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薄雾如丝绸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暑气尚未蒸腾。拨开薄薄的雾气,微凉的余温爬进了教室的窗子里。
这节课是武阳的政治课,陈念姝懒得走班,便留在了教室。一整个课堂上得煎熬。武阳作为一个政教处主任,很会拍须溜马。一节课就45分钟,他花20分钟拍领导马屁,然后再吹嘘些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沾沾自喜。到了真要上课的时候,又云里雾里,用些故作高深的语言讲解故事。陈念姝不听课都觉得有些累。
“武老师呢,上大学的时候最喜欢在我们学校的湖边看书。”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的,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侃侃而谈,“你们如果能考上我那个大学可以试试这么看书,非常有滋味,当然我是保送的。”
不知道这段的意义在哪,只有三三两两的同学配合,其他人都沉默地低下头昏昏欲睡。比起听他吹嘘浪费时间,大家还是更愿意把时间留给眼睛。毕竟今天看到武阳,已经足够对不起眼睛了。
武阳在讲台边踱来踱去,夸夸其谈:“我们学校的老师啊,都很优秀,像张组长啊,刘老师啊,就是何老师不太行,那么年轻一个小姑娘,整天没什么朝气,一到办公室不是睡觉就是聊天。”
张组长是年纪组长,在教学上职位比他高上一截。刘老师是学校特聘的高级教师,他夸她不过因为他俩是同一个学校的。而没那么幸运的何老师就不同了,刚毕业的小姑娘,任人拿捏,上课时却总是温柔舒缓地讲着些文学作品的故事。她喜欢女性视角的叙事,自然被武阳这个大男子主义瞧不起,他觉得何老师小家子气,觉得自己爱看的宏大叙事高她一等,因而不太喜欢她。
她径直走下来,在漏光的窗子处看到了一个同样不苟言笑的人,他觉得她面生,也先入为主地认为她面相不好。他的啤酒肚架在宋衿宜的桌子上,俯身敲了敲陈念姝的桌子,把她桌上那张语文试卷拿走:“你在我课堂上干什么?我课堂是用来给你写何佳晟的作业的吗?”
周围无数双眼睛落了下来,陈念姝表情微凛,看向了他那像气球一样弹跳的啤酒肚:“老师,我是复读生,去年1月份的时候已经放掉政治了。”
武阳不想放过她,他觉得这个女生和何佳晟一样是个表情冷淡的刺头:“你考几分,就放掉了?”他决定嘲笑打压她一波。
“97分。”只能说实力才是对抗蠢人最有力的工具。
武阳皱了皱眉,表情不悦地把试卷扔了回去:“下次去自习教室,别在我的课堂里。”肚皮大的人度量却狭小,他在把试卷推回去的时候暗暗记住了陈念姝这个名字。
陈念姝看了眼皱巴巴的卷子,分明没落下什么痕迹,却总觉得这张白花花的卷子爬满了油污,如同武阳那张油亮亮的恶俗脸庞。
宋衿宜说他上课时常给女性开黄腔,比如梁珍珍和张嘉浩是小学同学,他便叫梁珍珍张氏,让他俩毕业在一起。那个时候,宋衿宜和梁珍珍在课上与他虚与委蛇,却在下一次课上用录音笔录下了他的言行,可举报却无疾而终。
下课铃至,宋衿宜拍了拍陈念姝的肩膀,她也是一个喜欢女性视角叙述的人,喜欢班里的女生总是团结着对抗这样的人,可是真相是没多少人愿意,她们很多都迟钝地没有发现武阳的恶意。
“朱朱,你太棒了。”宋衿宜眼若点漆,那双时常乖顺的杏眼浮动着耀眼的光。
一个简单的鼓励便消解了陈念姝上课时的愠怒,连带着那张褶皱的卷子都渐渐熨平,陈念姝笑了声:“傻逼,还真以为他那张啤酒肚盛满洋墨了,以为自己古风小生呢。”
“古风老牲吧,牲口的牲。”
同学们乌泱泱睡倒了一大片,唯有几颗独苗还坚.挺着。梁珍珍迈着轻快的脚步站在了窗边,表情得意地朝着陈念姝说:“朱朱,欢迎加入我们的打倒武阳小团队。不行了,我要把我们的寝室名改成武阳沉塘。”
陈念姝站起身来,站到梁珍珍身边,她把身子宕出去往下看,那片绿油油的池塘漂浮着些腐烂的树叶,边缘卷曲,正泛着些黄,像是被塘水染污了一般。
“你说的是沉那片塘水啊?”陈念姝的下巴点了点远处那片迷迷蒙蒙的池塘。
“嗯,那片也行。”梁珍珍听过这片污塘的不少故事。森然可怖的校园诡谈、不堪入耳的风流轶事等等。她没有扒开那层绿油油的浮藻切身观察过,但她知道那片河一定很脏,总有一天要看着武阳在底下挣扎。
“行,就那片,我们在一个月之内让他沉下去。”陈念姝是个嫉恶如仇的,一听宋衿宜说些他曾经做过的腌臜事,恨不得现在就把他踹下去。
梁珍珍立马攀到陈念姝的胳膊上,用脑袋轻轻蹭她:“好好好。”她只当陈念姝是开玩笑的,毕竟这个杂种老师,她们已经斗三年了,全都拜倒在教导主任这个官职的淫威下。
武阳还是个惯要面子的。由于隔壁班的政治老师水平高,他们班的政治成绩普遍不错,全班学生都选了政治。武阳便要求自己班的学生也全部选择政治,仿佛自己班的学生不选政治,自己便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似的。
班里的政治成绩普遍不太行,选择题还能自己练练,大题简直一塌糊涂。35分的主观题,大家的平均分夸张地只在10分。因此,同学们都抓住了陈念姝这个救命稻草,她的课间十分钟完全被霸占。甚至顾周宥去饮水机接个水的功夫,他的座位上便围满了人,导致他只能站在饮水机前等上课铃响。
这也便罢了,甚至更离谱的,还有晚自习要和他换位置请教政治的,顾周宥迷瞪瞪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在学校那片池塘里醒一醒神。人家一个放了半年不学的,你问她不就是在浪费她时间吗。倒也不是顾周宥阴谋论,他真觉得他们其中有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此,在大家把陈念姝的位置围得水泄不通时,顾周宥的眼睛骨碌碌地盯着远处走来的沈惟康,毫不犹豫地把他当成了那壶清酒,泼了出去:“你们去问沈惟康吧,他上节课看到你们都问陈念姝,还说问什么不问我?”表面上人淡如菊的顾小鱼,实际上是条特别阴险的坏狗。
荒唐地像喝了假酒一样,沈惟康气极反笑,眼风冷冷地扫了顾周宥一眼,用口型做了个“你给我等着”。
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蜂拥而上,顾周宥的唇边浮起了笑意,他终于清静了一会儿。
沈惟康倒是还蛮有耐心地给大家讲了几道题,他讲题很有逻辑,没过多久,就气势汹汹地给自己开了条路。
他的食指覆上上来,大力地戳了戳顾周宥下颌角的那道血痕,低声操了声:“你是狗逼吧。”
顾周宥吃痛地微张着嘴,嘶了声,压下皮肤的刺痛:“能者多劳。”
沈惟康用腹语小声地对顾周宥说:“我能帮陈念姝一节课,还能每节课都帮她啊,你还是让她直接拒绝他们吧。”
顾周宥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腹黑地说道:“没事,下节课我也让他们问你。”
“卧槽,说你一句畜生,你他喵的真不当人了是吧。”
不当人的另有其人,到了下节课,宋衿宜坚定地打发身边好学的同学,他们真是突如其来的好学生瘾犯了,平时也没见这么积极:“去问沈惟康,你看,他刚好走过来了。”宋衿宜像赶鸡一样,把鸡全赶到了沈惟康那边。
那群小鸡叽叽喳喳得啄着沈惟康的耳朵,他的表情渐渐不耐,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讲完了这个题的解题思路。
陈念姝的桌面颤了一下,刘浩哲转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找陈念姝说话,她觉得有些新奇,认认真真地听他说。
刘浩哲是个书呆子,架着一副古板的黑框眼镜,连讲话都温吞吞的,令人有些捉急:“大家问你,都没有恶意,武阳确实教得差。但是你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大家问你,是在浪费你时间,所以下次再问你,你就说要上厕所,大家就明白了。”
善良的老实人在开口讲话的时候,需要先说一大堆解释进行铺垫。结果囫囵吞枣地说了大半天,说了一个很搞笑的解决方法。搞笑但高效,久而久之,他们的耳边都落了清静。
傍晚的余晖渐渐收敛锋芒。渗出的霞色如泡了很久的红茶,透出慵懒的暖橘色。那件校服已经被白日的艳阳晒得很干,在顾周宥还没回到教室时,陈念姝就先一步把外套架在他的凳子上。
顾周宥刚打完球回来,豆大的汗珠在眉骨处稍作停留,便倏然滑过脸颊,在下巴处摇摇欲坠。衣服像是刚换过的一样,透出被阳光照射过的自然清香。顾周宥用湿巾反复擦拭着脸颊,没有穿上座位上的校服。
顾周宥先是做贼心虚地看了眼陈念姝的举动,又小心翼翼地查看校服口袋有没有东西。拉链撕拉的那一刻,顾周宥的喉结轻颤了一下,神情有些慌乱。察觉到陈念姝没什么反应,顾周宥才继续手上的动作,想要翻找出什么,却一无所获。
顾周宥冷哼了一声,莫名有些烦躁,果然是骗子。
翌日,顾周宥清清爽爽地穿上了那件校服。校服上透出柑橘剥开的清冽,像是把阳光晒过的橙子皮碾碎藏进袖口。
宋衿宜和顾周宥擦肩而过,莫名为这阵忽隐忽现的香气驻足,欲言又止。她坐回座位上,像只粘人的小狗,反复闻陈念姝身上的香味,恍然明白这阵香的来源。
虫声唧唧,绕过整片校园。鸟儿虚飘飘地落在它们身边,俯身叼去了虫子的嗓音,骤然万籁俱寂。鸟儿落在了广播边,拨响了下课铃,叮叮叮,班上的同学冲了出去,笼中鸟重获自由。
陈念姝慢悠悠地走下楼梯,她抬眼定定凝着前面清隽的背影。少年肩胛骨宽阔,肩上的书包松松垮垮地晃动着,轻飘飘的,像是没有放书一般。
陈念姝快步走到他身边:“我请你吃饭吧。”
顾周宥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得到并不诚恳的反应,陈念姝兀自走了:“好吧。”
“回来。”
陈念姝回过身,抬眸望向他。楼道里的两人,一上一下。看似是顾周宥居高临下,等着陈念姝拾级而上。实则,运筹帷幄的人游荡在他身边已久,等着将他推入海底。
顾周宥眼皮草草一掀,淡淡开口:“我请你。”
“那先请我吃颗费列罗吧。”陈念姝毫无顾忌地从顾周宥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费列罗塞到了嘴里。
“你放的?”顾周宥嘴角微抬,睫毛扑簌下来,垂落一片浅淡的阴影。
“不是,别人放的。”陈念姝忍不住逗逗他,“你知道费列罗的物语是什么吗?”
“不想知道。”她整个眼睛里就写了八个大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顾周宥并不配合她。
“只给最爱的人。”她浓墨重彩地加深了“最爱”这两个字。
解锁新人物:梁珍珍(朱朱和衿宜的室友),一个鲜活的小女孩,同时也是“武阳沉塘”群的群主。
我在砍武阳一刀,你也来砍一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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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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