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夏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眼前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窗外已经全黑,只有监护仪的荧光在墙上投下幽蓝的影子。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背上还留着留置针。
"醒了?”
温霖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凌夏转头,看见好友顶着一头乱发和浓重的黑眼圈,手里还捧着半杯冷掉的咖啡。
"我妈……?”凌夏的嗓子干得像是沙漠。
"ICU观察呢,指标都稳定。”温霖递来一杯温水,"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能转普通病房。”
凌夏一口气喝完水,这才注意到窗外是深夜:"我睡了多久?”
"整整二十八小时。”温霖推了推眼镜,"江医生给你做了全面检查,说是严重脱水加过度疲劳。”他顿了顿,"你昏迷时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护士都拉不开。”
凌夏的脸"腾”地红了。他隐约记得黑暗中有双温暖的手一直握着自己,还有那句低沉的"夏夏”……
"医药费……”凌夏突然想起什么,挣扎着要起身。
温霖按住他:"别急,我垫了一部分。”看到凌夏的表情,他赶紧补充,"是借你的!要还的!”
凌夏摸出手机,银行APP上的数字让他眼前一黑,母亲的手术耗尽了家里大部分积蓄,剩下的连ICU一天的费用都不够。
"学校有医疗保险……”
"已经申请了,但报销流程至少要两周。”温霖叹了口气,"而且自费部分也不少。”
凌夏盯着自己苍白的手背,静脉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他想起母亲常说的话:"咱们娘俩相依为命,没什么坎过不去。”
"我得去工作。”凌夏突然说。
温霖瞪大眼睛:"你疯啦?刚晕厥过!”
"端盘子发传单都行。”凌夏拔掉留置针,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只要能马上拿到钱。”
温霖手忙脚乱地拿棉签按住他的伤口:"江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江医生……”凌夏苦笑,"他已经帮得够多了。”
确实,江遇不仅安排了最好的心外科医生,还亲自协调了ICU床位。但越是接受他的帮助,凌夏就越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愧。他不希望江遇眼中的自己是永远需要救助的弱者。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第二天中午,凌夏站在ICU窗外,隔着玻璃看着插满管子的母亲。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与记忆中那个能同时打三份工的超人形象判若两人。
"妈,”凌夏轻声说,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这次换我来照顾你。”
接下来的三天,凌夏跑遍了学校周边的所有商铺。家教、促销、快递分拣……只要能预支工资的工作他都试了,但要么时间不合适,要么远水解不了近渴。
第四天傍晚,一则酒吧服务员的招聘吸引了他的注意。"夜色”酒吧位于市中心,工资日结,小费自留。最重要的是晚上工作,不影响白天上课和照顾母亲。
凌夏的想着想着手机响了。屏幕上"江遇”两个字让两人的动作同时凝固。这是凌夏出院后江遇打来的第七个电话,前六个他都因为不知如何面对而没接。
凌夏看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江……江医生。”
"凌夏。”江遇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你母亲的情况我听说了。医院有个医患援助基金,我可以……”
"不用了!”凌夏打断他,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尖锐,"我是说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什么办法?”
"兼职。”凌夏含糊其辞,"就在学校附近,很安全。”
又是一阵沉默。凌夏能想象江遇皱眉的样子,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一定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疤痕。
"地址发我。”江遇最终说,语气不容置疑。
凌夏咬了咬下唇:"真的不用……”
"凌夏。”江遇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让我帮你。”
这五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凌夏的心脏。他想起高烧那晚江遇喂他喝粥的样子,想起手术室外那个坚定的拥抱。但现在他需要的不是温柔,而是能独自面对风雨的力量。
"谢谢您,”凌夏轻声说,"但我可以的。”
挂断电话后,凌夏走进了这家酒吧。
"夜色”酒吧比想象中还要喧嚣。炫目的激光灯扫过拥挤的舞池,震耳欲聋的音乐让凌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板娘红姐是个四十出头的艳丽女人,涂着猩红指甲的手指夹着香烟,上下打量着凌夏。
"医学院的?”她吐了个烟圈,"长得倒是干净。知道酒吧服务员要做什么吗?”
凌夏挺直腰背:"端酒、清洁、结账。”
红姐笑了:"还有陪客人聊天,听他们抱怨生活。”她弹了弹烟灰,"最重要的是,学会拒绝咸猪手又不得罪人,能做到?”
凌夏点头。三个小时的培训后,他系上黑色围裙,正式上岗。
起初还算顺利,虽然笨手笨脚打翻过两杯酒,但客人们看他学生模样都没计较。小费比想象中丰厚,凌晨两点结账时,凌夏已经赚到了第一天的医药费。
"不错嘛。”红姐数着钞票,"明天还来?”
凌夏揉着酸痛的手:"来。”
第三天晚上,事情开始变糟。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占据了角落的卡座,点名要"那个清秀的小服务生”来点单。凌夏刚走近,就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小帅哥,多大了?”戴金表的手搭上他的腰。
凌夏僵硬地后退半步:"您要点什么酒?”
"先别急着走啊~”另一个男人拽住他的手腕,"陪叔叔们聊聊天,小费少不了你的。”
凌夏的皮肤像被火烧般灼热。他机械地记下酒名,转身要走,却感到一只油腻的手滑向他的臀部。
"**!”
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凌夏转头,看见温霖杀气腾腾地冲过来,一拳砸在那个咸猪手脸上。金表男踉跄后退,撞翻了整桌酒瓶。
"温霖!别……”凌夏想拦住好友,却被另一个醉汉推搡到墙上,后腰狠狠撞到桌角。
场面一片混乱。红姐的高跟鞋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保安的呵斥。
温霖的眼镜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却还死死揪着金表男的领带:"你他妈再碰他一下试试!”
金表男正要还手,突然看清了温霖的脸,表情瞬间凝固:"温……温少爷?”
温霖冷笑:"现在认出来了?需要我打电话给我爸,说说你今晚的'丰功伟绩’吗?”
凌夏从未见过这样的温霖。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好友此刻像头暴怒的狮子,言语间透着上流社会特有的压迫感。金表男脸色惨白,连连道歉,带着同伴灰溜溜地逃走了。
"你没事吧?”温霖转向凌夏,声音立刻软了下来。
凌夏摇摇头,后腰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红姐走过来,塞给他一叠钞票:"今晚先到这吧。明天别来了。”
"红姐,我……”
"不是你的错。”红姐点燃一支烟,"但这帮人是常客,你再来他们还会找麻烦。”她瞥了眼温霖,"你朋友说得对,这地方不适合你。”
夜风刺骨。凌夏和温霖并肩走在空荡的街道上,谁都没有说话。温霖的右手关节破了皮,血迹已经凝固。
"你怎么找到我的?”凌夏终于开口。
"江医生。”温霖简短地回答,"他查了你银行卡的消费记录。”
凌夏猛地停住脚步:"他凭什么……”
"因为他担心你!”温霖突然爆发,"我们都他妈担心你!你知道江医生这几天找了你多少地方吗?他连手术都推了两台!”
路灯下,温霖的眼睛泛着红。凌夏这才注意到好友眼下浓重的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医药费我可以借你,工作我也可以帮你找。”温霖的声音颤抖着,"但你不能这样……这样糟蹋自己……”
凌夏的视线模糊了。他想说自己没有糟蹋自己,只是想靠双手解决问题。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我只是……不想再被当成弱者……”
温霖一把抱住他,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夏夏!接受帮助不代表软弱!”他松开凌夏,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至少……至少给江医生回个电话。”
凌夏盯着那部属于江遇的备用手机,屏幕上显示着23个未接来电。
最新一条短信是十分钟前发的:【找到他了吗?】
温霖拨通电话,塞到凌夏手里:"说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温霖?”江遇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背景音里有医院广播的声音。
凌夏的眼泪砸在屏幕上:"江……江医生……”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椅子翻倒的声响:"在哪?”
"学、学校后街……”
"别动。”江遇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十分钟到。”
挂断电话,凌夏蹲在路边,把脸埋进臂弯。这些天的压力、恐惧和委屈如决堤洪水,冲垮了他强撑的坚强。温霖默默站在一旁,手搭在他颤抖的肩上。
远处,一辆熟悉的黑色沃尔沃疾驰而来,急刹在路边。车门猛地打开,江遇大步走来,白大褂下摆被夜风吹起,露出里面的手术服。
他显然是从手术室直接赶来的。
凌夏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江遇蹲下身,与他平视。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心疼与怒火,还有某种更深、更复杂的东西。
"夏夏,”江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夜风吹散了他的话语,但那个熟悉的称呼让凌夏彻底崩溃。
他扑进江遇怀里,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哭得撕心裂肺。江遇的手臂紧紧箍住他,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
"没事了。”江遇的下巴抵在凌夏发顶,"有我在。”
温霖悄悄退到一旁,看着两人相拥的身影在路灯下拉长。他掏出手机,给某个号码发了条短信:【找到了,江医生接走了。】
对方很快回复:【谢谢。医药费的事别担心,已经处理好了。】
温霖挑眉,没想到林悦也参与其中。他最后看了一眼江遇怀中的凌夏,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有些路,终究要他们自己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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