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予是被马车停稳的颠簸晃醒的。
他揉着眼睛掀开车帘，满心期待地想看看清心河的样子，却见眼前是家挂着“临河客栈”木牌的院落，哪有半分河的影子。
“这是……”他转头看向江应沉，眼里的期待碎成疑惑，“不是说去清心河吗？怎么又来客栈了？”
江应沉正解着车帘的绳结，闻言动作顿了顿，转身时神色比先前沉了些：“清心河就在前头十里地，万一那里真有什么，你在这里安全些。”
“安全？”安予挑眉，心里那点刚睡醒的迷糊瞬间散了，“你既然都把我带上了，就要负责到底，现在就把我扔客栈？凭什么你能去我不能去？”
“听话。”江应沉的语气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那些搜查的人来历不明，我们也摸不清他们究竟实力如何，你现在灵力还没完全恢复，你去的话我没办法专心。在这儿等我，我快去快回。”
安予咬着唇没说话，眼底的不服气慢慢褪成了委屈。
他知道江应沉是为他好，可看着对方要独自去，心里总空落落的。
半晌，他才闷闷道：“那你……早点回来。”
江应沉看着他耷拉下来的嘴角，忽然伸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安予愣了愣，顺势环住他的腰，鼻尖蹭到对方衣襟上的药草香，心里的气就散了大半。
这个拥抱很轻，却带着彼此没说出口的在意，像春风拂过湖面。
“嗯，很快。”江应沉松开他时，耳尖微红，转身对马车夫交代了几句，许是多给了钱，车夫笑着应了，赶着马车往远处去了。
等马车走远，江应沉才召出清心剑。
蓝芒闪过，他足尖点剑，转身对安予挥了挥手，身影瞬间没入云层。
御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下方已出现一片蜿蜒的碧水。
江应沉没在岸边停留，灵剑直直射向水面，“噗”地一声破开涟漪，带着他沉入河底。
刚入水时，他颈侧忽然泛起细密的青鳞，两道鳃裂无声张开，轻轻翕动着过滤水流中的气息——这是鲤鱼精入水时的形态，寻常人瞧不见，只有水族能辨。
河底本是浑浊的泥沙，他指尖凝出淡绿的灵力，往前一划，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浑浊散去，露出一片莹白的水榕林，林间藏着无数半透明的洞府，洞府外有鱼精化的孩童游过，看见他时纷纷停下，怯生生地喊“应沉哥哥”。
这才是清心河妖族真正的家，被法术隐匿在河底，寻常水族也找不到入口。
“应沉回来了？”一道沉稳的声音从最大的水榕洞府里传来，江子熹游了出来，他的鱼尾是深青色的，鳞片在水光里泛着光，“你来得正好，那批搜查的人好像已经走了，没伤着人，也没丢东西，就是……”
他叹了口气，看向周围探头探脑的乡亲：“大家心里还是慌，总觉得不安稳。你是咱们这儿修为本事最硬的，你来看看，大家伙儿才能踏实。”
江应沉点头，游到水榕林中央的空地上，抬手凝出木灵与水灵。
淡绿与青蓝的光交织着散开，像层温和的屏障笼罩住整个聚居地。
灵力所过之处，原本紧绷的鲤鱼精们渐渐放松下来，有胆大的还游过来，问他在外头的见闻。
“妈妈，那个发光的哥哥是谁呀？”一只半大的小鱼儿拽着母亲的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江应沉。
鱼妈妈温柔地蹭了蹭小鱼儿的头，声音里满是骄傲：“那是应沉哥哥，是咱们清心河最厉害的人。有他在，咱们就不用怕啦。以后呀，你也要好好修行，成为像他一样能护着大家的人。”
小鱼儿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江应沉，像是在心里刻下了这个身影。
江应沉将灵力收回，“没有大碍。”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鱼精们纷纷松了口气，笑着跟他打招呼，先前的惶恐消散了大半。
江子熹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住几天吧？你上次来还是半年前呢。”
江应沉却摇了摇头，目光不自觉地望向水面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牵着：“不了爹，我还有事，得赶紧回去。”
江子熹愣了愣，有些奇怪。
往常儿子回来，总要陪他住上三五天，这次怎么急成这样？
他刚想再劝，却见江应沉已经转身，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水面的暗流里。
河底的水光映着江应沉离去的方向，江子熹望着那片涟漪，忽然心里多了点猜疑。
而此刻的江应沉，刚刚上岸，风声在耳畔呼啸，他满脑子都是安予在客栈门口耷拉着的嘴角，想着那家伙会不会又在闹别扭，会不会偷偷跟过来，会不会……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刚才拥抱时的温度。清心河的事了了，可心里那点莫名的急躁，却比来时更甚了。
得快点回去，他想。
————
安予在客栈窗边坐得脚都麻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终于按捺不住——江应沉说最多两个时辰，这都快三个时辰了，水里会不会出什么事？
“不行，得去看看。”他咬了咬牙，转身抓起江应沉留在桌上的水囊，凭着龙族对水脉的敏感，循着清心河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没御剑，只凭着体内渐渐复苏的灵力化作一道浅影，在林间穿梭。
越靠近清心河，空气里的水汽越重。
快到河边时，远远就看见一道青色身影正落在岸边的草地上，是江应沉。
安予心里一松，刚想喊他，却见江应沉也抬了头，目光撞过来时，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瞬间漾起惊喜。
“安予？你怎么来了？”江应沉快步朝他走来，衣摆上还沾着河底的水榕叶。
安予刚想嘴硬说“路过”，就见江应沉忽然朝他伸出手，指尖还凝着点水灵的湿意：“我刚处理完，正想……”
话音未落，一道破空声猛地划破空气！
“小心！”安予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过去———一支玄铁箭正带着凌厉的风声，直直刺向江应沉的后心！
江应沉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回头，箭尖已近在咫尺。
安予扑过去的瞬间，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往旁边一拉，可还是慢了半分——箭擦着江应沉的肩胛掠过，带起一串血珠，深深钉进旁边的树干里。
“呃……”江应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
“江应沉！”安予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疼得他发慌。
他冲过去死死抱住江应沉软下去的身体，入手一片滚烫的湿意——是血。
江应沉的头靠在他颈窝，呼吸很快变得微弱，眼皮颤了颤，终究是没撑住，彻底晕了过去。
“谁？！”安予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慌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取代。
他抱着江应沉后退半步，目光像淬了冰，扫向箭射来的方向。
树影里窜出一道黑衣人影，身形挺拔，腰间佩着柄银色长刀，正是龙宫的制式。
安予没看清脸，只觉得那身影碍眼得很，一股从未有过的戾气从心底翻涌上来。
“找死！”他怒吼一声，掌心骤然爆出刺眼的金光，龙族的本源灵力毫无保留地劈了过去。
那金光像道锋利的刃，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逼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强的灵力，瞳孔一缩，猛地侧身避开。
可金光余威未散，“轰”地一声劈在他身后的老槐树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轰然倒地，溅起满地碎叶。
安予喘着粗气，这才看清那黑衣人的脸——剑眉星目，左额有一道浅浅的疤，正是他在龙宫最贴身的侍卫，岚。
“岚？！”安予的怒火里瞬间掺进了震惊，“是你？！”
岚也懵了，他看着安予怀里昏迷的江应沉，又看看安予通红的眼睛，手里的弓“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殿下？您怎么会……”
“我怎么不会？！”安予抱着江应沉的手紧得发抖，声音里全是哭腔，却又带着咬牙切齿的怒，“你为什么要射他？！”
他把江应沉小心地放在草地上，转身就朝岚冲了过去，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砸：“你知不知道他要是有事……我要是……他有事我跟你没完！”
岚没躲，硬生生挨了几下，眉头紧锁却不敢还手，只低声道：“殿下息怒，属下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箭都射到他身上了还说不是故意的？！”安予越打越气，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是我恩人！是救过我的人！你凭什么伤他？！”
“属下该死！”岚“噗通”一声跪下了，头埋得低低的，“属下追踪您的气息到这，见此人灵力强大，又带着水族气息，怕他对我的行动不利，想着先制服他……那箭没开刃，只涂了点麻醉药，只会昏迷一阵子，不会伤性命的！”
安予的拳头僵在半空。
麻醉药？他愣了愣，连忙回头去看江应沉——少年的肩胛还在渗血，但呼吸还算平稳，脸色虽然白，却没有濒死的颓态。
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岚连忙伸手想扶，被他挥开了。
安予在江应沉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掉颈边的冷汗，声音还有点发颤：“滚起来说话。”
岚默默起身，垂手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昏迷的江应沉。
他跟了安予几百年，从没见过殿下对谁这么紧张。
“父王派你来的？”安予的声音低了些，指尖轻轻碰了碰江应沉渗血的伤口，那里的血已经慢慢止住了。
“是。”岚低声道，“陛下很担心您，派了好多人下人间找您。宫里……宫里不太对劲，您还是跟属下回去吧，陛下说只要您回去，什么都依您。”
安予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嘲讽：“回去？回去送死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得可怕，“父王心里清楚，我回去了，仙界的人不会就此罢休，他们追到龙宫里来只会连累更多人。”
岚的嘴唇动了动，没敢接话。
他知道殿下说的是实话，仙界确实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安予，他是龙族最后一个还年轻的纯龙血统，只要一回龙宫，仙界的人立马就又能去找他，待在人间还相对安全一些。
安予低头看着江应沉安静的睡颜，少年的睫毛很长，即使昏迷着，眉头也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他忽然伸手，轻轻抚平那点褶皱，声音软了下来：“跟我父王说，不用找了。我在人间过得很好，等……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回去。”
“殿下……”岚还想说什么，却被安予打断了。
少年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岚，你是站在父王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岚几乎没有犹豫：“属下自然是站在殿下这边。”
“那就按我说的办。”安予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你回去复命，就说找到我了，把我的顾虑跟父王说，我相信他能理解我的，另外……”他看了眼地上的玄铁箭，“把你的破箭带走，再让我看见你伤他一根头发，我拆了你的壳。”
岚打了个寒颤，连忙捡起弓箭，又看了看昏迷的江应沉，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问：“殿下……您……您还会回龙宫吗？”
安予回头，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眼底的迷茫渐渐散去，只剩下清澈的坚定。
他忽然笑了笑，像极了从前在龙宫时，拿着珊瑚枝逗虾兵的模样。
“会回的。”
岚深深看了他一眼，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化作一道黑影，很快消失在林间。
草地上只剩下安予和昏迷的江应沉。
安予抱着江应沉往客栈的方向走，脚步很慢，却很稳——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只想着自己了。
两人有老夫老妻既视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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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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