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寿康宫出来,萧承熠坐在步辇上正闭目养神。
一阵春风拂来,携来一丝暖意,隐隐有花香入鼻,清甜幽远,似海棠初绽。
他微微睁眼,顺风望去,不远处一座宫殿映入眼帘,殿前一株高大海棠树已逾宫墙,枝繁叶茂,花瓣粉嫩。
风一吹,便有片片落英如雨,飘出墙外,洒落宫道,铺就浅粉地毯,衬得殿门朱漆愈发鲜亮。
萧承熠凝视片刻,淡淡道:“过去看看。”
李德闻言,忙传令,步辇折向宫殿门前。
殿檐鎏金,飞檐翘角,门楣上“蓬莱宫”三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正是先帝御笔。
这后宫中除凤祥宫外,离紫宸殿最近的便是这蓬莱宫了。
自他登基后,这蓬莱宫一直空置,无人居住。
后宫各妃嫔的住所皆离紫宸殿颇远,当初皇后问他如何安置,他只道:“皇后自行处置,只要离紫宸殿远些,便好。”
皇后得了此令,自然心花怒放,名正言顺地将妃嫔们安置得远远的,借此稳固中宫,免生枝节。
萧承熠目光落在那匾额上,久久未移,忽道:“命人整修蓬莱宫。”
李德闻言一怔,心下暗奇:陛下近日未见格外宠爱哪位娘娘,离下一次选秀也还远着,怎突然要整修这空置已久的蓬莱宫?
他斟酌道:“是,陛下,您看是要照哪位主子的喜好布置?”
萧承熠淡声道:“照着朕的喜好布置便是。”
李德瞬间明了,原来陛下是住腻了那紫宸殿,想迁至蓬莱宫居住。
这蓬莱宫环境绝佳,地势高敞,背靠假山,前临荷塘,四时花开不败,比起那森严的紫宸殿自是多了一些雅致。
他忙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蓬莱宫本是后宫的香饽饽,一开始整修,这动静便满后宫都知道了。
这日一早,凤祥宫内,春阳渐盛,殿中妃嫔齐聚请安,香炉青烟袅袅,宫女正为各宫娘娘们奉茶添香。
要说近日侍寝略多的,便是夏美人了。
一向心直口快的江才人抿了口茶,笑着道:“近日夏姐姐颇得圣宠,这蓬莱宫怕是为姐姐修的呢。”
夏美人闻言,情不自禁脸颊一红,心头暗想:若真能住进那蓬莱宫,离陛下近些,自是极好。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见对面的赵常冷笑一声,凉凉道:“那蓬莱宫岂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能住的?要我说,容妃姐姐才配住这蓬莱宫。”
容妃听罢,只淡淡一笑,未置一词。她自知陛下不可能让她住蓬莱宫。
她嫁给陛下这些年,早些时日也没见他对她多上心,自然也不曾期待他突然转性。
但这蓬莱宫为谁整修,她倒是一时没看透了。
莫不是为那苏太医?
可又觉得不太可能——苏太医进不进后宫还两说,就算进了,以她御医的出身,身份尴尬,又无家世,初封位分不会太高,焉有资格住蓬莱宫?
正思虑着,又听江才人讥讽道:“你口气倒大,一个小小的美人可是比你这常在高上两级,不知还以为你是贵妃呢。”
赵常在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反唇相讥,殿外忽闻太监尖细的唱礼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瞬间禁声,忙起身跪迎,齐声道:“参见皇后娘娘。”
殿内议论戛然而止,香炉青烟袅袅,映得凤祥宫的晨光愈发肃穆。
姜皇后缓步走至主位坐下,宫女忙奉上热茶,她轻抿一口,茶香清冽,方抬手示意:“都起来吧。”
妃嫔们起身谢恩,分座两旁,殿内一时肃静。
皇后目光扫过众人:“方才本宫进来时,听得殿中好生热闹,大家在聊些什么?”
江才人闻言,忙上前一步,福身道:“回娘娘,臣妾们在猜蓬莱宫突然整修,不知谁有幸能住进去。”
姜皇后闻言,眉心微凝,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仪:“尔等要守好本分,好生伺候皇上,为皇上开枝散叶才是正事。莫要擅自揣测圣意,宫中闲言碎语,传出去成何体统?”
她目光如炬,扫过殿中众人:“都记住了?”
妃嫔们忙齐声应道:“臣妾谨记娘娘教诲。”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她们这位皇后御下严苛,但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平日里在众人面前总是扮出一副贤惠大度的模样,今日大清早便训斥她们,想来是心情不佳。
也是,不管是东宫旧人,还是近两年新进的妃嫔,皇后都将众人安置得远远的,生怕谁离陛下近了,独留凤祥宫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今陛下命人整修蓬莱宫,皇后这近水楼台的日子怕是要没了。
姜皇后见众人恭顺的样子,气顺了些,挥手道:“都散了吧。”
大家忙福身谢恩,各自散去,连平日里一向亲近皇后的江才人和夏美人,今日也走得格外快,生怕触了皇后的霉头。
姜皇后端坐主位,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殿堂,心头如堵了块石头,沉重难耐。
昨日听说陛下命人整修蓬莱宫,她便气得一夜难眠,那股火无处可撒,只能在心底反复翻腾。
别人不知,她却是清楚的。
陛下连那苏太医离京都特意安排人暗中护送,如今又整修蓬莱宫,这位置离紫宸殿最近,定是想着等那女人回来,便让她入住。
这些年,她防那些贱人们防得严,不许她们随意往陛下眼前凑,紫宸殿又离众妃嫔的宫殿远得很,陛下鲜少踏足后宫,所以这些年,陛下并不曾过分宠爱哪个嫔妃。
除了那短命的淑妃,宫里无人敢不敬她这皇后,也没人敢挑事翻浪,后宫风平浪静,皇帝太后都对她赞赏有加。
可如今陛下竟想让一个小小太医出身的新人入住蓬莱宫,不用想也知道,到时陛下给她的位分定不会低。
最可气的是,这些本属后宫之事,可陛下从头到尾都没与她这个皇后商量过半句,她这皇后于他而言,怕只是个摆设!
如今她只恨,那崔贵人不中用,堂堂尚书府竟连一对孤儿寡母都除不掉。
—— ——
苏叶一行人抵达叶榆郡已有一日,叶榆郡地处西南夷,山川环抱,气候湿热,城中街道狭窄,青石板路两旁是低矮的土墙瓦房,屋檐下挂着风干的腊肉与辣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与草木香。
百姓多是夷汉混居,男子头裹蓝布巾,女子耳坠银铃,街头小贩叫卖着米线与酸汤鱼。
郡城虽小,却因临近边陲,商旅往来频繁,茶肆酒楼林立,茶客们高谈阔论,议着边关市井,透着几分边塞的粗犷与活力。
苏叶抵达后,在城中稍作歇息,便出门打听了父亲的埋骨之地。
叶榆郡当年时疫肆虐,死者众多,皆先以火焚身,骨灰集中埋于一座孤山之上。
父亲以及其他京城来的人员,因身份特殊,骨灰埋在山的东面,可具体何处,却无人记得清,只知是东坡一隅。
次日一早,她便携母亲,雇了当地向导,往那孤山而去。
孤山并不算陡峭,山势绵延如卧龙,山路虽曲折,却还是有些小路可寻,想是拜祭的人多了。
听说这地方当初还是官府请了风水先生选的,说是此地可镇煞气,聚阴德。
山顶视野开阔,远眺郡城如掌中珠,近观却满目萧索,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墓碑密布山坡,灰白石碑斑驳,野草萋萋,风过时沙沙作响。
苏叶与母亲走遍山的东面,墓碑一块一块细看,从朝阳初升到太阳西斜,足足大半日,才在坡底一隅找到父亲的墓碑。
那墓碑灰白斑驳,刻字已浅,矗立在杂草丛生的角落,四周野草高及膝盖,藤蔓缠绕,若非用手扒开那些草丛,从外一眼难觅踪影。
母女俩跪下,用手一点一点拔去杂草,指尖被草叶划出细小血痕,不知不觉,两人都已泪如雨下。
待杂草除尽,她们取出带来的纸钱、金箔与冥衣,点起火堆,纸钱在火中卷曲,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苏叶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额头触地,尘土微凉:“父亲,女儿带娘来看您了。”
苏母亦泣不成声,烧完冥衣,母女俩在墓前静静坐了许久。
苏叶见母亲神色凄然,便起身悄然走开几步,留母亲单独和父亲说说话。
苏叶坐在墓碑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夕阳余晖洒落,远山如黛,火烧云在天边层层叠叠,染红了半边天。她望着那云霞,心头不由回溯往昔。
小时候,父亲每每下值归来,总会带她到小院中辨药,摊开一堆草叶根茎,笑问:“叶儿,这是什么?”
她瞪大眼睛,一一答来,若全对,父亲第二日下值,便会买上她最爱的蜜枣糕,糕点酥软,枣香甜腻,她吃得满嘴油光,父亲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那时的一家三口,日子如蜜枣糕般甜。
如今,一切都变了。父亲长眠于此,母亲鬓霜渐生,且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母亲倍受打击,忧思成疾,身子骨也不硬朗,她医术再好,却也医不了母亲的心病。
坐了好一会,见天色开始暗了,她擦去眼角,起身走回墓前,扶起母亲,低声道:“娘,天晚了,咱们回去吧。”
苏母点头,母女相扶而下山,孤山的暮色渐浓,山风吹来,携着野草的涩香。
正慢慢走着,苏母忽地拍拍苏叶的手,声音低柔却带着几分郑重:“叶儿,娘想求你一件事。待日后娘去了,你也莫要土葬,将娘火化了,骨灰带回此处,埋在你爹身边。”
苏叶闻言,心头一痛,泪水又涌上眼眶:“娘,您说什么呢?您身子康健,还能陪女儿许多年。”
苏母摇摇头,目光落在那渐远的墓碑上,叹道:“你爹生前就爱热闹,娘不想他一人孤单在这荒山野岭,身边无人相伴。娘走了,也想与他同穴,省得他寂寞。”
苏叶哽咽,泪如雨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好,娘放心,待您百年之后,女儿定会照办。”
苏母笑了笑,抹去女儿脸上的泪,母女俩深一脚浅一脚,慢慢下山,山路蜿蜒,夕阳拉长了她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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