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自习室,暖气发出轻微的嗡鸣。妙予把脸埋在厚重的医学专著里,睫毛在台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咖啡杯已经空了,杯底残留的褐色痕迹像一块干涸的河床。
"同学,要锁门了。"管理员敲了敲她的桌子。
妙予抬起头,窗外的雪正无声地落下。这是她连续第三十八个在自习室度过的深夜,墙上的日历被她用红笔画满了叉——距离考研还有十七天。
她收拾书本时,一张照片从解剖学笔记里滑落。那是去年在报刊亭买的体育杂志剪报,纪年穿着国家队队服,在亚运领奖台上亲吻那支钢笔。照片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显然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加油啊。"她对着照片轻声说,然后把它夹回笔记最深处。
四月的首都医科大,樱花开了满园。妙予站在教学楼外等待复试通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
手机突然震动,是导师发来的消息:「恭喜,总成绩第一。」
阳光穿过樱花树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想起去年此时,自己正蜷缩在出租屋里看纪年的世锦赛直播。温如夏的摄影作品被赛事官方转载,镜头里纪年策马腾空的瞬间,背景虚化成一片粉色的樱花雨。
"妙予同学?"教务老师探头出来,"院长要见你。"
她匆匆收起手机,樱花花瓣落在她肩头,像一个小小的、无声的祝福。
妙予成功入职自己想去工作的医院,医院的白色走廊长得望不到尽头,妙予推着病历车走过一个个病房,胸前的工牌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妙予住院医师」。
307病房的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早间新闻。她低头核对医嘱时,突然听见熟悉的嗓音:"......这是我职业生涯最重要的时刻......"
手中的病历夹"啪"地掉在地上,电视屏幕上,纪年站在领奖台上,胸前挂着的金牌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他比上次见时更成熟了,下颌线条像被刀削过般锋利,唯有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还和高中时一模一样。
突然记者兴奋的声音从电视里传来,"纪年选手单膝跪地,这是要用金牌向青梅竹马的温如夏小姐求婚吗?"
妙予蹲下去捡病历,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散落的纸张上,"血压""心率"等字眼模糊成一片。
温如夏穿着淡蓝色连衣裙走上领奖台时,整个病房响起赞叹声。
"真是郎才女貌啊!"3床的老奶奶戴着老花镜说。
"我那天看报纸,那姑娘为了他放弃舞蹈学院,专门去学体育摄影。"5床的家属边削苹果边搭话。
妙予站在病房角落,看着纪年单膝跪地,将金牌挂在温如夏脖子上,镜头特写里,还有一枚戒指,急着不断推进依稀能看到内侧刻着"To my summer"的字样——Summer是“夏”的英文,也是纪年从小的英文名。
"我人生中每一个重要时刻都有你在。"纪年的声音通过电视传遍整个病房,"从小时候第一次骑马到现在,我的镜头里永远有你的影子。"
妙予突然想起高中时,自己曾在某一篇文章里看过:"最美好的爱情,是成为彼此的镜头与光。"
"答应他!答应他!"病房里的患者们起哄道。
温如夏哭着点头的瞬间,妙予转身走出病房。走廊上的电子钟显示上午9:23,距离她查房结束还有十七分钟。足够她走到洗手间,用冷水冲一把脸。
水流哗哗作响,妙予抬头看向镜子,发现自己眼角是干的——这让她有些惊讶,她以为会看到泪流满面的自己,就像大二那年在地铁上看到纪年复出新闻时一样。
镜中的女医生穿着整洁的白大褂,头发一丝不苟地扎成马尾,只有微微发红的眼眶泄露了一丝情绪,她想起今早查房前,自己还特意补了口红。
"妙医生?"护士探头进来,"12床病人找你。"
"马上来。"她整理好衣领,最后看了一眼镜子。
镜中人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从未存在过。
食堂电视循环播放着求婚新闻。妙予端着餐盘找了个背对屏幕的位置,但纪年的声音还是不断传来:
"......我们认识二十年了......"
"......她为我放弃了舞蹈梦想......"
"......这块金牌属于我们两个人......"
秋月白在她对面坐下,递过来一杯热牛奶:"12床的病理报告出来了,是良性的。"
"太好了。"妙予松了口气,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你没事吧?"秋月白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电视。
妙予摇摇头,搅动着杯中的牛奶,白色的漩涡中心,她仿佛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正在教学楼偷看纪年的背影;看见转学前夜,她小心翼翼地将钢笔放进他的抽屉;看见墓园里,雪花落在他们之间的空地上,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
"其实我早就放下了。"她轻声说,"只是......"
只是偶尔还会想起,那个曾经为他拼命努力的自己。
深夜的医院天台,妙予裹着白大褂仰望星空,手机屏幕亮起,是秋月白发来的新闻链接:「独家专访:纪年温如夏的爱情长跑」。
她没有点开,只是将手机放回口袋,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某个角落或许正在举行盛大的订婚派对。而在这里,只有星光见证一个女孩无声的告别。
"妙医生!"护士急匆匆推开通往天台的门,"急诊送来了个车祸伤员!"
妙予转身跑向急诊室,白大褂在夜风中扬起,像一面小小的旗帜。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消失在手术室的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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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秋天很分明,虽然温度不高了,但奶油融化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妙予盯着餐桌上渐渐塌陷的奶油玫瑰,烛泪已经流到了"28"数字蜡烛的底座。窗外雨声淅沥,水珠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
"许愿啊。"秋月白用筷子尾端轻轻敲了敲红酒杯,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妙予闭上眼睛,听见冰箱运作的嗡嗡声,听见雨滴拍打空调外机的声音,听见自己胸腔里平稳的心跳,她吹灭蜡烛时,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又暗下。
"微博特别关注?"秋月白切蛋糕的手顿了顿,"别告诉我你还..."
妙予把手机翻了个面,木质茶几上立刻映出一小块长方形的光斑。奶油甜得发腻,她灌了口红酒才冲淡嘴里的甜味。
"不害怕哪天刷出来一张结婚照?"秋月白用叉子戳着蛋糕上的草莓,鲜红的汁液渗进雪白的奶油里。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随后是闷雷滚过的声响。妙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皱了皱眉:"这酒...有点苦。"
她放下杯子,指尖在杯壁上留下一圈模糊的指纹。
洗手间的灯光把妙予的影子投在磨砂玻璃门上。她划开手机,锁屏通知显示「纪年:感谢团队[图片]」。点开后是九宫格照片,中间那张是纪年和温如夏合拍的——纪年站在马厩前,低头亲吻一匹黑马的额头,阳光透过他发丝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温如夏就在旁边笑着看着纪年。
最后一张照片的角落里,露出半张婚纱宣传册的封面。
妙予关掉手机,水龙头里的冷水哗哗作响。镜中的自己眼眶微红,但依然没有眼泪。这让她想起实习那年,在病房电视里看到纪年用金牌求婚时,自己也是这样的表情。
"所以你每年生日都这样?"秋月白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转着红酒杯,"偷偷看他微博,然后一个人喝闷酒?"
雨声渐大,阳台的绿萝在风中轻轻摇曳。妙予抱起沙发上的抱枕,上面还留着奶奶在世时绣的"平安"二字。
她的指尖摩挲着刺绣的纹路,"我以前不会喝酒的。"
电视机无声地播放着夜间新闻,体育频道正在回放今天的马术锦标赛。纪年策马越过最后一道障碍时,镜头扫到观众席上的温如夏,她脖子上挂着摄影机,手上的钻戒闪的人眼睛疼。
雨势渐小,妙予推开阳台门。那盆薄荷在雨夜里疯长,翠绿的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她摘下几片叶子揉碎,清凉的气息立刻萦绕在指尖。
"养只猫吧,有个小动物陪着你也是好的"秋月白靠在门框上,"我同事家的布偶刚生了一窝。"
妙予摇摇头,雨水从屋檐滴落,在栏杆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楼下有只流浪橘猫蹿过,喵呜一声消失在灌木丛里。
"叫'年糕'怎么样?"秋月白故意逗她。
"太刻意了。"妙予把薄荷叶丢进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泛起细微的涟漪。
凌晨三点十七分,秋月白在客房睡着了。妙予蜷在沙发上看纪年的微博主页,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婚纱照选址确定」
配图是温如夏对着电脑屏幕比耶的手势,屏幕上隐约可见"马尔代夫"和"婚纱套餐"的字样。
手机壳已经用的褪色了。妙予拆下来掉出来一张老张片,是纪年的照片,照片右角已经分层了,像她青春里一个隐秘的记号。
鼠标悬停在"特别关注"按钮上许久,最终点了取消,页面刷新后,首页立刻被医学论文和医院通知填满,仿佛那个骑马的身影从未存在过。
雨停了,晨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妙予把剩下的蛋糕放进冰箱,空酒瓶摆到门口回收箱旁。
阳台上那盆薄荷经过一夜雨水的滋润,新生的嫩芽已经探出了栏杆。她剪下几片叶子放进茶杯,热水冲下去的瞬间,清香弥漫了整个厨房。
手机亮起,是医院发来的急诊排班通知。妙予抿了口薄荷茶,苦涩之后是绵长的回甘,窗外,那只橘猫又出现了,正蹲在草坪上舔爪子。
妙予觉得自己就像是长了一颗智齿,拔牙后那个空荡荡的牙槽,总要习惯性地用舌头去顶一顶,才能确认真的没有了。
茶杯上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妙予点开通讯录,把"年糕"这个名字存给了小区宠物医院的号码。
2020年10月8日
我一直等的就是那张结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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