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的目光在人群中游移，忽见苏叶朝他走来，眼前不由一亮。
今日的苏叶与往日大不相同，平日里她不是穿着太医院的青色医官袍，便是一身素淡的衣裳，清冷得仿佛不沾尘世烟火。
可今晚，她着一袭鹅黄色衣裳，裙摆在灯火下流光溢彩，衬得她肤色如玉，眉眼清丽如画，外披的白色斗篷随风轻扬，更添几分灵动与耀眼，宛如雪中初绽的春花，夺目却不张扬，令人移不开眼。
他心头微动，往年上元节他也常邀苏叶同游，她却多半推辞，鲜少应允。
今晚她却盛装而来，顾珩心底暗自窃喜，他快步迎上前，笑容满面地唤道：“苏叶！”
苏叶见他走近，浅浅福了一礼，声音清柔：“顾大哥。”
二人并肩往桥下走去，芙蓉桥边的河面灯火点点，河灯漂流，映得夜色温柔。
顾珩在一块平整的青石旁停下，转身对她道：“走了一路，累了吧？你在这儿歇歇，我去买两盏花灯，咱们一起放。”
苏叶她从未放过河灯，也不信这些祈愿的习俗。
当年父亲前往叶榆郡救治时疫，母亲日日在家祈祷，香火烧了无数，甚至去寺庙求了数回平安，可父亲终究还是走了。
她目光落在河面上那些漂流的灯火，微微垂眸，却不愿扰了顾珩的兴致，轻轻点了点头：“好。”
顾珩转身朝桥头的灯肆走去，苏叶坐在青石上，头纱下的目光扫过河面，灯火映得她脸颊微红，心头却依旧沉静，带着几分对过往的怅然。
顾珩转身朝桥头的灯肆走去，苏叶坐在青石上，头纱下的目光扫过河边放花灯的男男女女。那些小娘子大多神情娇羞，或低声笑语，或掩嘴偷看身旁的男子。
她看着她们，忽觉自己似太过木讷了些。但人各有不同，她倒是没想过刻意去学这些姿态。
苏叶的目光转向河对岸，灯火映照下，远处一座高楼巍然耸立，那便是摘星楼了，楼高三层，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在夜色中显得巍峨而清雅。
每逢上元节，摘星楼的座位便抢手得紧，因其地势高绝，俯瞰芙蓉桥与河面，正是观赏河灯漂流与烟火绽放的最佳位置。
达官贵人、公子小姐们往往提前数月预定，只为在这良辰美景中占得一席之地，赏尽长安夜色的繁华。
苏叶抬眼望去，隐约可见摘星楼各层的窗户前人影攒动，灯火映得人脸模糊，似都在凝望河面的点点星光。
她却不知，此刻的她，亦成了楼上一人眼中的风景。
摘星楼顶楼临窗处，一男子负手而立，身着一袭深青色锦袍，袍角绣以暗金云纹，腰束白玉带，端方中透着几分低调的华贵。
他身形修长，眉眼如画，鼻梁高挺，唇角微抿，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目光却沉静如深潭，似能将这满城灯火尽收眼底。
微服出宫的萧承熠，褪去龙袍的帝王之姿，却依旧难掩那份俯瞰天下的气度。
他身后不远处，李德恭敬而立，低眉垂首，不敢扰了主子清净，墨影则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
今晚上元节宫宴，各妃嫔争奇斗艳，锦衣华服，歌舞不断，宗室朝臣的家眷亦是皆盛装出席，热闹非凡。
可萧承熠却兴致缺缺，宴席未半便借口离席，命皇后代为招待，自己则悄然出宫，登上摘星楼，欲一览这盛世灯火。
他站在窗前，俯瞰长安街巷，灯火连绵如银河，爆竹声与笑闹声交织，百姓安乐，市井繁华，这太平盛世，是他萧氏几代人殚精竭虑换来的成果。
欣慰之余，一抹孤寂悄然爬上心头。身为帝王，他坐拥无上权力，天下尽在掌中，可这至高之位也让他成了孤家寡人，难以触及平凡的快乐。
除了母后，无论是他对旁人，亦或是旁人对他，皆掺杂着算计与顾忌，难有全然真心。
活了三十来岁，他却找不到一个人来分享这盛世的喜悦。
忽地，他的目光一凝，落在芙蓉桥边的人群中。
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虽隔着重重灯火，他却一眼认出，那是苏叶。
她着一袭鹅黄色衣裳，外披白斗篷，头纱轻扬，笑靥如花，正与身旁一男子一同放着河灯，灯火映得她脸颊如玉，灵动而耀眼。
往日的苏叶，在他面前总是穿着太医院的青色袍服，清冷如霜，眉眼低垂，疏离而沉静，仿若一株雪中寒梅。
而此刻的她，宛如春日初绽的桃花，明艳而不失柔美，笑意在灯火下流转，带着从未在他面前展露的生动。
可看到她身旁的男子，萧承熠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悦。原来，她并非不会笑，只是从不对他展露笑颜。
他一直以为她的清冷是本性如此，可此刻才明白，她只是将那份灵动与温暖给了旁人。
萧承熠盯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目光渐渐冷凝。
平日里，苏叶对他总是淡淡的，清冷疏离，他虽心动，却能压抑住自己，不愿勉强。
可此刻见她身旁站着另一男子，二人相携放灯，举止亲近，仿若关系匪浅，一股怒意自心底猛然升起，烧得他胸口发紧。他不能忍受她被旁的男子觊觎，那种感觉如针扎般刺痛，让他几乎失了往日的冷静。
他冷声唤道：“李德。”
李德一直在旁小心翼翼地观察主子的神色，见陛下脸色骤然冷峻，似罩了一层寒霜，心头一凛。
不知陛下瞧见了什么，竟如此动怒，听到召唤，他忙小跑上前，低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萧承熠目光仍锁在河边，声音冷得像冰：“那人是谁？”
李德一怔，顺着陛下的手指望去，见河边一男一女正放花灯，那明艳的女子分明是苏太医，难怪陛下脸色如此难看。
他小心翼翼答道：“回陛下，那是太医院的顾太医，顾珩。”
萧承熠闻言，眉头微皱，眼底的寒意更深了几分。难怪他敲着有些眼熟，原来是顾院史的小儿子。
萧承熠眼中寒意未退，他抬手一招，一身玄色劲装的墨影便出现在身后，他淡声道：“寻个法子让那姓顾的离远点。”
墨影低头应道：“属下遵命。”
他抬手一招，一名暗卫悄然闪现，墨影附耳低语几句，暗卫点头，随即隐入夜色。见陛下已径直下楼，墨影转身快步跟上，玄衣身影如鬼魅般无声。
苏叶与顾珩放完花灯，沿着河岸缓步而行，夜风拂过，却没了寒冬的凛冽。
顾珩瞧见不远处有卖点心的铺子，笑着对苏叶道：“我去买些糖糕，你在这儿稍等。”
苏叶点头，独自停在一处猜灯谜的摊子前，目光被一盏绘着梅花的灯笼吸引，灯谜上写着“雪里藏香”，她凝神思索，渐渐入了神。
过了好一会儿，顾珩还未归来。苏叶环顾四周，桥头人潮涌动，灯火喧嚣，她心想许是今晚人实在太多，顾珩一时没找着她。
她今日在城中奔波了一整天，腿脚酸软，兴致已然淡了，便裹紧斗篷，慢悠悠地沿着河岸往回走，打算先行回家。
走至芙蓉桥中央，灯火璀璨，人声鼎沸，她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抬头一看，不由愣住。
迎面而来的男子身着深青色锦袍，腰间束着碧玉带，身形挺拔，眉目清朗，气度儒雅中透着几分矜贵，仿若长安城中一位风姿卓然的贵公子。
苏叶乍见他，愣了一下，心道这人怎生得如此像宫中那位？
待他走近，她看清那轮廓，心头猛地一震——不是像，就是。
今日的陛下离了皇宫，未着龙袍，少了平日里那股让人望而生畏的帝王威严，多了几分儒雅风流，宛如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苏叶心头一紧，目光扫过他身后，见只有李德与一名玄衣护卫随行。
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周围，男子居多，虽着寻常服饰，却个个神色警觉，步伐隐隐将萧承熠与人群隔开些许，想来都是乔装的侍卫。
陛下今日未带仪仗，想必是微服出宫，体察民情。她本下意识想跪下行礼，腿却微微一僵，随即直起身，犹豫着是否能装作未见，悄然避开。
可陛下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深邃而明亮，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意味，分明是认出了她。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行，只能低头静静站在原地。
见人已到眼前，苏叶心头一凛，忙福身行礼，低声道：“微臣参见……”
话未说完，陛下却摆摆手，笑看着她：“可否带我逛逛？”
苏叶不敢拒绝，垂眸应道：“是。”
她不敢走在他前面，只低头跟在身后，步履小心。
萧承熠见状，挥手示意周围的侍卫散开些许，留出几分空隙，随即放慢脚步，折回几步，与她并肩而行。
苏叶一边走，一边低声为他介绍沿途的风景：“这芙蓉桥边的河灯，每盏都寄托了百姓的祈愿，那边卖糖人的摊子，最受孩童喜爱……”
她声音清柔，尽量掩饰心头的忐忑。
走着走着，二人来到一处卖木梳的摊子前。
摊主见他们过来，眼尖瞧出萧承熠衣料华贵，定是有钱的主儿，忙热情吆喝：“这位公子，给小娘子挑把梳子吧！咱家的桃木梳雕工精美，寓意白头偕老，送佳人最合适不过！”
苏叶本未将摊主的话放在心上，可见身旁人却停下了脚步，估计是想给后宫某位娘娘买一把吧。她正暗自琢磨着陛下最有可能给哪位娘娘买，却见陛下转头对她道：“选一把。”
苏叶一怔，连忙摇头，她如何能知道娘娘们喜欢什么样的。
面前摊主却不依不饶，仍在旁喋喋不休：“小娘子别害羞，这梳子配您正合适！”
苏叶窘迫不已，偷瞄身旁人，见他只挂着浅笑看着她，全无解围之意。
她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随便挑了一把雕着简朴花纹的桃木梳，递给摊主，正要从袖中掏出银子付账，萧承熠却轻轻按住她的手，朝不远处的李德示意了一下，淡声道：“下人会给。”
说罢，他径直往前走去。
苏叶心头一跳，忙收起银子，快步跟上。沿路的灯火依旧喧嚣，摊主的吆喝声渐远，她却觉那把木梳仿佛烫手，握在掌心，沉甸甸地压着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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