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叮叮叮——”
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渐渐停息,暗帷之下忽而明光齐聚。
是红烛摇曳的火光,亦是众人炽热如焰的目光。
“开!”
雾面琉璃盏应声而开,玲珑骰间,殷红十点赫然显现其中。
“大!是大!轩公子又赢了!”
“轩公子威武!”
在人群的簇拥中,被唤作“轩公子”的红衣少年张扬一笑。他抬手间潇洒地甩了甩袖子,目含傲色抱拳回礼,尽情地享受着周遭如浪涛声般的惊呼与赞誉。
待喧闹渐平,他微微抬眸看向对桌的另一人,用指尖轻轻敲击着那两颗精巧的骰子,轻笑着道:“这位兄台,可还要再比吗?”
那人沉默不语,十分平静地翻了个白眼,眉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而周遭看客见状,却像是得了什么趣事般,彼此交换着会意的眼神,嘴角不约而同地浮起几分促狭的笑意。
“轩公子这是已经连赢盛公子六局了吧,就这他还不服气吗?”
“轩公子不爱豹子,把把赌大却把把赢,真是神了。”
“盛公子的银子都赔光了吧,我看他这把包要赖账的。”
“砰!”
盛公子闻言从袖间掏出一枚半个巴掌大的元宝撂在桌上,哼了一声:“说谁赖账呢?小爷我有的是钱!”言罢他用余光瞥了眼门窗,见天色渐暗,轻轻咳了两下:“愿赌服输,今日天色已晚,咱们来日再战。”
轩公子轻轻挑眉,也不说话。他先是颇有些意犹未尽地看了眼骰子,而后便拿着那枚大元宝转身便了赌桌台,头也不回地没入人群之中离去。盛公子见众人散去,也默默自行离开。
“这就结束了?真没劲……”
“你是新来的吧,这两位来路不明的俊俏公子哥平时经常在此较量博戏。虽说彼此各有来回,可只这投骰子一项,轩公子可从来没输过。”
“一把都没输过?”
“一把都没输过!”
“怪不得方才那盛公子要走,这谁受得了。”
“那倒不是,这两位公子平日里也都只斗到黄昏时分,日落前便自会散去。”
“如此说来,这也是两位奇人了……”
……
赌坊侧门,盛公子倚着木门框,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直至良久后见不远处的一袭红色身影悠然而来,他才阴阳怪气地打了个哈欠:“怎么这么慢?”
“托某人的福,本殿今日出了个大风头。”轩公子也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哈:“这不得想办法绕开跟踪,倒也挺麻烦。”
盛公子目露关切地看向轩公子,阴阳怪气道:“连几个寻常人族都甩不开,下回武炼殿下可怎么向姑姑交代啊。”
提起“姑姑”,轩公子后背一寒。他转头对上来人那股满是嘲笑意味的目光,撇了撇嘴,抬手取出大元宝晃了两下:“多谢大哥美意,欢迎下次惠顾。”
盛公子面色微沉:“你别得意的太早,下次我绝对能赢。”
“是吗?”轩公子双手抱胸,满不在乎道:“回回都这么说,反正论博戏对弈我绝不输你。您若是不服,咱们回宫再战?”
言罢他便看向盛公子,见盛公子不发一语且面露惧色,心下便更是得意。正准备再埋汰两句,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被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给吓了回去。
“两位殿下今日玩得可尽兴?”
轩公子僵着脖子缓缓回头,待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一颗心便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湖底。他灿灿地同一旁盛公子交换了眼神,俱是不约而同面如死灰。
完了。
大师兄,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啊。
这盛、轩两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偷偷下界游玩的仙族金尊玉贵的少君兄妹,天宁帝君的爱侄瑜晟与瑜璇。而眼下将他们抓了个现行的,便是他们的同门大师兄,北境元沁。
与瑜氏兄妹贪玩爱闹腾的性格截然不同,他们眼中的这位大师兄向来行事严明一丝不苟。元沁平时虽对他们多加照顾但几乎不苟言笑,行事果决颇受师尊天宁帝君信任。以是每每见到元沁时,兄妹俩时常将他看作帝君姑母的化身,对之又敬又畏。
仿佛不存在什么身份阶品之别,只有最为纯粹的血脉压制。
“挺好,挺好……”瑜璇的表情有些僵硬,目光扑朔躲闪,支支吾吾地道:“大师兄,您怎么下来了。”
说好的今天仙宫有贵客到访,阖宫忙碌没人能发现他们偷偷跑路的吗?
“是啊……”一旁的瑜晟也一脸心虚地灿灿开口:“师兄亲自下界,可是仙宫有什么要事?”
元沁看着面前如同鼹鼠般两兄妹,神情颇为疲惫地叹了口气——他这两位师弟师妹眼下的这幅样子,倒是将寻常的市井混混扮得极好,的确是瞧不出半分素日里威风尊容。
“自是有事。”元沁眉间紧锁,眸间透出一丝疲惫。
“二位少君,帝君陛下有请。”
只听得倒吸凉气两声,鼹鼠兄妹绝望地仰望天空。
这下彻底完了。
……
暮色四合,夕月渐升。
苍茫云雾层叠掩映,将千年仙山勾勒成一幅丹青墨卷,将亘古帝宫点染在群山之巅。
孤山殿内,玉色羽衣无风自动。赤色玉珏微微闪烁,雍容女子垂眸冷睨阶下,眉梢未动,却令整座大殿的气韵陡然一沉。
“跪下。”
女人的声音宛若云端仙谕,乍听清脆柔和如玉磬轻击。可却是字字坠地,有某种莫名的威严暗含其间,不容得半分违逆。
瑜璇瑜晟不语,也不敢语,只是一味依令下跪。
“不肖侄儿参见姑姑。”
天宁帝君神情沉肃,冷声道:“还知道回来?”
兄妹俩看了看云外半现半隐的夕阳,不敢贸然吭声。
天宁帝君眉心微蹙,眼风扫过案头堆积的卷宗。一旁的元沁叹息会意,广袖轻拂间已将那赤色灵简徐徐展开:“紫蓬仙宫祖令,瑜氏子弟当恪守仙裔风骨,以清修正心为本。凡涉博戏之娱,无论樗蒲、弈棋、斗牌诸类,皆属玩物丧志,有损道心。违者鞭刑二十,禁足戒律殿半年。检举同族藏匿博具者,赏灵石百枚。”
“大师兄你……”瑜晟欲言又止——好好的提这些干什么。
瑜璇脸涨得通红,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正是因为仙宫严禁博戏,她和瑜晟才不得不偷偷下界找地方自己玩。虽说只是两人彼此间的小打小闹,但眼下既被抓了个正着,便不能以此狡辩。
“大师兄所言极是,身为仙宫少君理当以身作则。”她抬头看向天宁帝君,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道:“都是璇儿的错,请姑姑责罚吧……”
过往的经验告诉瑜璇——只要认错够快,态度够好,一切都能小事化了。
瑜晟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心中暗赞此计高明,却也不敢怠慢,当即与瑜璇一同俯身请罪:“侄儿知错,请姑姑责罚。”
然而天宁帝君眸色一沉,广袖无风自动,玉指轻扣案几发出“笃”的一声清响。
“既知要受罚,今日又怎敢如此放肆?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她眼尾扫过二人,目光似浸了霜雪的琴弦:“都怪我素日疏于管教,纵得你们如此胡作非为。”
瑜璇眼皮跳了跳,一时间颇觉不妙。
“见清。”
元沁俯身道:“徒儿在。”
“把二位少君带下去。”天宁帝君厉声道:“请戒律堂长老出面,替本君严加管教他们。”
兄妹二人闻言纷纷惊惧抬首,额角渗出细汗,任青石地面传来的寒意顺着膝盖蔓延。
这不对啊,姑母怎么会忍心真的重罚他们呢?
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元沁亦是有些惊讶:“师父,戒律堂惩戒犯错一向没轻重。师弟师妹年幼灵脉尚未成型,若受罚后伤了筋骨岂不是……”
天宁帝君顿了顿,却是不说话了。
“请师父开恩,暂且饶过他们一回。至于鞭刑……”元沁眸间闪过一瞬异样坚定的光芒:“若是法不容情,那徒儿愿意替之代领责罚。”
“大师兄……!”瑜璇与瑜晟先是一阵惊呼,而后连忙看向元沁。
不是吧玩真的啊……
“姑姑!”瑜璇急得直冒汗:“是璇儿不好,此事与大师兄无关,您罚我就是了。”
“是我不能以身作则,还带坏了妹妹,都是孩儿的错。”面色潮红的瑜晟也道:“请姑姑责罚。”
此事本与元沁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岂能让叫大师兄平白无故顶了他们的罪责?
天宁帝君看着在阶下跪着的三人,目光一转,清了清嗓子。
天宁帝君淡淡道:“念在初犯,这次就暂且不惊动戒律堂。晟儿璇儿自去藏书阁禁闭五日,好好磨一磨心性。”她顿了顿:“见清就不必同去了,两日内将昨日课业中提到的那篇术文默上三遍即可。”
得到此般结果,自然已比方才好上许多,因而阶下三人俱是面露喜色——尤其是瑜氏兄妹二人更是连连谢恩,没有分毫的抵抗和还价,十分自觉地便退下前往藏书阁领罚了。
那神情,仿佛并不是犯禁受罚,而像是中了什么大奖一样。
而方才将将打算进殿的碧衣女子在门外十分无奈地听完了全程,望向兄妹二人的背影的目光中满是怜悯。
可怜孩子,真好骗啊。
她悠悠上殿,走近天宁元沁师徒,朝着二人轻挑秀眉。
“你们师徒俩这出红白脸,唱的可真不错。”
衣间花花绿绿的穗子随主人摇动,在一片金碧辉煌间独曳一抹跳脱之色,虽有些晃眼,但也倒似其主般不羁。
元沁见状苦笑,向来人恭敬一礼:“见过慕谷主。”
慕南渚见到天宁帝君也只是微微欠身,随即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木食盒,瞥了眼元沁,故意捏着调调:“也就是欺负晟儿璇儿年纪小,还看不透你们这黑心师徒俩的小戏码。”
然而面对慕南渚的冒犯失礼,天宁帝君看上去似乎并不甚在意。
“对症下药罢了。”
她示意元沁先退下,待殿中再无旁人后,便将目光投向慕南渚带来的那只多层食盒上。虽说面上看着仍是淡然若霜,可她的眉目间却已然依稀添了几分笑意。
天宁帝君端着姿态:“谷主有心,此番上山竟是专程为本君解决口腹之欲。”
慕南渚闻言一晕,连忙夺过食盒:“谁说这是给你的啦?这是分明是给晟儿和璇儿准备的!”
她似是被气笑了:“帝君陛下,你这个做姑姑的出息到连孩子们的吃食也要抢吗?”
“当年你我同窗时结义金兰。犹记月下花前,某人曾说过要给本君做一辈子的点心。”瑜映兰的目光中似有淡淡的哀怨:“看来一切终究都还是错付了。”
如此肉麻,如此造作。
慕南渚不禁打了个冷颤。
“少同我扯这些。”慕南渚双手抱胸:“说实话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何要如此恐吓两个孩子?”
这不是瑜映兰素日里的处事风格。
初犯是不可能初犯的——她压根不信瑜映兰对平日里瑜晟瑜璇偷偷下界的事情一无所知。毕竟说来这本不是什么违反原则的过错,少年人嘛,贪玩有锐气并非是什么坏事。
若是只一味遵规守序,那便反倒是不像瑜家的子弟了。
此话一出,瑜映兰便知自己已是瞒她不过。她无奈地看了一眼慕南渚,轻轻叹息。
“今日晨间,九蜀月台的那位派人传信来了。”提及此事,瑜映兰方才眸间的笑意渐渐散去,转而陷入素日里的沉邃:“苍梧之巅,他将如期赴约。”
“皆时本君若有不测,仙宫的两位少君还要劳烦你多加看顾。”
当年意气立下的誓言,似乎并未随时光淡漠而去。虽年纪渐长,曾经的纠葛却反而愈发清晰。瑜映兰从不怕什么所谓的危机四伏,只是终归放心不下这一双儿女。
慕南渚抬眼看向她,只道:“决定好了吗”?
“本君是仙帝。”瑜映兰淡然道。
“为君一诺,自当言出必行。”
言下之意,便是再凶险也一定要去了。
慕南渚心间微动,沉默着盯了瑜映兰一阵,良久后莫名一笑:“也罢,那我这次就多留几日。师兄师姐如此大动干戈,我还得努力保二位无虞才是。”
同天宁帝君相比,她这位慕谷主还算是与世无争。因此在许多问题的处理上,仙宫反倒需要她的立场,也更需要她的帮助。
慕南渚拍了拍袖子,言罢作势转身就要离去。
“你去哪儿?”瑜映兰疑惑,余光瞥向阶下的那只食盒:“别把你做给阿晟阿璇点心落在这了。”
慕南渚眉梢轻挑,眼中掠过一抹狡黠。
“那是专门为陛下留的。”
她捋了捋手中小巧的乾坤袋,也不回头。只随意挥了挥广袖,径自而去。
过去时第一章ovo
之前一直活在回忆里的大师兄,帝君姑姑和南姨姨终于有机会嗦话嘞~
这章有个小小的call back(〃'▽'〃)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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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仙宫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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