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移景换,两人坐在了餐厅的木桌上。那张四四方方的木桌像是一个波谲云诡的棋局,两个人针锋相对,僵持不下。
顾周宥表情淡漠地看向她:“你点吧。”像是棋局里的那句“黑棋先下”。
陈念姝点了点头,眼底露出一丝狡黠:“行,我确实很会点菜。”
陈念姝流利地点了当地的招牌菜,丝毫没想着给顾周宥省钱。她神色张扬地望着顾周宥:“点一只鸭子怎么样?”
“男模和富婆,嗑死我了,这本小说真好看。”邻桌的女生握紧拳头,短促地敲着桌子。
“啊,模特和富婆啊,这性张力也一般呐。”她的朋友啧啧两声,深切地摇了摇头。
“啥模特啊,男模,男模,鸭子你懂吗?”女生嘎嘎两声,随后便紧紧盯着同伴。
“鸭子,啥呀,男主还有动物塑啊,还是鸭子,更萎了。”朋友再次自作聪明地评价。
女生深深扣了一下桌子,桌上的柠檬水溅了几滴出来,她看向不争气的朋友:“就是卖的,卖的你懂吗?跟你这种人说不清楚。”
“然后呢?”
“然后富婆在看到小奶狗第一眼,就说点一只鸭子怎么样?”
陈念姝笑了出声,眼睛定定望向他,手指却灵活地勾选了那道鸭子,再随意点了几道菜,便下了单。
“......”顾周宥无话可说,狗躯一震,桌上的柠檬水尽数溅了出来,洒落在他的衣袖处。他不慌不忙地把玻璃杯扶正,便重新坐了下来。
“小心点,别漏了。”陈念姝盯着他的胸腔,却看不出内里的涌动。
“你再这么说话,我就......”顾周宥狠狠威胁了句。
“就怎样?”陈念姝上下打量他,眼神紧逼着他,内里的情绪无所遁形。
“栾青,你再凶我,我就把你小唧唧割了,当你穿越到宫里当小栾子。”路过的女孩朝着哥哥囊了一拳,学着爷爷奶奶的口吻和哥哥讲话。
“栾蓝,你个脑残,我揍你了嗷。”哥哥用手肘架着她的脖子,提溜着妹妹从身边经过。
陈念姝和顾周宥蓦然对视一眼,一阵静默过后,甫一点的鸭子,不合时宜地端了上来。
“鸭子来了,鸭子来了。”服务员热情地说了句。
这要搁2025年,俩人高低得问一句是不是预制菜。
菜慢慢上齐,陈念姝把果汁缓慢推向了顾周宥。那双手白净滑腻,被头顶的灯照得透亮。
陈念姝沿着杯壁托起了自己那杯色彩澄澈的鸡尾酒,她的手握着杯底,轻轻摇晃着,看上去装模作样极了。
顾周宥无语凝噎,翻了个白眼。
“1999年是什么日子?”
顾周宥不接茬:“199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
“你说的对,历史学得不错嘛。”
顾周宥低头吃了起来。他吃饭不挑,随便一样菜,他都能就着吃完一碗饭。
陈念姝还在喝那个鸡尾酒,顾周宥真觉得她有病,淡声道:“如果你喝死在这,我转头就走。”
“放心,成年人,酒品好得很,”陈念姝拿乔,“不用你假正义。”
陈念姝的脸颊绯红,慢慢吃起了菜。她饭量不小,但这些菜比起对面的人似乎没那么秀色可餐。
顾周宥抬眸看她:“你需要打包回食堂找找感觉吗?”
“那倒不用,你在这感觉就挺强烈,”陈念姝补了一句,“燥热的感觉。”
顾周宥眉峰聚拢,不理她的污言秽语。
突然,旁边的人拿着手机用裕城话指桑骂槐:“你看电视剧里这两个小孩,一点也不知道替父母好好想想。满脑子都是恋爱,高中生也不晓得学习,真丢脸。”
顾周宥不动声色地剜了这个多舌怪一眼。
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好歹是一个省的,陈念姝也能大概听清楚他们说的什么。但还是佯装不知道,问顾周宥:“说什么呢?”
顾周宥抬眸,与陈念姝视线齐平,没有思索便开口:“他们说你长得......”顾周宥不往下说了。
“长得什么?”陈念姝的头往前伸了一点,好奇他能说些鸟语。
“长得搞笑。”顾周宥嘴硬道。
“所以把我当笑话看?”陈念姝浅笑了下,再抿了口酒,转而朝向旁边的人,冷冷开口道:“刚刚是在说我吗?”
旁边的人没有想到她会直接开口,讪讪一笑:“没有啊,说电视剧。”
陈念姝的眼睛扫视那个中年大叔,凌厉地开口:“那就好,我弟弟是个没素质的,战绩可查。别惹他,也别惹我。”
旁边的人看着顾周宥满脸的伤痕,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带着老婆、孩子落荒而逃,中途还踉踉跄跄地差点滑倒。
陈念姝摆摆手嗤笑一声:“慢点走,我弟弟说再让你们5秒。”
顾周宥冷冷开口,嘴角强挤一丝带着警告意味的笑意:“弟弟?”
陈念姝头发蓬松地垂于耳后,巴掌大的鹅蛋脸,骨架饱满,带着清冷疏离的气质。那双似野生动物的眼睛里,偶尔还透露出一丝叛逆和倔强。
餐厅的灯慢慢褪成暖黄色,忽明忽暗,带着道不清的暧昧,少女的眼神热烈又张扬,带着一丝狡诈:“比我小的,都是弟弟。”
“那你很会倚老卖老了。”
陈念姝不胜酒力,半杯就思维滞涩,只觉得面前的男生年龄真小,鬼使神差地说了些她从不会说的肉麻话:“2000年,恭喜你打败了‘世界末日’,在祝福中出生。”
顾周宥脑子一顿,他从没觉得自己是被祝福出生的。甚至他的生日,大年三十,像是阖家团圆的一个讽刺。此刻,第一次,有一个人,轻轻推倒他铸造的围墙,走进了他混沌的世界,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是个祝福”。
顾周宥的心颤了颤,汹涌着滚烫的情绪,堵在心口,迟迟开不了口。
陈念姝先开了口:“走吧,去付钱。”
刚出餐厅,陈念姝就容光焕发,和刚才微醺的状态大相径庭。
“好了,请也请过了,你也不用想着给我转那件睡衣的钱了。”
“这顿饭不贵。”
“怎么,你还想再请我一顿啊。”
“不想,你酒品太差。”顾周宥上下打量她,“人品也堪忧。”
陈念姝眼波流转,眼睛因为干涩微红:“我付的钱是买断你穿这件睡衣的钱,以后只穿给我看吧。”
顾周宥撇过头,躲过她的眼神:“你要去醒醒酒吗?”
“已经醒了。”她轻轻吐了句,带着些意识朦胧的沉沦。
他们并排站在扶梯上,等着传送带缓慢下降。顾周宥身型颀长,肩宽腰窄,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远远望去,很难忽视。陈念姝立在人群里,身姿修长,脖颈纤细,身上自带一股清冷疏离的气质。扶梯的齿轮微微作响,像是在微妙地点拨彼此心思。
扶梯达至三层,陈念姝又像是起了什么坏心思,眼神忽转,触碰了一下顾周宥的校服,面料厚实但有些粗糙,学校一看就进的便宜货。
“去那里吧。”陈念姝指了一下电玩城。
“嗯。”
陈念姝看了眼投篮机,想起宋衿宜和自己说过第三台有点坏了,只要碰到就会算分。她指了指投篮机:“我们玩这个吧。”
“嗯。”
“那比赛吧,看谁分高。输了的,得满足赢了的人一个条件。”
这个篮球机的规则是先60秒40分,再是30秒150分,再是30秒250分,最后再是30秒。如果通过了,再重新计分。
陈念姝转头看向顾周宥,少年手臂修长,线条流畅有劲,在篮球机前,占据了天生的优势。篮球从他有力的臂掌中脱手,形成了优美的曲线落入篮筐。顾周宥也没有想要让着陈念姝的意思,动作很认真,神经高度紧张着,完全被胜负欲占据了。
陈念姝的机器不仅是有问题,甚至篮球在球筐处弹了几下,就会加几次分。
很显然,顾周宥虽然投球准确率很高,但还是输了。
顾周宥的眼神瞥向了陈念姝那台篮球机,默默感叹她竟然这么会打篮球。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条件?”
陈念姝环顾四周,一下就想好了:“那个跳舞机,去舞一个。”
顾周宥咬牙切齿,眼睛里透出一股警告的意味:“好。”说着便慢慢地捏紧拳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想要速战速决。他站上去的样子像是要豁出一切一样,像一只炸毛的小狗。
他跳得很违和,根本卡不上节奏,身体僵硬地动着。陈念姝忍不住举起手机拍视频,笑得都不禁颤抖起来。顾周宥捕捉到她的镜头,嘴角一歪,眼神警告。
周围慢慢地围了很多人,顾周宥的面色洇上一丝殷红。陈念姝决定放过他:“下来吧,跳得真好看。”顾周宥自觉丢脸,快步走了下来。
远处突然有一个女生拿着手里的咖啡,带有目的性地走了过来。陈念姝看穿了她的行为,但也没有任何反应,就这么看着她直直地把咖啡全撒在了顾周宥身上。
女生佯装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顾周宥表情淡淡的:“没事。”
他准备离开,女生堵住了他的去路,突然上手拉他的校服拉链:“我们加个微信吧,我帮你洗了。”她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顾周宥往后撤了一步,阻挡了她的接触:“不用。”没有丝毫不耐烦。
他自顾自地脱去了外套,但女生还是不想放弃,拿出湿巾想去擦他里面的白色短袖。
陈念姝伸出手摸了摸微湿的短袖,触碰到了顾周宥的腹肌。他吸了口气,任由她碰。
陈念姝从容地开口:“没事,我帮他换就好。”
刚刚看他们没什么亲密举动,只以为是同学,此刻才了然。美女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
陈念姝泛起笑意:“没事。”本来就没有对不起我。
刚才的闹剧结束了,陈念姝盯着他,笑意未敛:“还不去换呢,真要我帮你啊。”
明明没有错,顾周宥却突然有点语无伦次:“换什么啊,我只有这两件衣服。”
陈念姝突然挑逗:“哦,我是不会把我的脱给你的。”
顾周宥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陈念姝突然一本正经:“对不起。”
顾周宥反而还有点心虚了。
须臾,一声微信消息打断了他们,顾周宥感受到了口袋里的振动,拿出了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顾声:这周我回家,和他一起。
这周我回家的意思是你别回家了。消息的来源是顾周宥的母亲。他和母亲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话了,其实从2000年起,他们从来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
千禧年的大年夜,一个不堪的生命降生。他提醒外公外婆,你们对女儿的教育是本烂尾的小说,开头引人入胜,结尾却不甚光彩。同时他的存在也提醒顾声,你的人生从此刻起降下诅咒,你再也过不了想要的生活。
他,是一个巨大的污点,时时刻刻提醒大家你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败品。
刚出生时,顾声其实生养了他,可小孩子的哭声不胜其烦,母亲最终崩溃。六岁时,他第一次来到外公外婆家,那个老房子位置很偏,顾周宥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听着客厅里母亲的埋怨。
她歇斯底里,身子瘫软下来,狼狈地坐在地上,不施粉黛的脸面色苍白:“爸,妈,求求你们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和他生活在一起了。我要活不下去了,我的人生已经毁了。”
周俪也很崩溃,她身体僵直着,但她向来心疼女儿:“阿声,这么些年你怎么过来的,是妈妈的错,妈妈应该多关心你的。”
顾声之所以叫顾声,是因为刚出生的时候,女儿总是哭,母亲心如刀绞。但小婴儿不会说话,周俪总是不明白她需要的是什么。
在上户口时,就给她取了一个单字“声”,希望声声入耳,能够聆听女儿内心的声音,可现在却没有做到。
顾国源面庞紧绷,声音压迫:“那个畜生呢?人去哪里了,我问你话。我是不可能养的,你自己想办法吧。送福利院也好,扔掉也好。”
气头上的他加重了顾声的崩溃,她噤若寒蝉,只能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顾周宥虚掩着门,靠在老式花纹的墙壁上。郊区的老房子总有很多虫子出没,他靠坐在地上,静静看着伏在地上爬行的蜘蛛。
6岁的他有点怕,想踩死它。可八条腿的软体生物爬得很快,一溜烟不知道去哪了,只好作罢,睁着眼在地上坐了一个晚上。听着门外崩溃的一家人,他很恐惧,最后所有人一夜未眠。
顾国源嘴上强硬,到底还是心疼女儿。戒了烟的人在阳台上抽了一整晚的烟,最终还是留下了孩子,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重新开启新的人生。
起初,周俪整日以泪洗面,对他算不得好,随便做一口饭应付了事。甚至一向和蔼的她也起过直接把他送到福利院的冷漠心思。
顾国源更是如此,从来没和他主动说过话。慢慢地,顾周宥渐渐养成了看人眼色过活的日子,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也只当作自己是被收养的孩子,要勤快、懂事。
他是一个诅咒,只能在阴暗中苟延残喘。
小时候,同龄人玩过的秋千、充气城堡、蹦蹦床,他从来没有玩过。家里没有热水了,也从来没提过。大冬天,情愿冲冷水澡也闭口不言。其实,他做的一切,顾国源和周俪都明白,可内心的芥蒂依旧存在。
毕竟,诅咒就是诅咒。魔音绕耳,搅得全家不得安生。
直到第二年新春,顾国源出差,周俪因为低血糖晕倒,小小的他挨家挨户地敲门,希望邻居可以帮帮他。那个时候,周俪才恢复理智,真正意识到顾周宥只是一个小孩子,不应该把成年人的错误归咎到一个孩子身上。
原本还是个黑户的小孩子,终于在那天有了自己的姓名—顾周宥。
顾周宥小朋友,希望大年夜出生的你,可以成为外公、外婆的宥护。这是他名字的来源,也许是带着爱意的吧。
顾周宥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在手机上快速敲下按键:嗯,好的。
回完,便放下了手机,看向了陈念姝:“走吧,回家。”
“我还回酒店。”
“我送你。”
顾周宥有点疑惑,但没有深究,毕竟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说的秘密。
“我不要坐公交车。”
“知道了,不让你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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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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