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咻~”
隐身符光泽隐没。
帷帽帘动,一只手直愣愣地挑开了其间的一边,第五茗僵如硬石,双眼瞪大,盯着帷帽下的那张容颜出神,另一只手竟是忘了催动隐身符。
倏地,帽子下的眼睛惊恐地动了动,她吓了一大跳,保持姿势向后倒去,道:“啊!这…这这…”
眼见她要砸在地上,不远处金辉隐没,人影疏疏的宽阔官道,从一颗大树背后,风有情借路过行人遮掩,闪身上前,逼近那站在路当中的三人,单手拉住第五茗的手腕,一收劲儿,把人提了起来。
待第五茗站稳,他静默地打量了对面两名士子几眼,回头,肃然道:“茗道长,没事吧?”
戴帷帽的士子在慌乱中掩好纱帘,歉意道:“姑…道长,实在抱歉,方才吓着你了。”
他身量壮硕,发出的声音却儒雅婉转,似莺燕啼鸣,绕耳不绝。
第五茗神情不消,思绪回笼,揖礼道:“客气了,客气了…”
吓了人,反而还得了礼。
真叫人不知所措…
戴帷帽的士子不由得发出一阵尴尬笑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须臾,他反应过来,深深弓腰回礼,道:“是我对不住,让道长平白无故吃了一惊。”
第五茗羞赧道:“没事没事,我也没有多吃惊…就是愣了了一会儿,倒是你不要介意…哎?!!”
风有情一把扯走第五茗,正声道:“鬼吓人,反被人吓鬼,你可是看见了什么?此人有异?”
第五茗挣开他的牵制,低语道:“根本就没机会瞧清…”
风有情蹙眉道:“没瞧清?没瞧清你能呆成那模样!”
第五茗道:“他…他就是面容有一点奇特。”
风有情道:“什么意思?奇特?他长得很吓人?”
第五茗扭捏半晌,偷瞄到那人还欠着身子,一时嘴里不太好的言辞,不知如何说出口。
风有情心中自有定数,直言道:“就算长得奇丑无比,他能比地狱的牛鬼蛇神面相还凶残?你会不会越活越回去了??你说说,他长什么样,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吓人!”
那厢,戴帷帽的士子站起身,瞧见人已经闪躲到一旁,浑身一震,双手紧紧拉住纱帘。
在风有情和第五茗私语的时候,他愧疚地自内而外检查帷帽纱帘,自言自语,疑惑道:“今天也不知为何频频起风,这帽帷,我记得在上官道前,亓官为我用针线缝锁上了的,怎么会在这里绷开了?”
一双细长干净的手,从一侧挡开了那双寻找纱帘中痕迹的双手。
那双手的指间,有一根细铁针…
粗线引引,穿梭裂开的那道缝隙,背对第五茗二人的方向,一名浅蓝布巾束发的瘦弱士子,熟稔有余,语气低低靡靡,柔柔韧韧,呛人十足,道:“裴烨,是她突然出现,扯开你的帷帽,不当你赔礼,收起你这幅样子。”
戴帷帽的男子叫裴烨,布巾束发的男子叫亓官,这二人听口音,同乡同地儿,瞧穿着,仿如两兄弟。
背上都有一个行囊,脚下的鞋面都灰尘扑扑,一新一旧的长袍,款式大差不差,大小却是新的比旧的大上一身。
打眼过去,便知裴烨身上套的那件,是高个子亓官穿旧的长袍。
是以,从二人身边经过的人,都误以为他们两人,与官道上的大多数人一样,是结伴入京赴考的士子。
听了亓官的话,裴烨仿佛得到了宽慰一般,紧张之感消失,他举起手,想挠挠头,但被帷帽一拦,局促地收回了手。
然而绷紧的领口,却因他的举动微微撑开,手收到一半,他不得不去整理领口,于是只能任由对方为他缝合帽帷,道:“谢谢你,亓官。”
亓官道:“入了京,你也去买两身合适的衣裳。”
与此同时,第五茗被风有情闹得有一瞬烦闷,又担心她不答,风有情会上前掀翻那人的帷帽,连忙拉住风有情。
下意识的行为,她不禁动作大了点,声量也跟着大了一点,道:“记不住了…记不住了!风有情你有完没完,这一路指指点点,我记得西面和南面都归我们,你们紧张的天权和命定人不在这边,你守在我这里作什么!烦死了!!”
时隔二十三年,人界终于开科考了。
四方才人,人界差使用完以后,是天界得一半,冥界得一半。
故此,每一次的人界大考,也相当于是为其他两界筛选人才。
滞留京都皇城的鬼差,也终于开始去完成,当年他们未完成的「辨才人」之事。
至于「辨才人」这事呢,说来也简单。
在天界仙君的监事下,冥界的小鬼,于必经之路,现身漏鬼容,或是吹吹阴气,吓一吓心怀鬼胎、心术不正、心胸狭隘、恶贯满盈的入京之人,提前透过容貌,震退歹心歹意之徒。
另外,凡「才人」,皆有功德傍身,得之,能烧来助长修为,无不是邪厉眼中的宝贝。
汇聚大能大德之人的时刻,是以最容易招聚妖兽厉鬼,仙君与鬼差入凡界行走,也算是为了保护这些「才人」。
这一场「辨才人」之事,时隔二十多年,各方都很重视,因此由风有情和泰山仙府主持。
除了滞留京都皇城的鬼差要参与到这件事中,那九名因各种缘由到了京都的上仙,也领了此事的命令,分派在了各处。
正是这样,碰凑出了其中最不妥当的一处安排。
怀晓因为是京都的城隍,对所有事最为熟稔,便留守在原地,负责统筹和传达消息。
北面则派了杨战息和宋世平,领一队鬼差前往。
东面由乐正词媿、甘歌和凉离三人带队。
南面是剩余四人和常遇春同行。
至于西面,不知为何,第五茗的万份索魂之事已经了毕,此次外派,同她搭档的人,居然仍是风有情,而不是那已经回了泰山仙府的隗晎…
开始「辨才人」的这半月以来,此二人拌嘴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一声吼叫,官道中赶路的人,纷纷停了下来。
男女争吵,无聊至极,本该瞅一眼就离去,他们却被第五茗和风有情的身姿容貌吸引,驻足围观起二人后续。
“道士和小将?这也能有情缘?”
“他两明显不是一对儿嘛,没听见争执的是事不是情吗?你们吃瓜也要用点心啊。”
一名女子半捂嘴,突然羡慕道:“快看路当中站着的二人,好似也不赖。”
同行的小姐妹,方位与她一致,只能看见高上裴烨半颗脑袋的亓官,在不疾不徐地引线缝物,不禁赞叹道:“他比我还白皙,针线活比我都老练通达,模样我见犹怜,那额前碎发,随风曳曳,真叫人心生怜爱。”
立于她们身后的壮汉,嗤道:“哼!娘们唧唧的,你们真是戏听多了,就喜欢这种白脸小生。”
女子辩驳道:“你不懂,这样温柔细致的男儿,世间难寻。”
壮汉的挚友举起双臂,展示力量,震喝道:“他一推就倒,不过是一只弱鸡。”
壮汉附和地笑道:“哈哈哈哈,弱鸡…对对对,他就是弱鸡,不仅是弱鸡,还是连弱鸡都杀不了的那种…哈哈哈哈。”
瞥了眼那壮汉,女子唏嘘道:“你们就是嫉妒!”
壮汉道:“尤其那矮上一头的人,明明身形还算可以,居然像个小娘,戴了帷帽…更是弱鸡中的弱鸡。”
两方人士,越争越烈,亓官指动针收,为裴烨的纱帘缝了最后一针。
他一边收拾东西,在听见那壮汉的最后一语时,一边不轻不重,盯了对面男男女女一眼。
恍然一瞬,目光幽寒,深不可见,令人一望,而心生恐惧。
那本来吵得火热的几人,顿时噤若寒蝉,同其他默默关注这场热闹的人不同,他们几人不敢多看,就那一眼,便神色仓皇,屈服于内心的感触,闭上了嘴,垂下了头,未分辨心中恐惧的真假,就悄悄地缩到了一旁,溜回赶路的行程中。
裴烨似没察觉到这刹那异常,视线越过亓官,注意力被不远处的第五茗和风有情吸引。
那厢,第五茗的抱怨,使得风有情一愣,他自嘲地笑了笑,模样别扭道:“你当我想来?!!”
气不可遏,他抿唇切齿道:“对对对,我就是想跟着你又怎样,小人之心,存心不良,你现在落得这幅田地,我不得好好跟着你,看看你的笑话!!”
违心之语。
轮到第五茗不知所措了…
这么一会儿间隙,风有情反讽的话,把自己说毛了。
心中的怒火不足以消散,他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半理智半荒唐,紧着手头上的「辨才人」之事,转头对裴烨指道:“这位士子,请把头顶的帷帽取下来。”
突如其来的无理要求,让裴烨一愣。
亓官上前一步,侧对第五茗,挡在裴烨身前,借着裴烨吹杨的帷帽纱帘,隐匿面容,抱手道:“公子装束不俗,道长…亦是非凡,你们二人可是在这里行什么公事?”
不痛不痒,直击要害,他柔中带厉道:“可有文书指令?”
风有情口中一噎,剑眉微皱,背手幻出一份像模像样的文书,抖于众人眼前,道:“吾乃城中将,有职权核查不明之人。”
此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情况不妙,见祸还未及身,连忙踱步,遁走了。
尘烟缓降,好安静的官道…
风有情把事情闹大了!!
第五茗想说点什么,双唇方张开,亓官先她一步,嘴角噙笑,不卑不亢道:“不明之人?大人说笑了,我等是不是好人,我们心中自是有数。若大人要强行在郊外官道执权,还劳烦大人把文书借与我等一阅,如果…文书指令无误,我等必定配合。”
风有情手中文书一收,并未如他所愿,喝道:“你!”
亓官道:“前方不远处便有一关隘,大人所行之事,应该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恕亓官不得不多做他想,我等是有多‘凶险’,要让大人辱我等名声,在此勘验。”
裴烨扯了扯亓官的袖子,缓和气氛道:“亓官,你失礼了。大人许是因为我刚刚吓到了道长,才想要查验我等一番。”
沉吟片刻,他瞟了眼慌张从他们旁边,穿行离开的两三位赶路人,踟蹰道:“还请大人谅解,官道人多,不是我不愿意摘下帷帽,实在是因我面容狰狞,不想恐吓到其他人。”
第五茗打和道:“瞧你这身行头,应该也是去京都参试的吧?”
裴烨一怔,在她滴溜溜转动的眼神中,顺势岔开话题,道:“道长误解,我非参试之人,而是受亓官之邀,送他入京。”
第五茗惊道:“啊?!!这也需要送??”
裴烨道:“亓官胆小,不习惯独身行路。没有我相伴,夜里他常被噩梦惊扰,此番要去赴考,我是他兄长,自当为他分忧。”
亓官沉声道:“裴烨,无需和他们说这些。”
第五茗揉了揉眉心,道:“哈…哈哈,原来如此。”
风有情白了二人一眼,那神情,分明是在说:模样难看,也能有奸情,诚然荒唐。
那白眼的余光,他最后不忘赏了第五茗一份。
第五茗了然他是在吐槽如今的司命府,疏忽司命指责,乱设牵绊,马虎落笔。
她叹了一声,望向亓官,支吾道:“你…”
亓官略有闪躲,隐于裴烨身旁,断了第五茗盯看他的视线,道:“我对女道长不感兴趣。”
第五茗:“…”
风有情则“哈哈哈哈”大笑,道:“幸好今日来的是本君,倘使其他人看见你目光灼灼盯了别的男人,这笑话还不知道要传多远。”
第五茗脚底一滑,不避嫌地,紧紧撑上风有情的胳膊,目不斜视,看着裴烨和亓官二人半重叠的身影,道:“我目光灼灼?”
裴烨抬手指了指帷帽,道:“瞧不清楚。”
仿佛事不关己,又似在害羞躲避,亓官回归正题道:“你们还有事吗?没事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第五茗额角抽搐,道:“没…没了。我本来就是想说,你…你们…可以走了。”
裴烨颔首,对第五茗示意了一番,便要跟着亓官离去。
铮——!!
忽地,一杆长枪,银泽泛泛,横于二人面前。
裴烨顺长枪望去,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风有情道:“此枪能辨善恶,你把双手放上去。”
裴烨一震,那高高的帷帽,靠脸这方的帽檐,随着他垂头的动作,斜了一个“大坡”。
第五茗道:“风有情,过了。”
风有情道:“他们的来去,我无法得知,可你我见识如何,我心中自有数。区区一名士子,能惊吓你至那般境地,属实不太可能。”
第五茗犹豫了。
那相貌,着实不单单是丑陋,可以说是面容崎岖。
五官都在合适的位置,却是不合适的大小。
大大的双眼,厚厚的眼皮,小小的鼻头,粗粗的双唇,宽宽的面颊…
一切都是说不出的诡异。
瞧见面容的那一瞬,尤其是那份神韵,犹如遭受恶鬼凝视,她就像是被定了身一样,动弹不得。
裴烨只游移了半刻,便规规矩矩抬起了双手,握上了那杆长枪。
银泽不失,风有情蹙眉道:“你没行过恶?”
裴烨缓缓摇了摇头,极力隐忍道:“没有。”
亓官嗤笑道:“大人好眼力,以容貌判人善恶。”
说罢,他拉走裴烨的双手,撩起一角衣袍,为他擦走手心里长枪留下的冰冷。
被凡人这样指责,风有情心有重石,悬浮不安,一时忘了收走长枪。
亓官瞥了眼拦住他们的长枪,冷冷道:“大人仍不肯罢手吗?”
慢慢放下裴烨的双手,他一摔衣袍,举起手,质问道:“可是还要我也握上去查验一番!”
第五茗赶紧按下风有情持枪的手,道:“对不住,我们受命在此,不是故意为之。”
亓官嘴角轻跳,余光扫到靠近的路人,他提高音量道:“我家兄嘴笨,因面容有陋,每每出行,避免吓着路人,都会特意戴上帷帽。”
第五茗和风有情误会了他们,此刻又不能立马在这么多凡人面前隐身,只能忍着亓官的指责。
顿了顿,四下张望了一番,亓官继续道:“道长好本事,突然现身,凑近我家兄不说,还无礼扯开帷帽纱帘,却不曾想是个胆小如鼠的人,被我家兄面容恐吓到,又带了人来无理取闹。”
说到这里,他握住裴烨手腕,拇指在其上按了按,示意他勿要言语,随后,他带着裴烨走向了正准备离去的几位路人。
这几名路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
“他找你们麻烦,你们就要找我们麻烦?”
“这可是官道,前方有差役,你们休要胡作非为…”
亓官欠礼道:“诸位误会。正如你们所言,此为官道,岂能容他人胡作非为。”
不多时,他浅浅一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亓官,乃平凉郡举人,此番入京,是为了去赴考。这位是我家兄,平凉郡吏使裴烨,如果诸位去过平凉郡,当有所耳闻我家兄事迹。”
停顿片刻,他昂首道:“家兄因公正廉明,办案有当,已提拔至京都做差,两月之后便会上京任职。因我所托,才提前随我一起同行,却是世事难料,我家兄这等人,竟在这里,被一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人,诬陷名声,阻拦行进。”
那几名路人听了后,脸色一阵红一阵赤,义愤填膺,纷纷助亓官讨伐起来:
“岂有此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没有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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