵敲了一个爆栗,“去哪了?”
“林骁回家,上祠堂烧香去了。我去写信,这不是要走了吗,去看看有没有我的信,顺便写封给家里。”晏呵搓了搓脑袋,腹诽幸好将军力气比阿寅小。
“给家里写信啊。”红衣小将叹了口气,难过道:“就我和将军没有。”
萧从:“……”
晏呵有晏家,林骁有娘亲,就他和阿寅无父无母。但这个就不用带上他了吧。
可他对阿寅只有无奈,只能搓了搓小阿寅的头,“走,喝酒去!”
“哎哎哎!阿寅还小!”晏呵赶紧招手。
“你记错了,阿寅已经十八了!”
“十七!没过生辰!”
小修一下,主要是一些字和没分好的段,(尺v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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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恩怨难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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