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结束后的房间,窗户洞开,寒风像冰冷的刀子灌进来,刮得人骨头缝都透着寒气。苏含推门进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臂上瞬间爬满鸡皮疙瘩。
“棠棠,收拾行李,明天跟我们去槐城。”苏含快步走过去,“砰”地关上窗,隔绝了刺骨的冷风,房间里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似乎才淡去一丝。
她转过身,鬓角新染上的几缕银丝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刺得苏晚棠眼睛生疼——外婆总念叨的“早生华发”。
“去哪?”苏晚棠的声音干涩沙哑。
“槐城。”苏含从精致的皮包里抽出一沓文件,转学申请表上鲜红的公章像凝固的血,“给你转去国际学校。你外婆…遗嘱里写了,她走后,你的监护权归我。”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呵。”苏晚棠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视线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指尖却无意识地、近乎贪婪地摩挲着床头外婆亲手绣的枕套,粗糙的针脚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
记忆的闸门被这熟悉的冰冷和“槐城”二字猛地撞开。
也是这样的风雪天。小小的她站在一旁,茫然地看着母亲和外婆激烈地争吵。母亲的脸突然转向她,那张曾经温柔的脸庞扭曲变形,眼中翻涌着她当时完全不懂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怨毒。母亲指着她,声音尖利得像碎玻璃:“妈!都是她!是她苏晚棠困住了我!毁了我一辈子!”
年幼的她甚至对着那充满恨意的脸,懵懂地、讨好地笑了一下。回应她的,是母亲最后那冰锥般刺骨、决绝的一瞥。然后,母亲头也不回地踏进风雪,背影消失在茫茫白色里。十几年光阴,弹指而过。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读懂那眼神里的刻骨恨意。那张因憎恶而狰狞的面容,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在她心底最深处。
外婆当时紧紧攥着她的手,声音苍老却坚定:“你妈要飞,咱们就做她的根。”
如今根断了,她这残存的根须,却要被连根拔起。
“我不想转学。”苏晚棠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片。
苏含的瞳孔骤然一缩,脸上温和的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不容违逆的强硬:“由不得你。”这是苏晚棠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清晰的狠厉。
压抑许久的怒火猛地窜起,苏晚棠抬眼,声音尖锐:“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你是我什么人?!”
“啪——!”
一记耳光带着风声,狠狠掴在苏晚棠脸上!
力道极重!苏晚棠的头猛地偏向一侧,半边脸颊瞬间麻木,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轰鸣。
她捂住迅速肿起的脸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苏含。那双总是空洞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震惊和受伤。
苏含的手还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脸上同样写满惊愕和难以置信。她声音发颤,近乎嘶吼:“我是你妈!”
“你以为我想管你?!”苏含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带着被刺伤的痛楚,“是你外婆!她临终前给我打电话,求我带你走!这是她的遗愿!”她急促地喘息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泛黄的信封,重重拍在床上,“这是你外婆留给你的!我在阳台找到的!”
苏晚棠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信封上。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双手撕开信封。
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滴、一滴……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在粗糙的纸页上绽开成几朵诡异而凄艳的花。
“乖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外婆已经去天堂了……今年外婆给你的生日礼物是不是收到了……外婆对不起你,原谅外婆好吗?不能在陪着我的乖乖了……这人啊!老了就不行了。今天是我乖乖的生日,唉,怎么就成乖乖的忌日呢?乖乖,原谅外婆·····”
信纸下半截被水浸透,字迹洇开成一片模糊的、绝望的乌黑。
“呜……”苏晚棠的喉咙里终于溢出一声破碎的呜咽,随即,强撑的堤坝彻底崩溃。她再也忍不住,抱着那封染血的信,嚎啕大哭起来,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动。她怎么会怪外婆?她怎么能怪外婆?!
“我给你时间…考虑。”苏含沉默了许久,才伸出手,试探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抚上苏晚棠被冷汗浸湿的发顶,然后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轻轻揽入怀中。
苏晚棠的脸颊埋进苏含带着昂贵香水味的肩窝。这个怀抱,和外婆的一样柔软,可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驱散的冰冷。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任泪水无声地流,浑身僵硬。
凌晨四点,苏晚棠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脸色惨白,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
她大口喘息,黑暗中仿佛还残留着外婆坐在床头抚摸她发顶的触感,老人眼中的愧疚和歉意清晰可见。
意识明明清醒,身体却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婆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她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腿间。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喉间溢出,在死寂的房间里低回:“外婆…外婆…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天光渐亮,窗外传来不知谁家公鸡的打鸣声,尖锐地划破了黎明。
八点,苏含再次推开房门。苏晚棠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红肿未消的脸颊在晨光中更显狼狈。
“棠棠…一晚上没睡?”苏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懊悔和心疼。
苏晚棠只是缓缓地、毫无生气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快起来穿衣服吧,吃完早餐我们就走。”苏含的声音放得极轻。
“……好。”
苏含轻轻带上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苏晚棠沉默地吃完早餐,像个提线木偶般跟着下楼。
破旧的小区门口,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锃亮的奔驰S级轿车,突兀的停在小区。它沉默、庞大、气势迫人,与周围脱落的墙皮、生锈的自行车格格不入。
苏晚棠的脚步在离车几步远的地方猛地钉住。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身上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旧棉袄,脚下那双开胶、沾满黄泥的旧棉鞋,在这一刻仿佛成了耻辱的烙印。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窘迫感将她紧紧包裹。
苏含利落地将那个小小的、磨损的旧行李箱塞进宽敞的后备箱,“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关上了她过去十七年的整个世界。
“棠棠,上车了。”苏含的声音带着催促。
苏晚棠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她拉开沉重的车门,一股混合着顶级皮革和清冷香氛的陌生气息扑面而来。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坐了进去。座椅柔软得过分,深色的实木饰板泛着冷硬的光泽,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她的格格不入。
她身体绷得笔直,只敢挨着座椅最边缘,双手死死攥着粗糙的棉衣下摆,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沾满黄泥的旧棉鞋在光洁如镜的昂贵脚垫上留下的污痕,她慌乱又羞耻地将双脚悄悄抬离了地面。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车子启动,窗外那栋承载了她所有温暖和痛苦的旧居民楼——她和外婆唯一的家——在视野中急速后退、缩小,最终彻底消失在街角。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的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血腥味在舌尖弥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空洞的目光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风景。
“棠棠,没事吧?”驾驶座传来周霖温和的询问。
苏晚棠无声地摇了摇头。过了几秒,似乎想起什么,才极轻地、毫无情绪地吐出两个字:“没事。”声音干涩。
苏含立刻担忧地回头:“晕车吗?脸色这么白。”
“……嗯。”苏晚棠低垂着眼帘。
“我去药店买点药。”周霖不容分说,立刻打转方向盘。
没多久,晕车药和晕车贴被递到后座。苏晚棠默默接过,指尖冰凉。还未抵达,便已添了麻烦。那句“谢谢”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看着两人小心翼翼照顾她的样子,苏晚棠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她极其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转瞬即逝的弧度,声音很轻:“谢谢…周叔叔。”
周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应道:“棠棠,不用谢。” 车内的气氛似乎因这声微弱的感谢而缓和了一瞬。
…………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
进入槐城地界,湿热的气息瞬间包裹了车身。车内空调开着,苏晚棠却觉得浑身黏腻燥热,脸上仿佛蒙了一层油腻的膜。
“热的话,就把棉袄脱了吧?”苏含从前座回头,语气温柔。
苏晚棠身体猛地一缩,闷声回答:“不热。” 她将棉袄裹得更紧。
傍晚时分,车子终于停在一栋气派的欧式独栋别墅前。暮色中,米白色的外墙、雕花的窗棂、高大的罗马柱,勾勒出富丽堂皇的轮廓。
苏晚棠推开车门,湿热的空气如同厚重的毯子猛地裹了上来,让她一阵眩晕,太阳穴突突地跳。
“傻站着干嘛?”苏含脸上带着一丝重回舒适圈的轻松笑意。
苏晚棠收回打量的目光,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踏入别墅。中央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瞬间隔绝了外界的黏腻。
璀璨的水晶吊灯悬垂,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着冰冷的光。
“老爷,夫人回来啦!”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的女人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接过周霖手中的东西,目光在苏晚棠身上快速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这就是夫人那个乡下来的女儿了?一身廉价的旧花棉袄,头发毛毛躁躁,低着头,土得掉渣。
“王妈,带棠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苏含吩咐道。
王妈点点头,语气平淡无波:“小姐,跟我来吧。”
苏晚棠局促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黄泥的棉鞋:“不用换鞋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用。”王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转身带路。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来片刻的松弛。然而,当苏晚棠的目光无意间扫到门外——那双沾满黄泥的旧棉鞋下,浑浊的泥水正肆意流淌,在光洁如新的瓷砖和昂贵的防滑垫上蜿蜒爬行,留下刺目肮脏的痕迹!
苏晚棠瞬间慌了神!巨大的窘迫感让她脸颊火烧火燎。她手忙脚乱地关掉水,下意识想用脚去抹开那些污迹,却只是让肮脏的范围更大、更狼藉。
她仓皇四顾,干净整洁的浴室里找不到任何清洁工具,那些高档的瓶瓶罐罐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狼狈。
“哗啦——”浴室门被猛地推开。
王妈探进头,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狼藉。她的脸瞬间拉了下来,眉头紧锁,嘴角下撇,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怒气涌上眉梢:“哎哟喂!这怎么回事?!你看看这地!我刚拖干净的!全是黄泥巴水!脏死了!”她尖利的声音在浴室里回荡,“你进来怎么连鞋都不换一下?!一点规矩都不懂吗?!”
苏晚棠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愤交加。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向王妈,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寒意:“是你说不用换鞋的。” 这是她进入这个“家”后,第一次明确地表达不悦。
王妈被那冰冷的眼神看得一愣,随即更加不耐烦地挥手,:“行了行了!说你两句还顶嘴!赶紧擦干穿上衣服出来!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她语气恶劣地命令道,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苏晚棠换上苏含准备的一条白色棉质长裙。裙子质地柔软,款式简洁,然而穿在她瘦削单薄、肤色暗黄的身上,却显得空空荡荡,异常别扭,像偷穿了不属于自己的华丽戏服。白色衬得她越发憔悴黯淡。
她跟着余怒未消的王妈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客厅。客厅宽敞奢华,宽大的真皮沙发看起来异常柔软。苏晚棠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挨着一点边缘。桌上放着苏含给她倒的水,她端起来,小口抿着。
突然,玄关处传来钥匙哗啦作响的声音。
房门打开,一个高挑的身影率先走了进来。栗子色的碎发随意散落额前,长腿包裹在合体的休闲裤中,格外笔直。他随手将钥匙扔在玄关柜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昂贵的白色球鞋上,赫然沾着大片醒目的黄泥!
苏晚棠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他却在这时抬起了头。猝不及防,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上。
那是一张极其俊朗的脸。皮肤白皙,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线条冷冽。尤其那双眼睛,深邃,淡漠,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像冬日寒潭,扫过她时,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她只是空气。
苏晚棠微微一怔。少年已淡漠地移开视线,径直走了进来。
苏晚棠的身体瞬间绷紧,立刻垂下头,目光死死锁住自己洗得发白的裙摆边缘。
“浩哥牛逼!今天把那帮孙子打得屁滚尿流!爽!——咦?”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另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少年也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到沙发上坐着的苏晚棠,顿时夸张地笑出声,声音充满戏谑:“哇哦!这谁啊?哪儿来的土妞?不会是你那后妈带来的便宜妹妹吧?”
被称作“浩哥”的周浩没理会李枫,径直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冰箱前,拿出两罐冰可乐,随手抛了一罐给李枫。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沙发角落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女孩身上,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薄唇微启,声音没什么温度:“我怎么知道。”
“哈哈!浩哥,这下你不用羡慕别人有妹妹了!现成的!”李枫挤眉弄眼,一脸促狭。
“滚。”周浩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可乐,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在灯光下勾勒出清晰的线条。
王妈早已换上一副谄媚至极的笑脸,快步迎了上去,对周浩鞋上的泥印视若无睹,声音甜得发腻:“少爷回来啦!累不累呀?去哪儿玩了?”那份殷勤,与方才对苏晚棠的态度判若两人。
苏晚棠的目光冷淡地扫过周浩鞋上同样刺目的黄泥,再扫过王妈那张笑得像朵菊花的脸。
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成一片冰封的漠然。
周浩捏着易拉罐的手指微微用力,罐身发出轻微的“咔”响,凹进去一小块。他淡漠的目光再次掠过沙发上那个低垂着头、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少女,一言不发,转身迈开长腿,径直上楼。
“哎,浩哥等等我!”李枫嬉皮笑脸地跟了上去。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苏晚棠一人。她僵硬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一角,与这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直到周霖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她猛地站起身。
“周叔叔。”声音里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
周霖不以为意,笑容温和:“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他理解这孩子的疏离。
“嗯,适应。”苏晚棠的回答简洁、冰冷,毫无温度。
不久,苏含也下了楼,眼睛还有些微红。看到苏晚棠穿着她准备的白裙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棠棠,房间还喜欢吗?”
苏晚棠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苏含,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嗯。” 那房间比她和外婆整个家都大,怎么会不好?可看着眼前雍容华贵、仿佛从未经历过贫瘠的母亲,一个尖锐的问题在她心底疯狂叫嚣:为什么不救外婆?明明只是一个手术……为什么?
“那房间可是你妈妈特意为你精心布置的呢!”周霖在一旁笑着帮腔,试图缓和气氛。
“……谢谢。” 苏晚棠最终还是压下了翻涌的情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苏含明显愣了一下,眼眶迅速泛红。周霖连忙转移话题:“棠棠,缺什么就直接跟你妈妈说,别客气。”
“对,缺什么…跟妈妈说。”苏含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自从那一巴掌之后,母女之间便竖起了一道无形的、更加冰硬的墙。
“嗯。”苏晚棠再次点头。
“浩哥,突然多了个妹妹啥感觉啊?说说呗!”李枫的声音带着戏谑从楼梯传来,他搭着周浩的肩膀晃下来。
“爸,阿姨。”周浩的声音淡淡的。
李枫立刻弹开,尴尬地摸摸鼻子:“叔叔,阿姨好。”
“回来了?”周霖握了握苏含的手,转向周浩,“浩儿,这是你妹妹,苏晚棠。”
周浩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目光冷漠地落在苏晚棠身上,极其敷衍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苏晚棠抬起脸,迎上他的视线。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同样冷淡地点了点头。姿态不卑不亢,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
周浩眉峰微挑,眼神里掠过一丝玩味。挑衅?他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所谓的“妹妹”。皮肤是缺乏光泽的暗黄,身形瘦削,一头黑发倒是浓密,五官其实很精致,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得像藏着星子,鼻梁挺翘,唇色很淡。只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冷漠的神情,让她整个人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缺乏生气。白色的裙子穿在她身上,更衬得那份羸弱和疏离。
“什么态度?不会说话?!”周霖看到苏晚棠的冷淡回应,顿时觉得儿子失了礼数,不满地呵斥。
苏晚棠微微一怔,似乎才反应过来这里的“规矩”。她重新看向周浩,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你好。”
周浩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你这臭小子!有没有点教养!”周霖气得瞪眼,转头对苏晚棠温和地说:“棠棠,这是周浩哥哥。不过你不用非喊他哥哥,这小子被惯坏了,目中无人。”
“……!” 周浩没说话。
“李枫也在呢?”周霖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少年。
“叔叔,您这才看见我啊?”李枫笑嘻嘻地调侃,他换了件T恤配七分裤,目光在苏晚棠身上好奇地扫视,“这就是新来的妹妹?苏晚棠…糖糖妹妹?”他故意拉长了“糖糖”两个字,带着点捉弄的意味。
他伸出手,笑容灿烂:“李枫,你好啊,糖糖妹妹!名字真甜!”
苏晚棠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只淡淡回应:“你好。” 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李枫碰了个软钉子,有点讪讪,用手肘碰了碰周浩,挤眉弄眼,意思很明显:你这妹妹也太冷了吧!
“吃饭了!”王妈在餐厅喊道。
众人移步餐厅。
餐桌上,周霖开始说教:“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球!高三了!作业写完了吗?模拟考多少分?”他看向周浩。
周浩充耳不闻,自顾自夹菜。
“你棠棠妹妹可是全市第一!”周霖还想借机敲打儿子。苏含适时地盛了碗汤放到周霖面前,温声劝道:“好了,先吃饭,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个。”
周浩看了苏含一眼,眼神缓和了些。虽然苏含是他的继母,但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周家,陪伴他父亲一路打拼,对他也很照顾,在他心里,苏含的分量很重。
得知苏含还有个亲生女儿时,他内心是复杂的,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仿佛自己偷占了别人母亲十几年。此刻看着餐桌上那个安静得近乎隐形、对所有食物都只是机械地夹着面前白米饭的女孩,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李枫连忙替周浩解围:“叔叔,浩哥那次绝对是失误!根本不是他真实水平!正常发挥,状元都是手到擒来!”他瞥了一眼闷头吃饭的苏晚棠,觉得她真是无趣得很。
周霖的炮火立刻转向李枫:“哦?你没失误吧?改天我得好好跟你爸交流交流你的‘正常水平’。”
“叔叔!您不能这样!”李枫哀嚎。他爸和周霖是发小,要是周霖告状,他准没好果子吃。
这顿饭对苏晚棠而言,压抑得让人窒息。期间,苏含夹了一只油焖大虾放到她碗里。苏晚棠动作顿住,沉默地看着那只红亮的虾,最终把它轻轻拨到碗边,再也没有碰过。她海鲜过敏。
周浩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苏晚棠身上,注意到她这个细微的动作,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海鲜过敏?
苏晚棠是第一个放下碗筷的。她实在食不下咽,也无法融入这看似热闹实则隔阂的氛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叫周浩的男孩身上散发出的排斥。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周叔叔,我吃好了,你们慢用。”她站起身,声音平静,同时习惯性地将椅子轻轻推回原位。这是外婆从小教导的规矩:寝不言,食不语,离席要招呼。
“棠棠,就吃这么点?饱了吗?”周霖看着她几乎没动的菜,关心地问。
“饱了,我去休息了。”她礼貌地回答,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苏晚棠离开后,餐桌上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周浩吃完,放下筷子就要走,李枫也赶紧跟上。
“我把棠棠安排到你们学校了,”周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是哥哥,在学校多照顾她点。”
周浩的脚步在门口顿住,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