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墙根爬满了湿漉漉的苔藓,江烁和林晚缩在青石板砌成的凹洞里,雨丝顺着斑驳的墙皮滑下来,在两人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林晚的校服上还沾着未干的红漆,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她攥着那枚新的助听器,指腹反复摩挲着光滑的塑料外壳,仿佛那是块能带来安全感的护身符。
“报警吧。” 江烁的声音被雨丝割得七零八落,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铜蝉,借着从云层缝隙漏下的月光,仔细端详着蝉背上的纹路。之前只顾着看断裂处的漆点,此刻才发现蝉翼上刻着细密的花纹,像某种古老的符咒,“这上面的字…… 好像是周家的族徽。”
林晚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铜蝉。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凹下去的刻痕,突然僵住 —— 她在父亲收藏的旧书里见过类似的图案,是民国时期江南望族用来标记祭祀礼器的符号。“河神祭……” 她低声说,助听器里的电流声突然变得尖锐,“我爸说过,以前大户人家祭祀,会用铜蝉选祭品。”
雨幕里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像有人穿着木屐踩在积水的青石板上。江烁迅速将铜蝉塞进林晚的校服口袋,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她的肩膀:“往码头跑,那里有夜班的乌篷船。” 他的手心还在渗血,染红了林晚的袖口,“我去引开他们。”
林晚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她快速比划着手语:“一起走。” 指尖划过他掌心的伤口时,江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那疼痛像根针,刺破了方才强装的镇定。
两人刚跑出巷口,就见三个穿黑色雨衣的人影堵在石桥那头。雨帽压得很低,只能看见手里握着的铁棍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江烁认出其中一个是周老板的保镖,上周在学校门口见过,那人左耳垂上挂着枚金环,笑起来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往这边!” 江烁拽着林晚拐进旁边的窄巷。这条巷子里全是卖竹器的铺子,废弃的竹筐堆得比人还高,像一座座歪斜的塔。两人在竹筐缝隙里钻来钻去,竹篾划破了校服,留下一道道细长的口子,冷风灌进去,冻得骨头缝都在疼。
身后传来竹筐倒塌的巨响,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林晚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着摔倒时,口袋里的铜蝉掉了出来,在青石板上滚出老远,撞在一只破竹篮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别动!” 江烁扑过去按住她的肩膀,自己则滚到竹篮边。就在他指尖快要碰到铜蝉的瞬间,一只穿着黑靴的脚狠狠踩了上来。金环在雨帽下闪了闪,保镖狞笑着弯下腰,伸手去捡那枚在靴底挣扎的铜蝉。
林晚突然抓起身边的竹片,用尽全身力气刺向保镖的小腿。竹片很尖,瞬间没入雨衣,那人痛得闷哼一声,脚一松,江烁趁机将铜蝉捞进手心。“跑!” 他拽着林晚冲出竹器堆,身后传来暴怒的叫喊和铁棍砸在竹筐上的噼啪声。
码头的风带着河腥气,吹得人睁不开眼。停在岸边的乌篷船像一只只伏在水面的黑鸟,船篷上的桐油在雨里泛着乌光。江烁跳上最近的一条船,伸手去拉林晚,却见她突然僵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河面。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江烁的呼吸骤然停住 —— 河面上漂着只残破的灯笼,竹骨已经散架,红色的灯布被水泡得发胀,像团浸透了血的棉絮。更骇人的是灯笼下面,缠着一缕黑色的头发,随着波浪轻轻晃动。
“是沈默……” 林晚的声音在发抖,她认出那是沈默昨天穿的外套料子,“他说过,他家的船就停在第三棵柳树下。”
江烁突然想起刚才沈默递来的麻袋,水草的腥气里混着淡淡的松节油味 —— 那是码头工人用来修补船缝的东西。他猛地看向柳树丛,果然在第三棵树的树洞里,藏着半截染血的麻袋角。
“先上船!” 江烁把林晚推上船舱,自己则抄起船桨。乌篷船在他的猛力划动下,像支离弦的箭冲进雨幕,船尾搅起的水花溅在舱壁上,打湿了挂在里面的渔网。渔网的网眼上沾着细碎的鱼鳞,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撒了把碎银。
船舱里弥漫着潮湿的桐油味,林晚蜷缩在角落里,借着从船篷缝隙透进的月光,仔细看着那枚铜蝉。蝉腹的位置有个极小的凹槽,里面卡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迹。她用指甲轻轻抠了抠,竟掉出一小片碎纸,上面用铅笔写着个 “三” 字。
“三天后是河神祭。” 林晚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每年农历六月十三,周家都会在河边摆祭坛。” 她的指尖抚过铜蝉断裂处的蓝绿色漆点,那些漆皮边缘有些发卷,像是被人刻意刮过,“陈露的尸体…… 是在蚕厂发现的,离周家祠堂只有一条街。”
江烁的船桨猛地撞到水下的石头,船身剧烈摇晃起来。他想起祖父讲过的蚕厂历史,说那地方以前是周家的私产,民国时用来存放祭祀用的礼器。“祠堂里的青瓷瓶,” 他喘着粗气说,“缺口肯定是陈露弄的,她想拿走铜蝉,却被周老板发现了。”
雨突然小了些,河面上腾起薄薄的雾。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是码头旁的老教堂在报时,已经午夜十二点了。林晚突然指着船尾,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追来了。”
三只乌篷船正从雾里钻出来,船头站着穿雨衣的人,手里的铁棍反射着冷光。江烁将船桨划得更快,船身几乎要飞起来,激起的水花打在脸上,带着河水特有的咸腥味。他知道前面是片浅滩,水下全是锋利的礁石,只有常年在这一带讨生活的人才知道怎么走。
“抓紧了!” 江烁猛地调转船头,乌篷船擦着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滑过去,船底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身后传来剧烈的碰撞声和惨叫声,追得最近的那只船撞上了礁石,船头瞬间裂开个大洞,像只被戳破的黑气球,慢慢沉进水里。
剩下的两只船不敢再追,远远地停在雾里,像两尊沉默的石像。江烁瘫坐在船尾,汗水混着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船板上,和之前的血迹融在一起。林晚递过来一块手帕,是她校服口袋里的,上面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已经被水浸得发皱。
“去警局。” 江烁攥紧那块湿冷的手帕,“天亮就去。”
林晚却摇了摇头,她指着铜蝉上的 “三” 字:“来不及了,他们明天就会转移证据。”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是陈露以前送给她的,封面画着只卡通蝉,“陈露说过,周家祠堂的地窖里,有本记满祭祀名单的账簿。”
船慢慢漂进一片芦苇荡,细长的苇叶擦着船篷,发出沙沙的声响。江烁看着林晚在笔记本上快速写着什么,月光照在她的侧脸,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像碎钻。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林晚的情景,她站在教室门口,低着头,助听器上的小猫贴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晚突然抬头,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江烁的目光落在船板的血迹上,那是他手心伤口蹭上的:“因为你没偷班费。” 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也因为…… 陈露不该白死。”
芦苇荡深处传来水鸟的叫声,像孩子的啼哭。林晚把笔记本塞进他手里,上面画着祠堂的简易地图,地窖的位置被红笔圈了起来:“我去引开他们,你去拿账簿。”
江烁刚想反驳,就见林晚已经站起来,将那枚铜蝉塞进他口袋,然后抓起船桨,用力将船推向岸边。“码头的王伯是好人,”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远,“找他帮忙。”
林晚跳上岸的瞬间,江烁看到她校服后襟沾着的红漆,在绿色的芦苇丛里一闪,像朵骤然绽放的罂粟。他握紧手里的笔记本,指腹抚过陈露画的那只卡通蝉,突然发现蝉的翅膀上,也画着个小小的鱼纹徽记。
乌篷船在芦苇荡里轻轻摇晃,江烁看着林晚的身影消失在雾里,突然想起她被锁在厕所时,月光将 “小偷” 二字染成血痂的模样。他摸出那枚铜蝉,借着微弱的光仔细看,才发现蝉眼的位置,嵌着两颗极小的青金石,在黑暗里闪着幽光 —— 那是周家祖传的工艺,祖父曾在旧书里见过记载。
雨又下了起来,这次带着点暖意,像谁的眼泪。江烁将船划向码头,芦苇叶上的水珠落在他的脖颈里,冰凉刺骨。他知道林晚要做什么,她要像那枚被扔进荷塘的助听器,用自己当诱饵,引开那些追逐的目光。
码头的吊脚楼里还亮着灯,王伯正坐在竹椅上抽旱烟,烟杆上的铜锅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光。看到江烁的船靠岸,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手里的烟杆下意识地握紧了。
“王伯,我是江老头的孙子。” 江烁跳上岸时差点摔倒,手心的伤口又裂开了,“求您帮个忙。”
王伯的目光落在他渗血的手上,又扫过那艘摇摇晃晃的乌篷船,突然叹了口气:“周家的事,少掺和。” 他磕了磕烟锅,烟灰落在青石板上,被雨水迅速冲散,“三年前丢的那个女娃,也是在这芦苇荡里找到的。”
江烁的心猛地一沉:“您见过铜蝉吗?带蓝绿色漆点的。”
王伯的手抖了一下,烟锅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他突然抓住江烁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把铁钳:“那东西是催命符!民国时周家就用这玩意儿选人祭河,选上的…… 都没好下场。” 老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什么东西听见,“陈露那丫头前几天还来问我祠堂的事,说要找她失踪的表姐。”
雨幕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伯猛地将江烁推进吊脚楼的储藏室:“从地窖走,能通到祠堂后墙。” 他塞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小心点,周家的狗鼻子灵得很。”
储藏室里堆着满满的渔网和麻绳,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霉味。江烁掀开墙角的木板,下面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像口深井。他刚钻进去,就听见外面传来王伯和人争执的声音,接着是闷响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地窖里伸手不见五指,泥土的腥气里混着腐烂的草根味。江烁摸索着往前走,手指触到冰冷的石壁,上面布满了青苔,滑腻得像蛇的皮肤。他想起林晚画的地图,地窖尽头应该有个通往祠堂的暗门,是以前用来存放祭祀用品的通道。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透出微弱的光。江烁屏住呼吸,贴着石壁慢慢挪动,才发现那是道裂缝,里面透出祠堂的烛光。他眯起眼睛往里看,心脏瞬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周老板正跪在青瓷瓶前,手里拿着那半枚从沈默那里得到的铜蝉。烛光下,他左腕的红绳金铃格外醒目,铃铛上刻着极小的 “周” 字。祠堂的供桌上摆满了奇怪的东西:沾着血的匕首、捆人的麻绳、还有一本摊开的泛黄账簿,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面的赫然是陈露的名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蝉形记号。
“时辰快到了。” 周老板的声音带着诡异的虔诚,他将两半铜蝉拼在一起,对着青瓷瓶的缺口比划着,“今年的祭品,选那个聋子丫头正好,生辰八字都合。”
江烁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他想起林晚冲进雾里的身影,想起王伯倒地的闷响,手里的柴刀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
周老板猛地回头,烛光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儿。”
江烁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伤口。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只能一步步从裂缝里走出来,目光死死盯着供桌上的账簿。那上面除了陈露的名字,还有好多陌生的名字,年份最早的能追溯到三十年前,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蝉形记号。
“你爷爷也知道这些事。” 周老板突然笑了,金铃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当年他还帮着周家抬过祭品,就在那间蚕厂的蒸煮池里……”
后面的话江烁没听清,他的脑子里只剩下祖父临终前说的那句胡话:“池底有骨头,青绿色的……” 原来不是胡话,是蚕厂的蒸煮池,根本不是用来煮蚕茧的,是周家处理祭品的地方。
周老板突然从供桌下拖出个麻袋,麻袋里传来微弱的挣扎声。“既然来了,就一起当祭品吧。” 他狞笑着解开麻袋绳,露出林晚被布堵住的脸,她的嘴角渗着血,眼睛却死死地瞪着周老板左腕的金铃。
就在周老板举起匕首的瞬间,林晚突然挣脱了绑在手上的绳子,抓起供桌上的青瓷瓶,狠狠砸向周老板的头。青瓷瓶应声而碎,碎片飞溅中,江烁看到瓶底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民国二十三年,周显宗制”—— 那是周家的老祖宗,也是河神祭的创始人。
“快跑!” 江烁扑过去抱住倒下的林晚,周老板捂着流血的头怒吼着扑过来。混乱中,江烁抓起供桌上的账簿,拉着林晚冲进那道裂缝。身后传来周老板的咆哮和金铃急促的响声,像无数只追赶的野兽。
地窖里的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江烁和林晚在狭窄的通道里拼命奔跑,石壁上的青苔蹭满了他们的衣服。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是出口的方向。
钻出洞口时,两人发现自己站在蚕厂的后墙根。蒸煮车间的方向传来隐约的蒸汽声,像谁在水下呜咽。江烁摊开被血浸透的账簿,借着月光看清了最后一页的记录:“六月十三,祭品二,江烁、林晚。”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了远处河面上漂浮的灯笼。林晚突然指着天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看!”
只见周家祠堂的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条腾空而起的火龙。隐约能听到金铃的响声从火里传来,越来越弱,最后被噼啪的燃烧声吞没。
江烁握紧手里的账簿和铜蝉,掌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结成了暗红色的痂。林晚靠在他的肩膀上,助听器里传来远处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
“结束了吗?” 林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江烁抬头看向月亮,月光下的蚕厂像只沉默的巨兽。他想起陈露紧握的左手,那枚藏在指缝里的铜蝉另一半,原来早就被她藏在了自己的课桌抽屉里 —— 早上林晚在空座位上发现的那朵白花,花心里就藏着个小小的纸包,里面是半枚沾着指甲印的铜蝉。
“结束了。” 江烁轻声说,却在心里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结束。那些埋在蚕厂池底的骨头,账簿上的名字,还有江南梅雨季里永远散不去的血腥味,会像铜蝉上的蓝绿色漆点,永远留在他们的生命里。
河面上的浮萍不知何时聚在了一起,像块巨大的绿布,盖住了那些不愿被人看见的秘密。林晚摘下助听器,第一次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感到平静。她看着江烁手里的铜蝉,在月光下,那半枚断裂处的蓝绿色漆点,像只永远不会闭上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片被雨水浸泡的土地。
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刺破了江南小镇的宁静。江烁和林晚相视而笑,脸上的泪水混着雨水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很快又被新的雨水覆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们知道,有些印记,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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