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中心九楼，沈既白办公室。
下午五点半，窗外天色灰沉。文件夹摊开在桌面上，角落贴着便签：江落吟——城市文化专项顾问备案材料。
资料很整齐。
但沈既白盯着那一页，却迟迟没有动笔。
她不是没看过江落吟的履历。
名校出身，建筑与城市更新双专业，硕士阶段转至人文遗产方向，履历干净、漂亮、没有任何“问题点”。
但她看得越久，越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对劲。
就像一张过于干净的白纸，白得太匀称，反而不像真的。
她在系统里调出江的项目参与记录，快速下拉——从2018年至今。
前两年记录清晰。
2018年，参与南环立面改造项目。
2019年，文物数字建模辅助系统项目。
2020年，空白。
2021年，空白。
2022年，只留一句“外部联合顾问（身份保密）”，其余一栏空。
她微微皱眉，鼠标移至“详情查询”，点击。
界面跳出一个红框：
资料受限：需市政三等以上权限申请开档。
当前账户无权查看。
沈既白靠在椅背，盯着那道提示看了很久。
她本可以申请权限。
她是副市长，有备案特调权。
她不是不能查。
只是，她不确定她——想查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一开始只是觉得奇怪。
这个女人太平静了。
她出现在会议现场、公众名单、同一栋办公楼，所有的路径都恰到好处，不争不抢，却步步能让人看到她。
她没有挑衅、没有亲近。
可她站在那里的时候，总像在问她一个没出口的问题。
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哪怕再克制，也总在她出现时慢半拍。
所以她才点进了那份档案。
她不是怀疑江落吟。
她怀疑的，是自己。
她想确认，这种被轻轻牵住神经的感觉，是不是早就发生过。
如果她看清过去，她就能断掉现在。
这是她原本以为的“解决方式”。
可现实却告诉她，档案打不开。
而她自己三年前，竟已经动过手。
她原以为江落吟是她不记得的人。
现在她明白——
她早就记得，只是选择性遗忘。
她怕记得。
她更怕自己，动摇得太早。
她转身，拨出文化专项秘书组的分线。
对方是老同事，声音温和：“沈市长。”
“有份备案查不到。”她说。
“哪位？”
“江落吟。”
那边沉默了一秒。
然后更低声地说：“那组资料……您三年前亲自签过不查令。”
沈既白怔住。
“什么？”
“当时上级决议归档，您审核签字，在系统里标了‘封档无期’，理由是‘项目敏感 个人身份涉纠纷’。”
“我签的？”
“是的。”
沈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迟疑地问：“要我再调一次吗？”
“……不用。”
她挂断电话，轻轻倚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指尖搭在那份纸质备案页上，指节微凉。
——她自己，早就知道。
她不是第一次见江落吟。
那时候她还没上任，是专项小组主持人。
江落吟是“外部顾问”，不挂名。
她站在讲解台后面，安静听人讲话。
她说的东西精准、有逻辑，却从不抬头。
她只说她该说的，从不多讲一句。
她当时记住了这个人。
只是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再次出现在她的会议名单里。
——而她居然在看她的时候，完全没认出来。
或者说，根本没往那个方向去想。
她把那份备案合上，轻轻放进抽屉，反锁。
【插入档案内容】：
档案编号：CFD/2020-02-0327
项目名：海晟坊街区试点改造计划（保密编号）
主要顾问组：副总监×××（主理人）；江落吟（外部技术合约）；
执行方式：脱公示、脱名册、脱审批通道，仅对口单线汇报；
备注：因主理人与技术合约人存在潜在关系争议，媒体干预期内须回避全员问责机制，相关人员调离公职轨道，进入冻结名单，不得在三年内参与市政公开项目评审。
【终审盖章人】：沈既白
她盯着这段话，良久没动。
她确实签过。
三年前，她还不是现在的她，但她已经站在某个必须清理风险的交叉口。
她必须选边。
她当时没有问江落吟一句。
也没有留下任何解释。
她只是把对方归入了“需要沉没”的一类。
如今，对方重新站到光下。
她才意识到，那些她签过的沉默——终究，是会被看见的。
而在另外一端的江落吟，
她在文件递交上去之后的第三天，照常打开了系统后台。
那个“CFD/2020”编号相关的文档模块，她从未真正关闭过。
三年前，她是这个系统审计模块的联合测试人之一。
她向系统建议，封档资料必须留访问记录。
因为她知道，这类档案，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谁能看，而在于谁“偷偷”看了。
她打开审计页面。
最新访问记录：
账号：SJ-0109（沈既白）
时间：17:43
她没有惊讶。
只是将截图发给了自己邮箱，存档，像往常一样。
她知道，沈既白终究会查。
迟早的事。
从她第二次出现在对方面前开始，她就知道。
她等的不是查与不查。
她等的是——沈既白什么时候会开始质疑自己。
因为只有那一刻，她才算真正靠近了她的某一层。
她把截图收起，合上电脑，抬头看向窗外。
雨还没停，风从办公室缝隙里钻进来，轻轻掀起她桌角那张刚印好的会议安排表。
她伸手压住，动作极轻。
像是稳住了什么，也像是——慢慢逼近一场，她早已准备好的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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