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危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圆月,窗外飘进来的寒风似乎还能传来当初金戈铁马的阵阵余音。
“有人泄露城防图!咱们的军士大败,城墙马上要被突阙攻破了!都快各自逃命吧!”
荒凉的中州城下是如蚂蚁又如黑云潮水般密集的突厥士兵,秋阳斜照,伴随着阵阵令人胆战心惊的号角声,万数铁骑铮鸣着踏过青石长道。
由铁蹄奔腾而扬起三千沙尘,铁甲金辉,宛如洪流,带着杀场未散尽的铁血之气,有的人背部被蚀烂了,缠着纱布的地方仍能看见渗出来的血,那是毒疝发作后流出来的黑色血液。
他一身粗布麻衣站在四处惊慌逃跑的人流中央,百姓们的面上都是由恐惧扭曲成的灰败表情,街上的血漫过小腿肚,依旧是那令人泛呕的血腥气。
阴云密布的中州城下是城主兰砚之,他一袭白袍宛如人间最后的清白,他与这肮脏的世界格格不入,他拼命地冲过光,对于这位收留了他三年并悉心照顾已如父亲一样的人,他不想他死。
“城主!中州城已经破了!你跟我走吧,我有办法让你活下来的!”他的声音淹没在各种尖叫哭喊声里,却依旧由冷风吹到很远。
中州城士兵拥簇着他,各个甲胄染血,目露寒芒,盔缨间仍凝着暗红的血色,中间那人穿着银白色的盔甲,其上溅着深浅不一的血渍,他没有回头,微拢眉眼抿着唇,只远远地盯着那处黄沙漫天,显出几分肃穆。
那双平日里执棋作画的手被砍断了,英穆的脸上全无从前的神采,战旗低垂,夜里的荒野夜袅啼鸣,直到良久才听见他温润的嗓音,却并不如从前,极其沙哑:“既非小民,又是一方城主,安能独活?御之,你走吧,永远不要回到中州城,你永远都要忏悔。”
张御危心里的弦一紧,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远处的孩童哭声盖过他的声音,扰乱了他的思绪,那个被宋臣士兵逼至城墙下的三岁孩子正用一种希冀与恳求的目光看着他,而他又恍若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他走过去,冷眼对着那突厥士兵道:“放了他。”
突厥士兵却哈哈大笑起来。铁骑踏地声响起,军阵朝让出一条通行的路,赫连珩按辔徐行,至他面前才勒住缰绳,黑甲折射出冰冷的寒光,他吐出的话不疾不徐:“你既不让他动手,那便由你自己动手,你可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死士,没有感情,只知道军令如山。”
他扔下一把刀,刀上还有未干涸的血液,倒映着他的脸,先是犹疑,而后是训练了十年的绝然。他仿佛又变回那头野兽,困在黑暗的牢笼里,永远无法挣脱,只能不断地嘶吼,他用头去撞击那坚不可摧的牢笼,直到温热的液体从他额头涌出,才有片刻畅快呼吸的时候。
他抽出刀,小孩的眼睛已经蒙上层灰雾,变得灰败绝望,他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温热血液,同时对上城墙上当凭之的眼睛。估计是很绝望吧,才会有那样的神情,在他的印象里,兰凭之从来没有对自己坦露过这样的神情。
却也没人能知道,他其实留下了那孩子一条命。
眼睛,又是那样一双眼睛!
他迷糊地掀起眼皮,对上了一道干净澄澈的视线。“大人,您还好吗?”可要叫太医过来?”
黑暗中只有烛火晃动而发出的响动,他盯紧这个白净的小太监。
英寡又恢复了那原来的笑容,嗓音清浅:“大人发了高烧,可是烧糊涂了?”
“你来干什么?那老阉奴又有什么事?”
他重新躺回床上,只觉得自己是一具早已僵冷的残缺尸体,哪怕没有任何光线,也掩不住他青白僵硬的脸,他总觉得有无数呼声在他脑中回荡,幽微如风声过隙,却又震耳欲聋将他脑子搅成烂泥,密密麻麻的蛆虫蠕动着身躯,露出那细微的尖牙,准备饱食。
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在肺腑间翻涌,令人胸闷欲呕、头脑发涨,逐渐绞成一股无法排解的戾气。
英寡拿出几瓶伤药对张御危说:“咱们公公对大人是敬佩的,这不托小的来给大人送些伤药,献药的角蛮子说,此药可使刀棒伤口恢复如初,不留半点伤疤,大人是用功夫吃饭的,若是让大人留了旧病,咱家也过意不去,何况将来大人前途自是不可限量,自该用心去为大人排忧解难,咱们公公说了,不求大人记得这份恩情,只是让大人身体好利索抓紧侍奉皇上,皇上对大人的期待可不只是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用知,将来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呢。”
张御危盯着英寡那伪善的面容,也不知在细想什么,忽然道:“我看你也不是金陵时,你可是中州人士?”
英寡的笑有了丝迟疑,但很快又回过神:“小的的确不是金陵本地人,原本祖上在中州还留有几亩良田,家境也还算富足,可未料到,老父早亡,独留下母亲和哥哥,寡母合辛茹苦地将小的养大,但积劳成疾,几年前开始卧病不起,为给母亲治病,家中家财散尽,原本想着一家人守着几亩薄田日子也慢慢会有起色,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竟遇上酷吏征税,家里拿不出钱来,田也给夺了去举目无亲,为了生计,便只有卖了自己,如今来到宫中,得了干多赏识,只想好好伺候贵人,将来也有个前程,大人若觉小的有帮的忙的地方,也尽管吩咐。”
张御危打量他一会儿,忽地笑了:“自然。”
英寡走出北镇托司的偏院,对站在院外的小宫女道:“你不是让我提携你吗?我也是看在当初你给我送药的情份上才让你来近身伺候,趁着李公公也还喜欢你,你得赶紧寻个靠山才是,剩下的都要看你自己会不会做,我们出身是低微,但你的姿色好,身子至少也干净,若讨得了张大人的欢心,贵妾也做得,这样的机会我可不给别人,你可千万记得咱家的恩情。”
“可,可是我担心李公公秋后算账,再怎么样,他也是司礼监的掌印,若报不倒娘他,我做了贵妾也保不住生命,公公,我还是回去吧。”小宫女诚惶诚恐,正转身要走。
英寡却将伤药塞在她手里,烛火投下的阴影在他白净的脸上拉长瘦长的阴影,眼睛里却是深静如流水般的东西,让她看不太真切,他的语气立刻阴冷下来,寒意浸入骨髓:“你以为你还有退路?今儿个公公让我来送伤药,可没有让你来吧,宫里四处都有李进忠的耳目,你是他的对食,却偷偷跑来这里,饶是他不怀疑你和张大人说了什么,也知你有异样心思,你觉得他还会留你性命?路是往前走的,人也不能回头,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吧,李进忠在床上折磨你惨了吧,你确定要受他掌控一辈子?我千辛万苦给你机会也是冒着生死风险的,你放弃了,将来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看你一眼。”
小宫女的面容先是痛苦扭曲,随后又浮现出一丝动容,她的手用力紧攥着发白,她纤细的手指用力蜷缩着,雪颜苍白,柔软的失唇也用力紧握,那朱红的鲜血蜿蜒而下,英寡将手抚上她的脸,面容蛊惑,有种诡异的俊美,毒蛇般的阴鸷视线攀爬缠绕,声音也带着诱惑:“不要怕,把柄送到他手上,用不用,什么时候用,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你作为功臣,他自然留你在身边,凡事也有我在,你就放心去吧,你的存在,会让我们的合作关系更加牢固,富贵险中求,不是吗?”
小宫女被蛊惑似的,面上是一种视死如归的绝决,她的手臂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是青紫伤痕,好友宁采女的死,让她迫切要为自己寻到更可靠的靠山,她害怕自己某一天会被李进忠处理了,毕竟他们这种玩物失去了喜爱便没有了价值,她手中的那点筹码或许可以为她搏来一线生机,只要她怀上孕,不怕张御危不保她。
她实在太知道李进忠的手段了,而眼前的小公公将来真的代替李进忠的位置,他也会记得她的贡献,的确是富贵险中求。她换上娇媚的笑容走了进去。
“大人,奴才奉命来给您上药。”
黑暗中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烛火下是张发白的如玉脸颊,纤细的身影在青石砖上犹如一朵在湖面摇晃的莲花。
张御危不断地咳嗽着,向来苍白的脸上却有了股极艳的艳色,他半抬眼:“滚。”
寒气沁骨,面前的男人却只穿着一件禅衣,其上大片的血迹未干,乌发披散,周身阴沉。
冷风混着风雪,让她不仅将整个瘦弱的身子都蜷缩起来,腰塌肩耸,特别突出的蝴蝶骨透过圆领宽松,其态风流,媚得浑然天成,她咬咬牙忍着羞耻将身上的宫服半褪,露出的雪白肌肤上是交错纵横的陈年旧伤,其中手段应是用于床笫之好而造成,可见可怜,如同一只别伏摇尾乞怜的狗,她向前匍匐几步,伸手抓住面前之人的手臂,“奴才…”
婴茶话未来得出声就被一道极其冰冷的视线摄住,浑身动弹不得,利爪缠住她的脖子,她在昏暗的视线中看见他所伸出的黑色利爪,不禁浑身发颤,目露惶恐:“妖…妖!”
下一刻张御危用力将人猛甩出去,赤脚下榻,缓步走到她的身前,半张脸是骇人的阴沉:“献媚?还是送命,自己掂量清楚没有。”
婴茶立刻忍着恐惧跪下,抬头凄哀地望着眼前的人:“大人!我只是想活命!没有别的心思,请大人怜悯,若大人不弃,奴才这里有李公公的把柄,定对大人有用,只要大人答应保全奴才性命,留奴才在身边侍奉,奴才便将李公公欺君罔上的事尽数告知,绝不隐瞒!”
*
“杀谁?”
张容九站了起来:“七品河道官沈凤琢。”
李琅琊倒吸一口凉气,冷声道:“成功了?”
“如你所见,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将真相告诉你,高唐王要我杀死沈凤琢,同时栽赃给银鱼帮,这个匪帮背后所倚仗的正是卫家的势力,而沈凤琢不明不白地死在银米帮,势必让卫家与太子党交恶,而银米帮因为这桩命案被卫家放弃无所倚仗,自然就是高唐王殿下出手的时机,他会利用自身为筹码代替匪帮与陛下谈判,为他们谋划正经官职,不得不说,匪帮的寨主侯君安是个可用之人,高唐王颇为欣赏他,而且也不仅仅如此,银米帮在江淮两岸颇具影响力,与各路州府官员都有往来,是官官相护的结实关系网,同时又牵扯了不少卫家人的势力,手中也有不少官员和卫家的把柄,如果和这个匪帮达成结盟,其背后的利益可想而知。”
李琅琊猜到了部分:“沈凤琢为何出现在鬼市,他在此处做什么?”
“据我所知,这沈大人在鬼市做的是倒卖私娼的生意,而最终地点则在那座本鬼市最高的楼里,那座楼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博觉群芳,沈凤琢利用鬼王副使的关系,暗中与各处官员来往,同时将培养好的暗娼送给各处高官用来织就一张官官相护的大网,他在鬼市除了供养妓女,还拳养不少娈童,其中有名,据我猜测,极有可能是少时流落此处的高唐王。”
*
与此同时,鬼王府邸里,兰凭之闭起双眼,缓缓饮下一杯酒,他喉间滑动,感受到那股灼烈之气,睁开眼时眼中沉郁,窗外掠过寒风,吹开了纱帘,而纱帘在月光下几近透明,却在不知何时有了道顾长的身影。
兰凭之待看清那人时,立马俯身下跪:“鬼王殿下。”
乌市玹淡淡颔首,随后看向他,目光中是令人胆战的冷冽寒意,他如云的墨发散在苍白到都能看见血管的颈部,手指有一下没下在桌上轻叩,如同死亡的钟声。
良久他才道:“近来那群鬼兵训练得怎么样?”
兰凭之因为常年久病,面色也不见血色,但眼中却是一股奇异的光亮:“殿下放心,再过半年便可训成,届时无人可挡。”
“半年?”乌市玹漫不经心道,“那实在是太久了,再给你三个月。”
兰凭之低眉颔首道:“是,同时还有一件事要禀报鬼王殿下,近来三个鬼王副使…”
乌市玹抬手止住他道:“我知,但我更想知道你带回来那小儿的状况。”
“按照殿下的线索我们的确找到这名极阴煞体的小儿,当地的村民皆因此小儿命中带煞吸引妖兽而死,用他来献祭鬼兵便可缩短至三月练成。”
“人呢,带来见见。”乌市玹沉声吩咐道。
兰凭之立刻让人去将李春台带过来,却有人惊慌着跑回来:“大人,大人,那人懂不见了!”
“去哪了?”兰凭之盯着那舞瑟发抖的鬼妇。
乌市玹的面容闪过不易察觉的狠戾。
“窈娘,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李春台奇怪道,周围都是红色纱帐,桌上还摆了几盘糕点。
面前的女人颜若美玉,正在此时一朵红色腊梅花从树上掉落,落在她涂满唇脂的薄唇上,红梅花瓣层层叠叠,花若绯绝云霞,人却晶莹寒玉般清绝,她抬手抚了抚李春台的额发,随后轻柔道:“不要怕,窃娘不会伤害你的,你半父马上要过来的,肚子饿了吧,先吃块糕点。”她手指纤细,圆润粉嫩的指甲上是艳红的丹蔻,安静地吃着。
李琅琊来到容九所说的“博览群芳”。
为行方便,她特意扮作男子模样,她立在灯笼下,肩披鹤氅,双手背负,身姿颀长,全身上下都是月白银色,只有衣带和发色如墨般漆黑,远远看去,面庞被悬挂在楼畔的一盏灯笼遮去大半,可光影层层浮动游移,胭脂旖旎的昏黄灯影如同火焰般染在她的曲裾上,在旁人看来,艳极清透,风雅遒骨。
几位守在门口的花奴立刻拥上前来,簇着她往里走,进门后先行了一段长廊,继而视线猛地开阔,面前是座环形楼宇,金光闪闪,巍然壮丽,里面的客人无不戴着背鬼面具,但透过那净净的青鬼面具,还是可以窥见其来自于上层人士的傲气与不屑,她有些不适应地拉扯下那些攀附在她身上乱摸的手,谁知刚拉下去,她们又攀附上身,比鬼更难缠。
正在这时,忽而旁边传来音器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可以听见原本乐曲和奏的大堂内传来粗犷的妇人叫骂声:“这本身是群芳宴上用的酒,现在好了,你们到底长没长眼睛,长没长脑子,都是这么粗手笨脚做事的吗?若追究起来你我的脑袋都保不住,这可是献给鬼王的酒,一坛可是价值千金,你十条命都赔不起,自己去鬼王面前认罪吧。”
那运酒的小侍立刻惨白着一张脸:“姑姑不要啊,定有别的办法,而且…而且刚刚是有人推了我,我才把酒弄洒的,我跟着姑姑身边这么长时间,哪里出过错,后来都干净利落,哪里会把这么低级的错误,对…对!刚刚就是有人推了一下我。”
那名叱骂的妇人神情莫测:“哦?刚刚谁推了你?你指出来,姑姑替你主持公道。”
小侍左右四顾,目光突然落在李琅琊的身上,目光里闪过精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就是她!他刚才从小的身边路过,似是故意撞了下小的,小的这才没控制住力道,把酒坛弄碎了盏,姑姑,我们把她交给鬼王大人吧,这事真的不能怪小的!姑姑,好说好歹小的也跟在您身边十年了吧,还请姑姑救小的一命!”
李琅琊也冷了眼:“你说适才谁冲撞了你?”
小侍见他咄咄逼人,身上那股威严极重,似乎要将他的脊背都压弯了,他自是心虚不敢看她,也不知他是哪家人物,想来这副装扮,也是什么权势滔天的人,可这才他的身旁经过的只有她,几个花奴又赔不起这价值千金的酒,他便只能往这位贵人身上泼脏水,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死,这样或许也有一线生机。
希望他是位慷慨和善的人,他只能寄希望于此。
小侍硬声道:“是的,但兴许贵人是这才没有注意到,小的也没有胆子诬赖贵人,这千金在贵人来说微不足道,可于小的来说却可以买断我小的一条性命,还请贵人救小的一条命,往后小的任凭贵人差遣。”
李琅琊灯烛下的眼尾似乎染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千金买狗?你这是在慷他人之慨,我若说不是,自有一千种方法证明,你信不信?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的好,我便可以考虑。”
小侍目光灼灼:“请贵人问。”
“你可知永娘?”李琅琊知道她提的这个名字是禁忌,所以只是低了声音对他说。
小侍听见她的低语,除却襟口处用暗纹绣了蟒纹,全身再无其他纹饰,周围都是高燃的烛火,灯花摇晃的幽光明明灭灭,映着她的侧脸忽明忽暗,让人辨不明她的情绪,恍若他刚才听到的是鬼魅的低语。
他不禁打了寒颤,后退了几步,猛然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何人,是那个被封禁且永埋地下不可提起的名字,他半边烧伤的脸颊也在她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隐隐作痛起来,恍然间仿佛又看见那张张遍布血痕的脸。
对方神情又恢复了原来温柔和善的样子,竟令掌管楼里姑娘的老鸨也错了意:“贵人,我们不是与您计较那酒的钱,若是我们楼里自己的酒,那也就算了,可这酒是用来献给鬼王的,今儿是三年一届的群群芳宴,专为鬼王挑选待妾,现如今这鬼王少任刚满三年,这可是他头次挑选群芳,那自然得重视些,是以这批酒还是鬼市里各种贵人进献的用来了好鬼王的礼物,这别说碎了一盏,就是酒了一滴咱也不好交代,贵人看起气宇不凡,想来也是不甚在意这个铜板,不如全当做个好事,将来也算积攒阴德,若此番相助,小的也必引荐贵人干鬼王如何?”
李琅琊冷笑道:“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难道我不肯遭你们的诬陷,拿出千两金来赔酒,就是自私?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饶是皇帝也得考虑下其中利弊吧,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在鬼市上以情相换,我这个人最受不得别人胁迫,我若自己愿意拿出千金也是容易,我若不愿意,别说千金,就是一文也拿不出来,你们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资格来胁迫干我。”
老鸨立刻低声赔还是心道这原来是后极不好落的,这回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
而在这刻,那小侍已经惨的脸追:“自是知道的,不过还请贵人先救小的一命。”
李琅琊笑了笑:“这简单,买酒何须用千金,届时你们配合便是。”
兰凭之先行一步来到群芳楼,今夜热闹非凡,楼里楼外站满了小鬼,他戴着青鬼面具,身形如松竹,自带一股清正气质,宛如瓷中玉,不少在鬼市的姑娘都对他着红了脸,可他面色凝重,款步上了楼,推开门看见的果然是窃娘,他不免气恼,抓着她的细腕将她扔上床想亲,厉声诘问:“兰窈之,你还要不要脸?从前兄长如何教导我们兄妹二人,你从前的四书五经都白读了不是?他希望你身为好,却也不要被这可恶的世道拘束,去寻觅一番自己的广袤天地,可你倒好,非要往鬼王身上倒贴,鬼王本人冷情冷性,非你可以打动,你…你!你有何颜面去见兄长!”
兰窈之在床榻上动也未动,姣好的脸庞现在柔软的被衾中看不见她的神色,而后她纤细的薄肩以小而快速的幅度剧烈抖颤起来,接着是她如玉珠落盘一样的哭泣声:“哥,追求心爱之人有错吗?何况小时候我还救过他一命,他却对我这样冷情,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嫁我不爱之人,哥我劝你死了将我嫁给侯君安的心,我这辈子就认定鬼王殿下,旁的人纵是比他好千倍万倍,我也不愿!”
兰窈之起身朝兰凭之跪下,语气泣然:“阿兄,现在春台在我这里,你若不成全,我自有办法让你找不到他,虽不知原因,却知阿兄极看重此子,只要阿兄帮我,我必将春台平安送回府内。”说完朝兰凭之盈盈一拜,“今夜是群芳宴,也是我最后的机会,烦请阿兄助我。”
兰凭之不断用扇子扇风以烦解心中郁气:“你这回可犯了大错!春台的来历你不必知晓,但那小儿实是鬼王所看重,你们不可拿他来作玩笑,再者说,我若私自将你送到鬼王的床榻上,那你阿兄又成了何人?用自己妹妹的身体来谋求政治利益的工具?鬼王信我,其中原因有部分在于我忠心且守本分,以鬼王之性情,先不论会不会收你为后院,但你阿兄我的确是必死无疑,你如果要用阿兄的性命来追求真爱,好,阿兄自是成全你。”
兰窈之怔神:“阿兄……阿兄莫不是骗我,鬼王殿下绝不是如此凶狠手辣之人,况…况且阿兄在他身边已有三年,鬼王殿下也不至于如此狠心……”
“你很了解鬼王殿下?阿兄在他身边做事三年,还能误解了?阿兄也更不会拿此事来骗你,你是最了解阿兄的不是吗?”
“可…可”兰窈之神情恍惚,只觉喉间涌上股腥甜,却又被她死死地压制下去,她沉哑道:“可我就是喜欢鬼王殿下,他看在阿兄为他犬马三年的份上,也不肯纳我吗?为什么?可是我哪处不够好?”
冰凉的泪水顺着秀美的脸颊滴答在眉间,接着潮湿了这张饱含绝望的脸,她的手指苍白纤细却有力地抓着兰凭之的衣摆:“阿兄,阿兄,我真的不甘心。”
兰凭之叹息一声将她扶起来,语重心长道:“窈之,你首先独立的个体,不要为男人自甘下贱好吗?从前你总说女子未必不如男儿,可我告诉你,你现在甘愿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庸品就是在丢你们女人的脸呢?你有计谋,有美貌,有胆量,可你用在讨好男人身上那多可惜,你告诉阿兄,你生来只是为一个男人活的吗?你自己的生命就毫无价值了吗?”
兰窈之敛低下眉目,似是被他的话说得终于有几分羞愧,只轻轻不甘地呢喃:“阿兄…”
兰凭之恨铁不成钢地拍开她紧攥在自己衣摆上的手,转而用两只手尖尖握住她纤细的肩膀,神情严肃:“窈之,你现在清醒清醒,春台呢?那个孩子很重要,若他有闪失,你我兄妹二人性命皆忧,你明白吗?而且这会干扰鬼王的计划,这个时候你不能任性!”
兰窈之被兰凭之的话吼得委屈,小脾气也上来了:“不过区区小童,竟比阿兄更重要?那小童难不成是鬼王的私生子?”说罢,在各种嫉妒心的驱使下她竟愈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阿兄若不将小童身世告知于我,我不会将小童交给你,那小童来历不明,竟能让你们都将他看得如此重要,简直是将他看作心肝肉一般,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对你们用了蛊。”
兰凭之无奈道:“天底下可以用蛊对付鬼王的人怕是还没出世,你切莫在这胡搅蛮缠,快将春台交出来,他的确不能有任何的闪失,现在就将人带出来,否则休怪阿兄对你不客气了!”
兰窈之却起了更大的火气,她冷声道:“阿兄!他左右不过一个人,你竟然要为了他对自己的亲妹妹出手,你可对得起阿兄,他说了!你要好好照顾我的!要包容我的一切,你为了他,对我咄咄逼人,可是在嫌弃我是你的累赘了?既如此,你就不该从火场中将我冒死救出,干脆让我死在那里好了!”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紧接着兰窈之的左脸颊微微浮现出一个巴掌印,映在她净白的脸颊上显得极其地违和。
兰凭之缓缓摘下半边脸上戴着的黑色蝴蝶纹面具,重重光影下,那爬满蜿蜒裂纹的疤痕脸颊显出如恶鬼般的狰狞,半张脸极其俊美,半张脸却丑如恶鬼,他此刻不复往日温和,抬手抓起兰窈之的手往他烧伤的半张脸上按去:“窈之,你现在抬起头来,不要颤抖,看着阿兄的眼睛。”
语气却依旧平静,基至可以称得上温和,兰窈之颤着脖颈硬着发麻的头皮抬起头,睁开眼睛,对着他平静却又饱含嘲讽的眼睛,当真如同瑰云般美丽。
“很好,你此刻很听话,那么告诉阿兄,你现在还能说出刚刚的话吗?”
说罢强硬地抓着她的细腕在那张连他自己都百般厌恶且挣拧的脸上来回抚摸,冰凉的指尖触着那粗糙的脸,因为她紧张害怕,指尖出了不少汗液,显得他的脸在抚摸起来有着如同毒蛇鳞片一样滑腻,却粗糙不平的恶心触感。
她几乎下意识地要移开手,但奈何兰凭之手劲太大,她根本不得挣开,而在不断被迫的触碰之下,兰窈之不禁泪湿满面,连胃里也是阵阵翻江倒海,可是这股恶心感还是被她强压着,根本不敢表现出来分毫:“阿兄,我错了…我只是一时气急了性子,阿兄原谅我吧。”
兰凭之是心细如发的那类人,兰窈之的表现在他眼中放大清晰数倍。
这一刻,他只觉得伤心,也更觉得自己可笑,同时也对兰窈之心里滋生了一种日渐扭曲却又强压而下的恨意。
他从前与兄长名满中州城,甚至他的名声更盛,在京城中也小有名气,不单凭那满腹才华,不凭那一时气京城纸贵的《兰台训》。
仅仅只是绝无仅有的容貌之盛而已。
可如今,他却已经有十年整未曾再揽镜自顾,而这些年因为是鬼王身边最受宠信的副使缘故,鬼市里的人对他无不巴结讨好,面上更是恭敬佩服。
未曾料到,这嫌弃厌恶与恶心,头一次在自己心爱的妹妹脸上所显露。
瞧她,容貌之盛冠满鬼市,拖他下水还大言不惭地说追求真爱没有错。
他恍惚间不禁想起,那场火灾烧死的仅仅只是他吧。他终于是平复下所有情绪,将自己重新包裹回那并不够坚韧地只是用血肉为自己筑就的心脏墓地里,又回归了那幅平静无波的样子。
因为他的唇形偏薄,右角处上方一点左颗小痣,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就真的宛若在笑一般,而他也在兰窈之略松口气的目光中,重新将他的面具戴上了。
一切如常,古井无波,约等于死寂。
他缓缓道:“将人交出来吧,切莫再与阳界倒性。”语气虽温和,但兰窈之也能感觉到,里面是一丝情绪也没了,她突然有些窒息,心脏像是抽痛了一下,却足足像利刃剜心,几乎是整颗血淋淋地掏出,再血淋淋地塞回,然后掏出你心脏的那个罪魁祸首却是将满手血腥当到你面前,然后扬起无比灿烂夺目的笑容对你说“没事了。”
短暂却强烈的空滞感只维持一个瞬间,不,也许只是仅仅几秒钟,时间又再次飞快地往前推进了,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察觉。
她不敢再任性,立马撑着踉跄的步伐去长廊最里面的那间房去找她讨厌的那个小童。
推开门的那刹那,是刺目苍白的烛光,她的眼前先是白茫茫的一片,大脑短暂地嗡鸣,而后风声刮过,她惶然的视线对上那双映逸风流又饱含威严的眼睛,浓而烈的压迫如有实质般地倾倒而来。
她喘息不及,没有任何犹豫地直直跪了下去,视线经过短暂的白茫茫后又归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绣金蟒靴,上面的蛟龙似要脱困裂帛而出,而不管是那出神入化的眼睛还是那阴骨森森的细长白獠牙,似乎对准都仅仅只是她纤细且有温热血管突突跳动的脖颈。
她恍了光神,上方传来阴冷不耐的声音。
“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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