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坐靠树干的隗晎,突然随口出声道:“上君,官满银的命格簿子是不是…不似面上写的那样简单?你有事瞒着我?对吗?和上君牵连深厚吗?”
想得入神,猛地听见一连串质疑,第五茗一惊,哭丧棒脱手,砸在胸口。
她手掌从膝上垂落,让一直藏在裙褶中的通印滑落,坠掉在隗晎面前。
隗晎发现了她隐藏的一个小秘密,通印正中心的一点小小异红之色,压抑绦绳颤动,致使通印上没有任何异感传出。
见此,他瞬间抛却了那些疑问,目光大骇,呼出「招徕」一语,幻出玉瓶。
他蹲在第五茗身旁,拧眉道:“伤到哪里了?”
第五茗摇摇头,漏出左手食指上的一个针眼。
她道:“小伤…”
伤口虽小,却一直在渗出血珠。
隗晎眼眶猩红,引出一滴新生水,落在上面,等伤口愈合,才道:“上君不是答应过我…不会伤害自己吗?一介凡人,何至于让你如此上心?这一世故事完结,下一世他又会再有一场新的故事,这不是你做司命时说过的话吗?”
自第五茗见到官满银后,通印便颤动不止,经隗晎在馄饨铺子提醒后,第五茗又得知官满银会与她有一段“死路”,怕隗晎阻挠,遂以神格血掩了通印的动作。
不怪隗晎小题大做,一个针眼伤口,却是一路上从未愈合,比书写一世命数用的血量还多上两成。
当时通印极其不安,第五茗也只是用这法子试试,没曾想,那一滴接一滴的血珠,真能压得住通印,扰了神器向主任传递信息的举动。
她不禁感叹道:难怪人人羡慕天生神格,如今废人一个,沾神格的光,竟能使出这般大的能力,倒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第五茗没有去争辩,而是无奈道:“官满银只有一世命数,没有前世,更没有来生了。而且,我眼皮是真的跳了。双眼,大凶之局。”
隗晎一怔,冷静下来,想起先前在馄饨铺子说过的话,道:“不会,上君是鬼身…通印异动,生死劫难,不一定会是你!”
最后一句,完全是他低哑着声音,吼出来的。
第五茗浅笑,伸手拍抚他小臂,顺他话,安慰道:“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所以…此次,凶兆应当是为官满银跳动。”
她的话,隗晎从来都深信不疑。
颔首,隗晎拇指摩挲在通印红心,擦掉了那一滴“封印”,通印立即如热锅上的蚂蚁,“欢快”跳动,他的心绪受通印影响,烦躁难定。
他微锁眉头,不解道:“上君因一位凡人,命动?”
第五茗点头道:“算是吧。你不是问我在官满银的命格簿子中看见了什么吗?”
她从未打算一个人默默解决,那不是她的行事作风,不过是担心入局初始会受到隗晎阻挠。
紧接着,她不忍道:“有人,以官满银的命数,燃血香,造了点麻烦给我。”
隗晎眸子深凝,道:“谁!司命府中的?!饶笒??”
第五茗摇头道:“不是,她没那本事。”
顿了顿,她愁眉道:“我一时半会儿,暂时想不出是谁。但可以肯定一点,那人多半出自给官满银做法的十九名道人之一。”
隗晎道:“上君是怀疑额间现‘屮’纹那名女道人?”
第五茗默认,他继续道:“烧血香,逼出命门,所费功法不小,如此大的动静,我不该没所感应…”
分析到此处,隗晎难免在心中唏嘘道:她能先我一步插手上君命事,想来道行法力在我之上,可是…这般人物,为何各界没有此人身影?
见身旁人,面色越来越暗沉,几乎快与黑夜相融,第五茗宽慰道:“隗七…你且不要太担心,官满银是流浪命,居无定所,他的劫,我的难,仅仅是在相遇这一刻。我一直都有分寸,这一次跟着他,不过是想瞧瞧,那人究竟有多大本事,难道能比我厉害,司我命于此。”
暗自打气片刻,第五茗振奋道:“司命?哼!我乃天定司命,有谁能及!!”
隗晎隐下思绪,赞同道:“嗯,上君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司命,没有人能匹及…”
而那厢,在他的话里,第五茗瞬间萎了下来,道:“隗七,我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帮忙…”
相识这么久,这还是第五茗第一次,主动要隗晎“帮”她做事。
以前…都是直接吩咐,或是命令。
隗晎不由得一愣。
稍倾,第五茗从怀里掏出一张折成豆腐块样的红纸,双手捧到隗晎面前,道:“从冥界地府的供奉桌上拿的,不知道压在东岳…石像身下有多久了,我担心道行不够,你今晚能不能放在身下,再…让它沾沾威厉之气?”
隗晎又是一愣,霎时,耳根微红,拿过第五茗手中的红纸,捡进怀中,吞吐道:“放胸口吧,作用是一样的…”
第五茗道:“都行都行…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一夜,人心惶惶,非人的两人,也是忧心不已。
刚过午夜,许是到了中元节当日,闷热的天气,突然起了一阵凉风,吹扇着两堆炭火余星旁的六人。
半夜浅眠,风过神清,官满银彻底睡不着了。
图根和图豆,亦是醒一阵,困一阵的。
而那边,镖师组三人,心有所思,行亦随之,因睡前的几句问话,心里挥散不去的“中元节”“灾难”“眼跳”…在凉风惊醒他们后,三人不约而同,眼皮子开始跳动。
三人因此,也再难以入眠。
张德雄啐道:“真他娘的糟心 ,这眼皮要跳到什么时候!!”
邢格宝手指按压眼球,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他吃痛松手,道:“晦气!呸呸呸…”
张德雄不满道:“这小娘有些邪门。”
邢格宝道:“邪不邪门无所谓,耽误明天下午的镖单可怎么办…这一觉没睡,人都快累死了!!”
二人皆是口嫌心犟,愣是没有对第五茗生出一点敬畏。
平旦之时,官满银等人卧地打盹,张德雄实在睡不着,心里一直想着银钱的事,竟让他琢磨出一件事,他准备此时再去多捞一笔,提早弥补弥补。
领着其余两人,三人蹑手蹑脚,走到第五茗睡觉的树干旁。
没错,张德雄把注意打到了第五茗身上。
劳累一天没能休息,张德雄脸色有些泛青,眼角乌黑,他抱手站在第五茗面前,朝树上踹了一脚,震喝道:“喂!醒醒!!”
第五茗翻了一个身,吐出小呼噜,继续憨憨昏睡。
见状,张德雄向其他二人暗示了一眼,邢格宝蹲了下去,凑近第五茗耳边,道:“醒醒!!怎么睡得跟死猪一样!!”
初寿佷不敢违逆张德雄,小声喃喃叫道:“茗道长,醒一醒。”
邢格宝嗤了一声,十分嫌弃,狠厉道:“窝囊!!看我的…”
说完,他高高举起一手,快速又凶猛地朝第五茗后脑勺击去,一掌扫过,带出一片强风,和一番不小的动静…
“疼!哎哟喂…”
远处,官满银三人,闻声坐起,伸头朝这方张望。
图豆含糊不清道:“他们找茗道长麻烦去了…”
没看清情况,图根凭空判断,劝道:“爷,我们暂时不要过去。他们找茗道长麻烦,无非是为了银钱,不扯破脸皮,他们就还是镖师,若是他们什么也不顾,荒山野岭,一时起意,想做土匪,我们三人加一位女道长,和两车货物,是如何也抵挡不过的。”
他的话,图豆听得一愣一愣。
倏地,图豆锁住官满银,道:“有道理…有道理,爷,图根说的有道理,你不能去。”
官满银身子摇摇,挣扎不过图豆的死劲儿,叹息道:“我没想去,只是看看…茗道长如此聪慧,我没觉着她会出事。”
图豆手上松了两分,醒了醒神,点点头道:“哦…那我们一起看看,不睡了。”
不瞧不知道,一瞧让人震惊。邢格宝那只手都没有扇到第五茗脑袋,离有一尺半的距离,他像是打了钢板上,噔的一下,弹了回来,力道十足,掀翻在地,还滚了两圈。
张德雄和初寿佷急忙上前查看。
邢格宝蜷缩身子,完好的手握住受伤的手腕,把那只又红又肿的手,举得高高的,嘴里不停地哼叫道:“我的手…真是见鬼了,使的什么妖法…哎哟…”
张德雄道:“怎么了?没事吧?”
初寿佷目瞪口呆,看着那只不像人样的手,惊恐道:“你没事吧?”
刚打上的那一瞬,邢格宝已经疼麻木了,没有多大感觉,现下缓和过来,原来红肿的手不止是疼…竟还有蚀骨挠心地胀,仿佛下一刻,那只手便要爆开了。
邢格宝眼角滑落两滴晶莹,他抽噎道:“这小娘身上有刺…不对,是钢针!!扎得我手疼、手胀…,好难受,哎哟喂啊…真他娘的倒霉。”
三人闹腾了一阵,第五茗终于醒了,她微睁眼睛,并没有急着起身,单手撑着脑袋,一手把玩身侧哭丧棒的毛羽,不明所以地向三人身旁看了一眼,道:“怎么了?他们是谁?”
她还没睡醒,此处又光线不明,自然没瞧清眼前人是同行的三人。
三人身旁,隐身抱手站立的隗晎,答道:“找茬,镖师。”
「酆小洪」?这说话习惯居然保留了??第五茗嘴角抽搐,“哦”了一声。她刚揉了揉眼睛,盘腿坐起来,这时,张德雄把她问题里的“他们是谁”,听成了“你们是谁”。
张德雄局促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张德雄,此趟西水镇至东河镇之行的大镖师。”
第五茗翘首引领,冲隗晎笑了笑,评头论足道:“长得凶?看着还可以啊…”
隗晎撇嘴道:“在人界,样貌不算好,上君如今喜欢这样式的?”
说到这里,他俊俏的脸庞上,浮现了不太好看的凝色,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第五名急忙摇了摇头。
张德雄只能听见第五茗的话,听不见隗晎的声音,也看不见隗晎。因而,突然莫名其妙被第五茗夸奖了一番,倒叫他有一丝不好意思。
他侧头,躲开了第五茗毫不遮掩的打量视线。
正当时,邢格宝手上的疼痛消了一点,他特意举起手,晃在第五茗面前,咬牙切齿道:“在下,邢格宝!!”
仿佛,待会儿,他会将第五茗揍成他手掌那副模样。
威胁没有用。
第五茗注意力完全不在横置到她面前的那只手上,而是闻言邢格宝的自我介绍,感叹道:“性格暴??你…你这声音挺温柔的嘛,能吼地起来吗?镖爷…要不你叫一声出来听听?”
邢格宝几时听过这种话,面红耳赤,另一只好手,抡了一圈,扬向第五茗,准备一手挥铲而去。
噹————
人没碰到,他又打到了一扇无形的硬钉墙,一个后仰,滚了四圈,再滚回四圈,躺在张德雄和初寿佷脚前。
这一次,他疼到无知觉了,瘫坐在地,傻傻看着两只又红又肿的手。
张德雄面色凝重,初寿佷瑟缩发抖,悄悄把手背在了身后。
隗晎弹指散去指尖金辉,摇头道:“上君…他不是小鬼,你调戏他,还不如戏耍我,或许更好。至少,于上君而言,我比他安全。”
第五茗替邢格宝呼疼了两声,附和隗晎的话,道:“有道理…他是挺危险的。”
转头,她询问最后一人道:“这位镖爷,你如何称呼啊?”
初寿佷弯腰垂目,躲避道:“在下…在下,初…初寿佷。”
第五茗喃喃念道:“出…出手狠?”
她伸长脖子,探头想瞧一瞧初寿佷背在身后的双手。结果,她脑袋向左转,初寿佷右半边身子就往后压,她脑袋向右探,初寿佷便将左边漏出的缝隙藏了起来。
一来二去,第五茗累了,仰头质问,道:“他手怎么了?”
隗晎抿唇,不屑道:“我没出手。”
第五茗嘻嘻道:“哦…吓的?”
隗晎点头回应。
彼时,初寿佷魂都快出来了,哪还能听清第五茗是在同他说话,还是在跟别人讲话。
他一咬牙,将双手伸了出来,道:“没…没事,只是担心,茗道长将我手也打成那样…”
说完,他指了指地上的人。
第五茗眼眸一震,心下了然发生了何事。这时,她终于将邢格宝的伤势看入眼中,对隗晎张口无声,道:隗七,你怎么能欺负凡人呢?你看他手都肿了。
隗晎道:“他们寻来滋事,自找的。”
第五茗不置可否,神情肃然,站起身,严阵以待,对镖师三人组道:“天未见亮,三位走到我休憩的地方,是…有事?”
见第五茗身姿端正地站着,三人镖师组,也相互攀着,站在了第五茗对面。
张德雄气势十足,道:“我们兄弟三人,是这趟行商路上的镖师。”
第五茗道:“我知道,镖爷你刚刚说过了。”
张德雄抿唇,缓解紧张,直言道:“我们这么早来找你,是想奉劝小娘几句话。官老爷好心留你跟车,送你去镇上,你切莫不识好人心,在此妖言惑众,扰乱车队民心!”
邢格宝手上的疼,让他的声音变得一阵一阵的。半晌,他疾言厉色,接着张德雄的话,道:“年纪,轻轻。不去,寻一个,好人家。跑到,这里,瞎搞。你这辈子,看来,是!完蛋了!!”
第五茗学他模样,几个字几个字地吐,嘀咕道:“镖爷,神算。这辈子,的确,完蛋了。”
反观初寿佷,嘴唇张张合合,同一时间,只憋出了三个字,道:“茗!道!长!”
第五茗条件反射地答道:“哎!”
随即,第五茗反应过来,三人是在揶揄她。她满头疑惑道:“我做什么了?妖言惑众?扰乱民心…我何时做这些事了?”
她满腹委屈。此时,隗晎指了指正在盘坐不远处,仰头张望的官满银等人。
她一掌拍额,惊醒会意,对镖师三人组道:“镖爷们这是哪里的话,一路上还要仰仗官老爷,我怎么会闹事呢,你们绝对是误会了,要不就是找错人了,你们要不去别处问问?”
张德雄道:“车队就你一个小娘,不会认错。”
初寿佷无意提醒道:“官老爷身边的仆人指认你了,是你说的话,扰了车队的心,害得我们一夜没睡好。”
邢格宝气闷道:“你不仅说话有妖力,你身上也怪异得很。我连你衣服都没碰着,双手现在是又红又肿,惨不忍睹。”
听了半天,第五茗依旧不知道这几人为何要找她的不痛快,为难道:“诸位…要不提示得再明显一些?我…究竟是如何妖言惑众,又是如何蛊惑人心的?你们再说得具体一点呗?真听不明白…”
隗晎在一旁叹道:“命格簿子中的人设,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介凡人,连最基本的讲话都理不清楚,天上的司命该是需要换一换了。”
第五茗颔首,十分赞同。
但…立马又摇了摇头。
天界的局势形成已久,自是不能像六天宫转变成冥界地府一样,干脆利落,大刀阔斧。
别说是司命府了,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小仙府,想来也是差不多的颓败。
两人说着小话,这时,张德雄思索片刻,主动站出来,道:“你是懂装不懂?玩我们呢!你先前特意同官老爷说什么左眼跳小灾,右眼跳大灾,双眼跳便是灭顶之灾。如此虚头巴脑的话,倒是没有辜负你这一身行头…”
他眼神在第五茗身上转悠了一圈,又瞥了眼地上的哭丧棒,接着道:“道士袍,死人钱,搞得人心惶惶,你让他们三人睡不好,害得我们三人跟着一起受累,差点耽误走镖行程。”
道士袍?死人钱??这可都是“宝贝”,竟被一个凡人嫌弃了。
第五茗一愣,赶紧捡起地上的哭丧棒拍了拍泥土,手心抚摸,似在安抚,随后挂在背上,捡了张德雄话中她认为比较紧要的事,道:“他们告诉你们了?你们听了?信了?可有受影响?”
说到这里,张德雄和邢格宝气不打一处来,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他们是想来捞点银子的,不是来求法求福。
正在这时,初寿佷老实回答道:“他们是说了,我们也听了,但没信,影响…眼皮跳算吗?”
闻言,第五茗瞬间变色,惊道:“你们也眼皮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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