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九点四十五分,凌夏站在宿舍镜子前,第三次调整衬衫领口。阳光透过纱帘洒在书桌上,照亮了那本已经翻旧的《骨科临床研究》和一个小小的骨钉模型。
"再照镜子就要碎了。”温霖靠在门框上啃苹果,"不就是去个图书馆吗,至于这么隆重?”
凌夏没理会好友的调侃,把毛衣外套搭在手臂上,天气预报说今天会降温。这件浅灰色毛衣是他特意为今天买的,和江遇常穿的那件很像。
"我走了。”凌夏抓起背包,"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
温霖吹了声口哨:"进展神速啊凌同学~”
凌夏耳根发热,正要反驳,手机突然响起。一个陌生号码在屏幕上闪烁,区号显示是市中心医院。
"喂?”
"请问是凌夏先生吗?”一个陌生的女声,"这里是市医院急诊科。您母亲凌女士心脏病突发,正在手术室抢救……”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凌夏的手指突然失去知觉,手机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温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弯腰捡起手机:"喂?您好?好的,我们马上到。”
"我妈……她……”凌夏的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完整音节。
温霖已经抓起外套:"走,打车去!”
九点五十八分,出租车急刹在市医院门口。凌夏几乎是摔出车门,踉跄着冲向急诊大厅。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刺耳的广播声和哭喊声,构成一幅人间地狱图景。
"凌淑华女士的家属!”分诊台的护士高声呼唤。
凌夏扑到台前:"我是她儿子!我妈妈怎么样了?”
"还在手术中。”护士递给他一叠表格,"需要您签字确认。主刀是心外科李主任,手术很复杂……”
表格上的医学术语在凌夏眼前模糊成一片。他机械地签下名字,耳边嗡嗡作响。母亲上周还说体检一切正常,怎么会突然……
"手术室在五楼。”护士指向电梯,"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
电梯上升的三十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凌夏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眼前浮现母亲独自在手术台上挣扎的画面。
那个总是温柔坚强的女人,那个在他被同学嘲笑"没爹的野种”时搂着他整夜的女人,现在正与死神搏斗。
"会没事的。”温霖紧握他的肩膀,"市医院心外科是全国顶尖的。”
五楼手术区,红灯刺眼地亮着。凌夏跌坐在长椅上,双手紧握成拳。
走廊上的时钟指向十点十五分,这本该是他到达江遇家的时间。
江遇。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刺入凌夏混沌的大脑。他颤抖着摸出手机,锁屏上显示三条未读消息:
【9:50】出门了吗?
【10:05】路上堵车?
【10:15】凌夏?
最后一条是三分钟前发的。凌夏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如何回复。
告诉江遇他母亲在抢救?但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呢?医生和患者?朋友?还是……
"凌夏?”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凌夏抬头,江遇穿着白大褂快步走来,眉头紧锁。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胸前的名牌闪着冷光。
"江、江医生……”凌夏站起来,双腿却一软差点跪倒。
江遇一把扶住他,手掌温暖有力:"温霖给我打电话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你母亲的事我听说了,李主任是心外一把刀,技术很好。”
凌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江遇的出现像一块浮木,让他在惊涛骇浪中有了片刻依靠。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咖啡的苦涩。
"我……我该做些什么?”凌夏的声音细如蚊蚋。
江遇的手在他肩上收紧:"等待。”这个简单的词包含了全部残酷的现实,"坐下吧。”
温霖识相地退到一旁:"我去买点喝的。”
长椅上,凌夏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江遇沉默地握住它们,掌心相贴的温度让凌夏稍稍平静。墙上时钟的秒针走动声在寂静的走廊上格外刺耳,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割在神经上。
"她上周还说……体检一切正常……”凌夏盯着手术室的红灯,声音破碎,"她一个人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
江遇没有说空洞的安慰话,只是将两人的手扣得更紧。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凌夏的手背,一个微小却坚定的动作。
"我爸爸……在我初三那年一个人离开。”凌夏突然说,"他给了高蔚家赔偿金后就再没回来。”他苦笑,"我妈什么都没说,只是更拼命地工作……供我读医学院……”
江遇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你很坚强。”
"我不坚强……”凌夏摇头,眼眶发热,"我只是不想让她失望。”
一滴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江遇突然起身,半蹲在凌夏面前,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听我说,凌夏。你母亲会为你骄傲,不管结果如何。”
他的眼神如此坚定,像暴风雨中的灯塔。凌夏透过泪光看到那双琥珀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弱小、破碎,却被温柔包裹。
"我害怕……”凌夏终于说出这三个字,泪水决堤而下。
江遇的手抚上他的后颈,轻轻将他的额头抵在自己肩上:"我知道。”
这个简单的姿势包含了千言万语。凌夏闻着江遇领口的气息,泪水浸湿了白大褂。他感到一只温暖的手在轻拍他的后背,节奏稳定如心跳。
"江医生……”护士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3床的片子出来了,需要您看一下。”
江遇点头,却没有立即起身。他轻轻抬起凌夏的脸,用拇指擦去泪水:"我去去就回。”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这是我办公室的钥匙,里面有沙发可以休息。”
凌夏摇头:"我想在这里等。“
江遇没有勉强,只是将卡塞进他手心:"需要什么随时叫我。"他顿了顿,"我就在这层楼。”
望着江遇远去的背影,凌夏攥紧了那张门禁卡。塑料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给了他某种奇怪的安慰。温霖回来时,手里拿着三杯热可可。
"江医生呢?”
"有病人。”凌夏接过纸杯,热度透过杯壁传到冰凉的手指。
温霖在他身边坐下:"我刚去心外打听了一下,你妈是急性心肌梗死,但送医及时,手术成功率很高。”
凌夏盯着杯中晃动的棕色液体,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也是这样端来热可可,一勺一勺喂他……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新消息:【我在护士站放了毯子和枕头,需要就去找她们拿。】
凌夏的眼泪再次涌出。这种细致入微的关怀,这种无需言说的理解,除了江遇还有谁能做到?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走廊上的时钟指向十二点三十分,手术已经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凌夏的背僵硬如铁,眼睛干涩发痛,却不敢挪动半步,生怕错过医生的任何消息。
"你得吃点东西。”温霖递来一个三明治。
凌夏摇头,胃里像塞了块石头。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凌淑华家属?”
凌夏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温霖赶紧扶住他,两人踉跄着迎上去。
"手术很成功。”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笑容,"梗死血管已经打通,放了两个支架。现在转入ICU观察,明天应该能醒。”
凌夏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三个多小时的紧绷在这一刻化为虚脱,他只能抓着温霖的手臂,无声地流泪。
"谢谢医生……谢谢……”温霖代他回答,"我们现在能见她吗?”
"ICU有固定探视时间。”医生拍拍凌夏的肩,"你母亲很坚强,求生意志很强。她一直念叨着'我儿子还在等我’。”
这句话成为压垮凌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所有的恐惧、无助和压抑在这一刻决堤而出。温霖手足无措地拍着他的背,却不知如何安慰。
"让他哭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叠病历。他示意温霖退开,自己蹲下身,轻轻揽住凌夏颤抖的肩膀。
"哭出来会好受些。”江遇的声音很轻,只够凌夏听见,"我在这里。”
凌夏抓住江遇的白大褂前襟,将脸埋在那片洁白的布料中。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眼泪的咸涩,成为这个崩溃时刻最真实的味道。江遇的手稳稳地托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我……我想见她……”凌夏抽噎着说。
"再等等。”江遇的声音温柔却坚定,"让她好好休息。你也需要休息。“
他扶着凌夏站起来,却感到怀中的人突然一沉,凌夏的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下滑去。
"凌夏!”江遇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温霖,去护士站推轮椅!”
走廊上的灯光在凌夏闭眼前最后看到的画面中变成模糊的色块。他感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脸颊贴着江遇的胸膛,听见那里传来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消毒水、咖啡和雪松的气息包围着他,像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接住他下坠的意识。
"血压90/60,心率120……”
"轻度脱水,加上情绪激动……”
"静脉注射葡萄糖……”
断断续续的对话飘进凌夏的耳朵。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像被梦魇压住一般动弹不得。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触感熟悉得让人想哭。
"夏夏?能听见我说话吗?”
是江遇。
只有他会这样叫他,用那种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凌夏想回应,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别怕,只是轻微晕厥。”江遇的声音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呼吸的温度,"你母亲已经脱离危险,现在你需要休息。”
凌夏感到手背一阵刺痛,随后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有人替他脱掉鞋子,盖上毯子,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轻轻握住,一个温软的触感落在手背上。
像是一个吻,又或许只是幻觉。
远处,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如心跳,与窗外渐落的夕阳一起,编织成一个关于生存与希望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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