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镜州像一座褪色的老画。
十点半,市政例会结束,夜色包裹着市一办公楼,沉默得像多年未清理的档案室。楼道灯光昏黄,雨水沿着青石台阶蜿蜒而下,踩上去有一股旧砖石潮腥味。
沈既白站在台阶下,身着收身长风衣,神色静淡,眼神落在手中的会议纪要上,眉心微蹙,像是刚从一场漫长拉锯中抽身而出。
她的发髻绾得一丝不乱,眉型利落,唇色极浅,雨气未沾衣角,整个人像从肃静书卷里走出来般。沉稳到极致,也疏离到极致。她周身的气场,是经过无数淬炼后形成的铁壁,不容任何人轻易踏入。
身侧几位副局跟出来与她点头致意,她只是颔首,没有多言。
司机老陈从车旁撑伞走来,为她挡住一边的风雨:“沈市,今晚天降温了。”
她“嗯”了一声,将文件合上。
一抬头,视线在昏黄街灯下顿住。
——江落吟。
她站在对街灯下,斜倚着铁杆,风衣敞开,深蓝针织裙收束着身形。雨滴沿着发尾滴落到脖颈,她没有遮,也没有动,只是看着。
糖纸被她慢慢剥开,桂花味在舌尖化开,甜得恰到好处。
她知道沈今晚会在市政办公楼待到十点半。她也知道,这次“偶遇”之后,她大概再也找不到机会靠近。
沈既白太清楚这世道的节奏。
她会在例会后一纸签发,悄无声息地把她从合作顾问名单上移除。
江落吟并不急。
她站在那里,看沈既白从阶梯上走下,仿佛每一步都踩进夜色里。灯光在她睫毛上映出一层微光,像是那种人——骨子里干净,不愿近人的人。
她忽然想确认。
这样的干净,是不是也会看她一眼。
沈既白收起文件,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那目光如同一道冰冷的射线,带着审视与探究:“你在等谁?”
江落吟闻声抬眼,唇角挑起一点笑意。
“我刚好路过。”
“这里没地铁,也不是商业区。”
“我朋友住附近。”
沈既白没有说话,只将文件收进包里。
她不是看不出江落吟的靠近有问题,只是眼下,她不能撕破脸。
江是老城区文化保护项目的民间顾问,挂的是市下属合作平台的名头,还是省里某位开发方举荐的。沈既白若贸然将人撵走,倒像她心虚。
——而她最忌讳的,便是让人抓到“情绪”二字。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远远地有一辆晚班清洁车驶过,橘灯像是城市尽头唯一亮着的火光。
江落吟靠着灯杆,慢条斯理地撕开一枚糖纸,动作优雅得近乎懒散,声音像是在风里溶开的糖:“您今晚的发言,我听了。关于空间规划权收归审批,讲得很好。”
“不过您今天看我的时候,比以前都轻了点。”
她笑得温软,“您是不是,也在慢慢习惯我了?”
沈既白眼底划过一丝冷色。
老陈把车窗摇下半截,手握在门把上,目光沉静,像是随时准备听令。
她沉默了几秒,终究没有选择转身离开。
不是因为她在意。
是因为她不确定。
这个女人,不说、不问、不索取,却一次次出现在她能看见的地方。
她像一枚针,藏在城市喧嚣里,不扎人,却时时提醒你它在。
“上车。”
她语调平静如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江落吟挑眉,却没拒绝。
她动作从容地绕到副驾驶位,伞一收,整个人像一阵风一样坐进车里。
裙角落在膝上,顺着伞骨沾了点水,顺着腿侧滑下来,像是刻意、又像随意。她侧身的动作极轻,整个人在车灯照进的一瞬,像画一样沉进夜色。
车内一片静默。
老陈发动引擎,城市雨夜缓缓后退。车窗上的雨珠连成水线,江落吟的侧脸时隐时现。
“去哪。”沈既白开口。
“文昌路。”她回得规矩,过了两秒又加了一句,“不过您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需要知道。”沈既白语气平淡。
她知道那答案无非两种,要么是故意的,要么是更故意的。
江落吟转头看她,嘴角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您不问,是怕我说出什么让您无法回应的话?”
沈既白没有接话。
她向来不解释,也不辩解。
车内氛围沉静,雨声被封在玻璃外。
江落吟忽然笑了一下。
“我以前接近人,从不这么慢。”
她语调极轻,几乎像是在讲故事。
沈既白的眼神没动。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是一段熟悉的街区,道路两边的路灯像剪影,一盏盏往后退。
不是回避。
只是她知道,在某种模糊不清的关系边缘,开口永远是错的开始。
车厢沉静。
几分钟后,到站。
江落吟下车时偏头笑了笑:“沈市长,我家有汤,晚点睡不容易饿。”
话音未落,车门已关。
她步子极轻,走进夜色里,背影被街灯拉得极长。
沈既白没有回头。
她靠着座椅,垂着眼,手指缓缓抚过手机屏。
她不是动心。
她只是需要判断——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老陈。”她忽然开口。
“在。”
“以后她出现,不必汇报。”
老陈应了一声,没多话。
雨又大了。
但这一夜,沈既白没有再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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