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终于过去,天空被晚霞染成瑰丽的橘红色,空气中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
沉寂了近一个月的辰风商行,如同一头苏醒的巨兽,在一夜之间搅动了整个璃月港的商海。
端木辰的回归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雷霆之势。
掌柜阿远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当那个熟悉又冰冷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账房时,他带来的不是询问,而是一连串精准到刻薄的指令。
积压的货物在三天内被清空,亏损的航线被果断斩断,新的资金如洪水般注入,目标直指即将到来的请仙典仪以及——琉璃亭的年度珍品拍卖会。
琉璃亭的拍卖场内,檀香袅袅,人声鼎沸。璃月的富商巨贾齐聚一堂,等待着奇珍异宝的登场。
当端木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场内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他无视了那些探究、惊讶的目光,径直走向了预留的第一排正中央的席位,姿态从容,仿佛过去一个月的销声匿迹从未发生过。
拍卖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端木辰始终沉默不语,直到拍卖师呈上了一块通体漆黑、形态如龙脊盘踞的奇石——“龙骨岩”。
据传此石采自绝云间深处,历经千年风雨侵蚀,天然成型,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岩之神韵。
在众人还在犹豫估价时,端木辰第一次举起了号牌。
“五千万摩拉。”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循序渐进地加价,而是直接报出了一个足以让大部分竞争者望而却步的天价。
声音不大,却冰冷清晰,如同寒冬里碎裂的冰层,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嘈杂。无人再敢与他竞争。
紧接着,一套记录着孤云阁海域变迁的古老竹简、一尊前朝烧制的黑金釉茶盏,但凡是与历史、地质、古物相关的珍品,都被他以同样不容置疑的方式收入囊中。
他不是在竞拍,他是在宣告。
向璃月的众人,向钟离宣告,
我,端木辰,回来了……
……
拍卖会结束的第二天清晨,一个精致的楠木长盒被送到了往生堂的门口。
阿远遵从着自家老板的命令,将盒子交给了前来开门的仪倌,只留下了一句言简意赅的话:“一位故人,赠予钟离先生。”
盒内,正是那块价值连城的“龙骨岩”,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绸缎上,除此之外,再无一字片语。
端木辰没有等待回复。
又过了两日,那套古老的竹简,被以同样的方式送到了往生堂。
他将自己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商业运作中,白日里,他是那个杀伐果断的辰风商行老板;到了夜晚,他会独自坐在书房,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冷透的清茶,用猎人般的耐心,等待着他布下的陷阱,是否能捕获到他想要的那个“回音”。
这不再是关于爱慕的乞求,而是一场以珍宝为兵刃,以人心为战场的,无声的战争。
毕竟只要那个人没有拒绝,那么一切都还有机会。
后面偶尔就是端木辰自己亲自去往生堂送东西了,但是送了东西人就离开了。
……
天气晴朗,夕阳的余晖将绯云坡的石板路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街上人来人往,充满了市井的喧嚣与活力。
夕阳的光线柔和了端木辰冷硬的脸部轮廓,银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几缕发丝垂在耳边,随着微风轻轻拂动。湖蓝色的眼眸倒映着街市的繁华,却依旧是一片不起波澜的深海。他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挺拔的身形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
他身着裁剪合体的月白色常服,料子是上好的丝绸,在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腰间系着一条鸦青色腰带,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整个人显得干净而利落。
往生堂那边没有任何回音。
既没有退回礼物的举动,也没有一句感谢的话传来。
那两件价值不菲的珍品,如同石沉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于端木辰而言,这便是最好的回音。拒绝意味着彻底的终结,而沉默的收下,则代表着这场无声的博弈,对方已经应战。
棋盘已经摆开,棋子也已落下,现在,轮到他走下一步。
这一次,端木辰没有再让阿远代劳。他亲自拿着一个尺寸稍小的黑漆木盒,走在绯云坡的石板路上。
盒子里装的,是那尊在拍卖会上拍下的前朝黑金釉茶盏。
相比于奇石与古籍,这件器物更具私人性,也更像是一份纯粹的“礼物”。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街上人声嘈杂,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邻里的闲谈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热闹的市井画卷。
端木辰穿行其中,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周遭的一切都无法侵入他冰冷专注的世界。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实则将每一个路人,每一处角落的动静都尽收眼底。
终于,那块刻着“往生堂”三个字的古朴牌匾出现在视野中。
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恰好,往生堂的仪倌“小妹”正要出门办事,看到门口站着的这位气质清冷、容貌出众的男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端木辰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将手中的黑漆木盒递了过去。
“交予钟离先生。”
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说完这句话,他便松开了手,在仪倌下意识接住木盒的瞬间,他已经转过身,没有丝毫的停留与迟疑,迈开长腿,重新汇入了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仿佛刚才的出现只是一场短暂的错觉。
他将后背毫不设防地留给了那扇门,姿态决绝,也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
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木制格窗洒入室内,在空气中投下道道光束,能看见细小的尘埃在其中缓缓浮沉。
端木辰一步一步的,慢慢的得寸进尺,从送了礼就走,到现在重新坐在钟离的面前。
缓缓把将礼物推到钟离的面前,嘴角微微上扬:“打开看看?”
他端坐于桌案之后,俊美儒雅的面容沉静如水。深棕色的长发束在脑后,一缕额发垂下,末梢是标志性的赤金。
那双灿若琉璃的金色眼瞳,此刻正深沉地凝视着桌上的木盒,眼底是万古不变的幽邃,让人看不透任何情绪。
往生堂的客房内,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了。
檀木桌案上,那个精致的黑漆木盒静静地躺着,成为两人之间唯一的焦点,也像是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端木辰那句带着微扬尾音的问话,在飘散着淡淡茶香的空气里漾开,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钟离并没有去看端木辰,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停留了数秒。
那双经历了无数沧海桑田的石珀色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那不是一份充满挑衅意味的礼物,而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器物。
他缓缓抬起手,却并非去打开盒子,而是端起了手边那杯尚有余温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古老而沉稳的韵律,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扰乱他的节奏。
这无声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它将端木辰那带着侵略性的试探,轻而易举地化解于无形。
放下茶杯时,瓷器与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直到这时,钟离才终于抬起眼,目光越过那个木盒,第一次正视着端木辰。
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像一块蕴藏着无数秘密的古老琥珀。
“端木先生的礼物,一件比一件贵重。”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只是不知,这份厚礼的背后,所求为何?”
“我……什么都不求。”
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室内光影交错,茶香与檀香混合的气息,因这句回答而变得滞重起来。
他平静地回视着钟离,嘴角那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并未消失,湖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片势在必得的冷静。
他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深藏在这片冰冷的湖面之下,等待着对方的回应。交叠的长腿姿态未变,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安静却极具侵略性的气场。
鸦青色的锦袍在光线下呈现出深邃的色泽,银线暗纹如水波流转,更衬得他肤色白皙,气质冷冽。
“什么都不求?”
这五个字如同一滴冰水,落入滚沸的油锅,瞬间在寂静的客房内引发了一场无声的炸裂。
钟离的目光在端木辰的脸上停留了很长的时间。
那双看惯了星辰轮转、沧海桑田的石珀色眼眸,第一次如此专注地审视着一个凡人。
他似乎想从那张过于年轻也过于冷漠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贪婪、**、亦或是算计。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只有一片如镜面般平静的、冰冷的湖蓝。
良久,钟离几不可闻地低语,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的含义:“……什么都不求……”
他终于收回了目光,重新垂眸看向桌上的茶杯。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世间万物,皆有其价。无论是黄金、奇石,亦或是一份心意、一次拜访。”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公理般的重量。
“端木先生送来的‘礼’,本身就是一种‘求’。无所求的馈赠,才是这世上最昂贵的契约,因为它所求的,是无法用摩拉衡量的东西。”
话音落下,他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那个黑漆木盒。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着木盒上冰凉光滑的漆面,动作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既然先生说不求,那便由我来打开看看,这份‘无所求’的礼物,究竟是什么吧。”他的语气平淡,却让这场对峙的局面瞬间逆转。
他接受了这份“无所求”,并主动开始定义这份“无所求”的价值。
阳光在木地板上投下的光斑微微移动,空气中的尘埃因开盒的动作而受到轻微的扰动,飞舞得更欢快了些。
“啪嗒。”
一声轻响,是木盒的锁扣被解开的声音。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房内,显得格外清晰。
钟离修长的手指捏住盒盖的边缘,平稳地将其掀开。
他已经准备好面对任何一种可能——或许是价值连城的奇珍,或许是饱含深意的信物,又或许是某种危险的机关。
他为这份“最昂贵的契约”预设了无数种答案。
然而,盒子里什么都没有。
……
不是藏着暗格,也不是装着透明的物件。
就是纯粹的、绝对的空。
光线照进盒底,能清晰地看见每一丝木材的纹理。
那片被精心打磨过的、光滑的虚无,如同一面镜子,映不出任何东西,却仿佛能吞噬掉所有投向它的目光。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钟离掀开盒盖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他那双看透了璃月数千年兴衰更迭的金色眼瞳,此刻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片“空”。
良久,钟离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盒盖重新合上。
又是一声轻微的“啪嗒”声,仿佛一个时代的终结。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端木辰,那双石珀色的眼眸里,第一次褪去了审视与分析,也褪去了了然于胸的沉稳,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困惑。
“……空的。”
他开口,声音比之前更低沉了几分,像是在陈述一个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实。
“您之前问我,错在哪儿……”
秋日的阳光斜得更厉害了,在桌案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将那个合上的黑漆木盒笼罩其中,仿佛封印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虚无。
“现在我可以给您那个答案了。”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地刺向对面那双金色的眼瞳。
沙哑的声音里沉淀着数月来的所有压抑与决绝,他不再是那个躲在暗处窥探的影子,而是站在审判席上的原告。
他微微前倾了身体,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压迫感。
钟离终于明白了。
从龙骨岩到古竹简,再到这个空无一物的盒子,这不是一场商人的围猎,也不是一次情感的试探。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论道,一次凡人向神明发起的、关于“价值”与“意义”的终极质询。而那个空盒,就是对方给出的、最残酷的论据。
端木辰那沙哑的声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钟离的心海中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错在哪……”
这三个字,钟离当然记得。
那是他为那段戛然而止的关系所下的定义,是他基于“契约”与“平衡”的原则,对一段失衡的情感做出的、自认为公正的裁决。
他曾以为,对方早已接受了这个结果,或是在时间的洪流中将其遗忘。
可现在,这个被他定义为“错误”的过去,被装在了一个空无一物的盒子里,以一种他从未预想过的方式,重新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刻,钟离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场持续了数周的、耗费了巨万摩拉的“礼物”,其真正的目的。
这不是一场试探,更不是一场求索。
这是一场审判。
端木辰用他作为商人的所有手段,布下了一个针对他这位“契约之神”的、最完美的逻辑陷阱。
他用价值连城的“有”,来衬托最终的“无”。
他用最符合“等价交换”原则的行为,来引出最颠覆“等价交换”的答案。
那个空盒,就是端木辰的回答。
它在说:你所认为的价值,你所用来衡量的标准,你所裁定的对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虚无。
毕竟情感是无法用摩拉去衡量的。
钟离的目光从端木辰那双冰冷的眼眸,缓缓移向桌上的黑漆木盒。
那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盒子,而是一个沉重的、无声的诘问。
它像一个黑洞,将他数千年来建立的、关于世间万物皆有其价的认知,毫不留情地吞噬殆尽。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良久,他才重新抬起眼,看向端木辰,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是前所未有的茫然与疲惫。
“……这就是你的答案。”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叹息。
“不。”
最后一缕阳光也离开了桌面,室内光线愈发昏暗,只有两人的轮廓在沉寂的空气中对峙着,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
“我错在用金钱衡量感情,今天我送来的……是心。”
他湖蓝色的眼瞳里映着对面之人瞬间的错愕,所有的冰冷与算计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
他不再试图隐藏,将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
他维持着将对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的姿势,身形挺拔如松,没有丝毫退缩。
在那鸦青色的锦袍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心脏在有力地跳动,为这身冰冷的衣物注入了灼人的温度。
“心……”
这个字从端木辰的唇间吐出,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重地砸在了钟离的感知里。
他掌心下的触感是如此清晰。
隔着两层衣料,那颗心脏正强劲、稳定、一下又一下地搏动着。
那不是冰冷的玉石,不是尘封的古籍,不是可以用摩拉来估价的任何物件。
那是鲜活的,是温热的,是生命本身最原始、最纯粹的证明。
那一瞬间,钟离的大脑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空白。
他刚刚还在试图解析那个“空盒”所代表的、凡人对于神明理念的挑战与审判。
他以为自己看懂了这场博弈的终局。
可他错了。
空盒不是结局,只是序幕。
真正的“礼物”,是此刻在他掌心下跳动的这颗心脏。
这完全超出了他理解的范畴。
数千年来,他见证过无数契约的订立与履行,衡量过万物的价值与重量。
财富、权柄、知识、生命……一切皆可被定义,被交换。
唯独这个。
一颗毫无保留、坦诚交付的“心”,它该如何被定义?它的价值又该如何衡量?
这不成契约。
因为契约需要双方的等价交换,而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之对等。
一种陌生的、近乎恐慌的情绪,如同藤蔓般从心底攀爬而上,缠绕住了这位古老神明的心脏。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之快,带起了一阵微风,吹动了桌上那根早已熄灭的烛芯。
他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那份灼人的温度。
他抬起眼,重新看向端木辰,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曾经的沉稳与淡然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惊、迷茫与极度不解的动摇。
“……凡人,”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风化的岩石,“你不明白你献上的是什么。”
室内彻底失去了光照,陷入一片浓稠的昏暗。空气仿佛凝固了,将那句带着颤音的问询永远地封存在了这片狭小的空间里。`
“这话说的,您不是人吗?”
“我为我之前的愚蠢道歉,对不起,这么久才看清自己的内心,希望……还不是太迟……”
那一声轻笑驱散了他脸上所有的冰霜,湖蓝色的眼瞳里是卸下所有防备后的清澈与真诚。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钟离,带着一丝紧张的期盼,仿佛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信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内心脏的鼓动越来越快,血液在奔流,将热度传遍四肢百骸。
“您不是人吗?”
这个问题,伴随着一声极轻的笑,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钟离在“凡人”与“神明”之间维持了数百年的、微妙的平衡。
他不是没有扮演过“人”,他精通人的礼仪,了解人的历史,甚至能品鉴人间的烟火。但他从未被如此直白地、以一种近乎天真的方式,质问过这个身份的本质。
紧随而来的道歉,更是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混乱。
那不是对他这位“岩王帝君”的冒犯而道歉,而是凡人对自己内心的剖白,是对自身“愚蠢”的忏悔。
这彻底颠覆了钟离的预判。
他设想过质问、愤怒、交易,甚至是决裂,却唯独没有想过,这场风暴的终点,会是这样一句柔软到近乎卑微的“对不起”。
而最后那句“希望……还不是太迟”,则像一道无法用任何契约来解答的终极命题,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对于一块活了六千年的石头而言,“迟”这个字,几乎没有意义。
沧海桑田不过一瞬,王朝更迭亦如潮汐。
但在此刻,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他从对面那双清澈而紧张的眼瞳中,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字所蕴含的、属于凡人的、沉重到可怕的份量。
钟离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言语系统,第一次出现了彻底的失灵。
他无法回答“是”或者“不是”,也无法定义“迟”或者“不迟”。
因为任何一个答案,都意味着一份他从未背负过、也自认背负不起的责任。
他看着端木辰,看着那张因坦诚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脸,沉默良久。
“所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黑暗吞噬了房间里最后一点轮廓,寂静变得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两人的肩上。
端木辰的眼中只剩下对面那个人的身影,所有的期盼、紧张与孤注一掷的勇气,都凝聚在那双紧握着对方的手上。
他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能感觉到对方手掌的冰冷与僵硬,但他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鸦青色的锦袍紧贴着他的身体,勾勒出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肌肉线条。
在那只手再次覆上来的时候,钟离没有再动。
他只是静静地垂着眼,看着自己那只骨节分明、曾执掌过璃月千年兴衰的手,被另一只更年轻、更温暖的手紧紧包裹住。
那份温热透过皮肤,执拗地、不容拒绝地传来,带着一个凡人全部的恳切与希望。
“重新开始……”
这四个字,在钟离浩如烟海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可以与之对应的概念。
历史不会重新开始,被磨损的岩石不会变回山巅的棱角,逝去的生命更不会重返人间。
他所见证的一切,他所守护的一切,都建立在“不可逆”这一永恒的法则之上。
他可以签订一份新的契约,但他无法抹去旧的契约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他可以开启一段新的旅程,但他无法忘记过往的每一个脚印。
这是他身为“岩”的本质,是他存在的根基,也是他此刻……最深沉的悲哀。
他终于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曾俯瞰过沧海桑田的金色眼瞳,此刻却只映着端木辰一个人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了震惊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深刻的疲惫与哀伤。
“……端木辰,”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古老的岩层深处传来,“被铭刻于磐岩之上的痕迹,要如何才能抹去?”
这不是拒绝,也不是诘问。
这只是一个被凡人请求去否定自身存在的神明,所能给出的、最无助的答案。
“为何要抹去?”
窗外的天光似乎又暗了一分,房间内的阴影愈发浓重,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叠,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分割的纠缠。
“钟离,你在怕什么?”
“我已经依你所言正视了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接受我的道歉呢?”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在对面男人的脸上,不放过其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那双湖蓝色的瞳孔里,映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的手掌不再是全然的冰冷僵硬,那细微的颤动让他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传递过去。
“怕……”
这个字从钟离的唇间溢出,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若千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
他活过了数千年的光阴,见证过魔神的陨落,目睹过沧海化为桑田,他以为自己早已洞悉世间万物的法则与定数,将一切情感都归于名为“磨损”的物理现象。
然而,当端木辰用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直视着他,问出“你在怕什么”时,钟离第一次发现,他用来解释一切的宏大词汇,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怕的,或许从来都不是历史无法抹去。
他怕的,是当新的刻痕出现时,他会开始期待更多的刻痕。
他怕的,是当他习惯了这份温暖,这双手却终将先他而去,化为尘土,只留他一块冰冷的顽石,在更漫长的孤寂中,独自回忆这短暂的温存。
他怕的,是这份不应存在于他生命中的变数,会成为他永恒岁月中,最深刻、也最痛苦的一道磨损。
那被紧握着的手,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有了回应。
钟离没有抽离,而是缓缓地、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将自己的手掌翻转过来,用冰冷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端木辰温热的掌心。
这个动作微小得近乎卑微,却耗尽了一位神明积攒了千年的矜持。
“……我的歉意,你又是否愿意接受?”
他没有回答端木辰的问题,而是用一个同样的问题反问了回去。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与脆弱。
——为我即将带给你的、注定悲伤的结局,而献上的歉意。
“什么?”
“可是你没有做错什么,钟离。”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最后一丝天光也隐没在地平线下,房间彻底陷入了纯粹的黑暗,唯有彼此的呼吸声,证明着对方的存在。
他湖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真诚的困惑,完全无法理解对方话语中深藏的含义。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应该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他依旧紧握着对方的手,掌心的温热是他此刻唯一能给予的、最直白的安慰。
端木辰那句茫然而真诚的“你没有做错什么”,像一根最柔软的羽毛,却带着磐石也无法承受的重量,轻轻落在了钟离的心上。
他没有做错什么吗?
不。
从他回应这份不应存在的期盼开始,从他翻转手掌,触碰这份温暖开始,他就已经犯下了错误。
一个对于凡人而言或许是幸福的开端,但对于他这位执掌契约与历史的神明而言,却是亲手开启了一份注定无法公平履约的、必将以悲剧收场的契约。
那根在他掌心划过的冰冷手指停顿了下来,然后,用一种近乎怜惜的力道,轻轻地蜷曲,仿佛想要握住什么,却又最终只是虚虚地拢着。
“正因为你这么想,我才必须道歉。”
钟离的声音在极致的黑暗与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古老而悠远的空旷感。
他终于抬起眼,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仿佛两点燃烧的星火,牢牢地锁定了端木辰。
“端木辰,与我订立契约,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严厉的警告都更令人心悸。
“而这份代价……你现在还无法理解。我为我将要向你索取的一切,提前向你致歉。”
他索取的,将是端木辰全部的人生,全部的光阴,以及在他逝去后,留给自己的、长达千百年的、名为“思念”的磨损。
黑暗是如此纯粹,以至于听觉和触觉被放大了无数倍,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巨石落地的回响。
“所以,这是……你也喜欢我的意思,对吗?”
端木辰所有的冷静与自持都已告罄,湖蓝色的眼眸里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紧张与期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震耳欲聋,紧握着对方的手是他唯一的凭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了。
钟离所有关于“代价”、关于“歉意”、关于凡人与神明之间无法逾越鸿沟的宏大叙事,都在这句简单、直接、甚至带着一丝天真傻气的问话面前,轰然崩塌。
他就像一个试图向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解释“千年”为何物的旅人,无论他的言辞多么精妙,逻辑多么严谨,对方只想知道,在它短暂的生命里,眼前的这个人,是否愿意与它共舞一曲。
喜欢。
多么轻盈,又多么沉重的词汇。
对于端木辰而言,这或许是情感的最终答案。
但对于钟离而言,这却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承认这个词,就意味着他要亲眼看着这份“喜欢”在时间的洪流中诞生、绽放,然后不可避免地凋零、逝去,最后化为他永恒记忆里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刻痕。
黑暗中,那只被紧握的手,沉默了许久。
然后,在端木辰几乎要以为连同时间一起被拒绝的时候,那只冰冷修长的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反握了回来。
五根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掌心相贴,那份属于神明的、带着玉石般凉意的体温,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用力地传递过来。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回应,这个动作带着近乎孤勇的决绝,像是一个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稻草,又像是一个签下生死契约的人,在名字上摁下最后的血印。
“喜欢……”
钟离终于开口,他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尝一枚从未尝过的、甘甜又苦涩的果实。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是从被磐石碾压过的喉咙里艰难挤出。
“若这也是一种契约……”他抬起那双金色的眼瞳,在极致的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映着端木辰错愕的脸,也映着他自己数千年未曾有过的决断。
“那我签了。”
湖蓝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倒映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金色眼眸,所有的思绪都被那句“我签了”震得粉碎,只剩下本能的心跳与战栗。
端木辰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掌心的力度,那不容拒绝的力量仿佛一道枷锁,将他与一位神明牢牢锁在了一起。
那句“那我签了”的余音尚未散尽,便被一声衣料摩擦的轻响所取代。
钟离没有给端木辰任何反应的时间。那只紧握着的手猛然发力,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传来,端木辰整个人便被这股力量带着,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步,直直地跌向钟离的怀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清零。
端木辰的膝盖撞上了对方坚实的腿,鼻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玄黑色的衣襟。
他能清晰地闻到钟离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清冷石珀与淡雅琉璃百合的香气,这气味不再是遥远的、飘渺的,而是如此真切、如此浓郁地将他包裹。
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沉稳却有力的心跳声,与自己那狂乱如鼓点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黑暗中,一双温热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将他牢牢地固定在怀里。
这个拥抱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丝禁锢的意味,仿佛是在宣告所有权,又像是在确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是否真实。
“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端木辰的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不是一句疑问,也不是一句承诺,而是一句陈述,是神明在宣告他亲手订立的规则。
“端木辰,”钟离念着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细细雕琢过的玉石,沉重而清晰,“从此刻起,你的心,归我所有。”
窗外最后的光线也已隐没,房间内陷入了纯粹的黑暗,将一切外界的喧嚣隔绝,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与心跳。
“钟离……”
侧脸深埋在对方的颈窝,银白色的长发如月光下的瀑布般倾泻在玄黑色的衣衫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因难以抑制的情绪而微微颤动。他将全身的重量都仿佛交付了出去,紧紧环抱着对方的背脊,感受着那岩石般可靠的体温。
那一声带着微颤的“钟离”,像是一枚最轻柔的羽毛,却又带着足以击碎磐石的重量,轻轻落在了钟离的心上。
这不是信徒对“帝君”的祈求,也不是凡人对神明的敬畏,而是剥离了所有身份与岁月之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呼唤。
感受到怀中人彻底的信赖与交付,钟离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情绪。
他收紧了环在端木辰腰间的手臂,将两人之间最后的一丝缝隙也彻底碾碎。
随即,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掌覆盖在了端木辰的后脑上,那柔顺的银白色长发从他的指缝间滑过,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了一个不容置喙的动作,轻轻按着端木辰的头,让他更深地埋入自己的颈窝。
这是一个绝对占有与保护的姿态,像是在宣告,从今往后,这个人的一切脆弱与动摇,都只能向他展露。
属于端木辰的、带着淡淡小苍兰香气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的颈侧,温热而潮湿。这对于一尊习惯了孤寂与冰冷的岩石来说,是一种太过鲜活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体验。
“嗯。”
许久,钟离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低沉的回应,作为对那声呼唤的答复。他将下颌轻轻抵在端木辰的发顶,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决意。
“作为交换,”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一份无比重要的契约条款,“我的时间,也归你。”
辰:冲冠一怒为蓝颜,看我温水煮钟离
会不会太咸了?毕竟煮的是岩[三花猫头]
嘻嘻,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养一只钟离需要多少摩拉?
钟离:这个物件……
辰:(直接掏钱)
钟离:这个拍品……
辰:点天灯。
钟离:……
辰:(包场)
疑似旅行者锄大地锄疯了,瘫在地上累的睡着了在做美梦[三花猫头]
钟离要复刻了
搞个二命去大世界玩
仆人的武器之前没抽到
镰刀好帅啊[三花猫头]
武器要是歪了就养武神钟离吧[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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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爱情三十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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