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推开家门时，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十五分。急诊手术比预计的复杂，持续了近五个小时。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玄关地板上汇成一小片水洼。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卧室门缝透出一线微光。江遇皱眉，他记得自己离开时明明关掉了所有灯。
放下手术包，他轻手轻脚地走向卧室，推开门。
凌夏蜷缩在床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粘在皮肤上。床头柜的台灯亮着，旁边是半杯没喝完的水和已经空了的药板。被子被踢到一边，睡衣领口大开，露出锁骨处的一片淤青。
"凌夏？”江遇快步走到床边，手背贴上他的前额滚烫。
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睫毛被汗水打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黑："江医生？”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江遇立刻从药箱取出电子体温计："含住。”他的声音比平时急促，指尖不经意擦过凌夏发烫的唇。
"嘀”的一声，显示屏亮起红色警示：39.2℃。
"什么时候开始烧的？”江遇解开凌夏的睡衣纽扣，发现他胸口也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凌夏迷迷糊糊地摇头，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不知道做了个梦……”
江遇的眉头拧成死结。他迅速准备好冰袋、退烧药和酒精棉球，动作快而不乱，像是在手术台上应对突发状况。
但当他托起凌夏的后颈帮助他服药时，手指却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冷……”凌夏无意识地往江遇手心里蹭，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腕内侧那道疤痕。
江遇喉结滚动，轻轻将人放回枕上："忍一下。”他用酒精棉球擦拭凌夏的颈动脉和手腕内侧，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凌夏在酒精的刺激下瑟缩，却因为高烧无力反抗。他的睡衣完全敞开，露出大片泛红的皮肤和那些触目惊心的淤青。江遇的目光在每一处伤痕上停留，下颌线绷得死紧。
"那群人……”凌夏突然呢喃，"说我是没爹的野种…………
江遇的手顿在半空。凌夏从未向他提过自己的家庭，此刻却在烧糊涂的状态下吐露心声。他继续用酒精棉球降温，声音低沉："你不是。”
"江医生……”凌夏半梦半醒间抓住他的手腕，"您的手为什么有疤？”
江遇没有抽回手，任由那只滚烫的掌心贴着自己的疤痕："医学院事故。”他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而将冰袋敷在凌夏额头上。
凌夏被冰得一个激灵，却舒服地叹了口气。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江遇坐在床边，目光描摹着这张年轻的脸，没有了平日的活力，此刻的凌夏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玻璃工艺品。
"水……”凌夏虚弱地请求。
江遇扶起他的上半身，将水杯递到唇边。凌夏贪婪地吞咽，有几滴水顺着下巴滑落，消失在锁骨凹陷处。江遇的眼神暗了暗，用拇指擦去那些水痕。
"还要……”
"慢点喝。”江遇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你胃里没什么东西。”
凌夏乖乖点头，却在喝完水后突然抓住江遇的衣角："别走……”
江遇怔住。凌夏的眼睛因为高烧而湿润，在台灯下像两颗浸在水中的黑曜石，带着不设防的依赖。
这样的眼神让他胸口发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
"我不走。”他承诺道，轻轻掰开凌夏的手指，"去换件衣服。”
从衣柜取出干净的家居服时，江遇发现自己手心的汗渍。
这很反常，作为外科医生，他的手在任何情况下都该稳如磐石。但今晚，从看到凌夏高烧不退的那一刻起，某种陌生的情绪就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回到床边，凌夏已经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呼吸急促而浅。江遇熟练地检查了他的瞳孔和脉搏，确认没有更严重的症状后，重新换上冰袋。
"江医生……”凌夏在梦中呓语，"您的手……好凉……”
江遇鬼使神差地握住凌夏滚烫的手指："这样呢？”
凌夏无意识地与他十指相扣，满足地叹了口气："喜欢……”
这两个字像一颗子弹击中江遇的胸口。他凝视着两人交缠的手指，凌夏的手比他小，指节分明，掌心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
此刻这双手因为高烧而发烫，却紧紧抓着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窗外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如同某种密语。江遇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手臂发麻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凌夏难得的安宁。
两小时后，凌夏的体温终于降到38.5℃。江遇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轻手轻脚地去厨房煮粥。
冰箱里的食材不多，但他还是尽可能准备了一碗容易消化的青菜肉末粥。
回到卧室时，凌夏已经睁开了眼睛，正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醒了？”江遇放下粥碗，重新测量体温，"38.3℃，还是高。”
凌夏的目光缓慢聚焦到江遇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您……没戴眼镜……”
江遇这才想起自己摘掉了平光眼镜，手术后的习惯。
凌夏烧得通红的脸和那个傻笑让他心头一软："能坐起来吗？吃点东西。”
在江遇的帮助下，凌夏勉强靠坐在床头。他的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大片胸口的淤青。江遇的目光在那片伤痕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
"我自己来……”凌夏伸手接碗，却因为手抖差点打翻。
江遇稳稳地握住他的手："我来。”他舀了一勺粥，细心地吹凉，"张嘴。”
凌夏的脸更红了，但还是乖乖接受投喂。粥煮得软烂适中，青菜的清香和肉末的鲜美完美融合，温暖了他空荡荡的胃。
"好吃……”凌夏小声说，"没想到您还会做饭。”
江遇又喂了一勺："医学生必修课。”他的动作精准而轻柔，每一勺都恰到好处的温度和分量，"慢点咽。”
凌夏偷偷观察近在咫尺的江遇。没戴眼镜的他看起来年轻许多，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鼻梁的线条如刀刻般完美。因为连续工作，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却丝毫不减损那份禁欲的美感。
"看什么？”江遇突然问，声音低哑。
凌夏慌忙移开视线："没、没什么……”他顿了顿，"谢谢您照顾我。”
江遇没有回应，只是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粥，直到碗底见空。
他起身去厨房倒水时，凌夏注意到他的白衬衫背后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贴在肩胛骨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
"几点了？”凌夏问。
"凌晨三点二十。”江遇递过水杯和药片，"再睡会儿。”
凌夏吞下药片，却不肯躺下："您也该休息了……”
江遇整理着药箱："我习惯了。”
"江医生……”凌夏犹豫了一下，"您明天……不对，是今天还有手术吗？”
“下午有一台。”江遇关上药箱，看向凌夏，"怎么？”
"您这样太辛苦了。”凌夏揪着被角，"我已经好多了，您去睡吧！”
江遇突然伸手，拨开凌夏额前汗湿的刘海："担心我？”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凌夏呼吸一滞。江遇的手指凉凉的，在他滚烫的皮肤上留下舒适的触感。他鼓起勇气，轻轻抓住那只手："嗯……”
江遇的瞳孔微微扩大。两人指尖相触的地方仿佛有电流通过，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就在凌夏以为他会抽回手时，江遇却反手握住了他。
"睡吧。”江遇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我在这儿。”
凌夏的眼皮因为药效而变得沉重，但他仍强撑着："您真的不睡？”
江遇沉默片刻，突然做了一个让凌夏心跳停滞的动作。他脱掉外套，在床的另一侧和衣躺下，与凌夏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闭眼。”他命令道，伸手关掉了台灯。
黑暗中，凌夏能听到江遇平稳的呼吸声，闻到那股熟悉的雪松混合消毒水的气息。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床垫微微下陷的感觉让凌夏无比安心。
"江医生……”他小声呼唤。
"嗯。”
"今天，谢谢您。”
黑暗中，江遇翻了个身，面对着凌夏的方向。窗外的雨声渐小，偶尔有车灯的光影掠过天花板。
"凌夏。”江遇突然说，"以后受伤，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凌夏在被子下悄悄蜷缩起手指："好。”
"发烧也是。”
"好……”
"被人欺负也是。”
凌夏鼻子一酸："……好。”
一阵沉默后，江遇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夏夏，我不只是你的医生。”
凌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问那还是什么，但药效和疲惫终于战胜了意识。
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有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了自己的额头，像是无声的守护。
窗外，雨停了。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两张熟睡的脸上，一张年轻稚嫩，带着病中的潮红；一张棱角分明，眉头即使在梦中也没有完全舒展。
而在他们之间，两只手在被子下若即若离，仿佛两条终于找到彼此的溪流，在黎明的微光中悄然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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