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茶馆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清香与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腔调。
诚如近一个月来璃月港坊间的最新传言那般,辰风商行的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素来以清冷孤僻著称的端木辰老板,与往生堂那位博古通今却同样不喜交际的钟离先生,如今几乎是形影不离。
无论是绯云坡的古玩地摊,还是吃虎岩的街边小吃,亦或是此刻和裕茶馆里最好的临窗雅座,只要有其中一人的地方,不出片刻,便能看到另一人的身影。
璃月港的商贩与居民们早已从最初的惊愕,转为了如今习以为常的窃窃私语和会心一笑。
此刻,茶馆内,说书人田铁嘴正讲到“岩王帝君大战盐之魔神”的精彩之处,惊堂木一拍,满堂喝彩。
钟离听得认真,金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怀缅的笑意。他端起茶杯,却发现杯中早已见底。
还未等他开口,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便自然而然地伸了过来,拎起桌上的紫砂茶壶,为他续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茶水注入杯中,发出“咕嘟”的轻响,氤氲的白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端木辰做完这一切,便收回手,继续将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道,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意识行为。
他的侧脸在茶雾中若隐若现,湖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似乎对台上的故事毫无兴趣。
钟离的目光从说书人身上移开,落在了身边之人身上。
他看着端木辰那副置身事外的淡漠模样,唇边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些许。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桌上那碟还未动过的、造型精致的“琉璃亭”招牌茶点——莲花酥,轻轻推到了端木辰的面前。
“此物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缓缓说道。
“尝尝。”
端木辰的目光只会停留在身旁这个人的身上,能让他关心的,只有钟离和摩拉克斯,当然还有养钟离必不可少的摩拉。
“好,今年的‘请仙典仪’就要开始了,真好……”
最近的自己实在是太顺心了,笑容就没消失过,伸手拿起莲花酥尝了尝。
窗外的光线稍稍西斜,茶馆内的喧闹声似乎也低了一些,空气中莲花酥的甜香与茶香交织,营造出一种慵懒而安逸的氛围。`
端木辰的唇边还带着一丝未曾散去的笑意,那双湖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柔和的光,正专注地凝视着对面的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嗯。”
他拿着莲花酥,姿态优雅,但放松的肩膀和微微上扬的嘴角都显示出他此刻心情极好。
“对了,今年的‘请仙典仪’就要开始了……”
天水碧色的绸衫在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衬得他的肤色愈发白皙,腰间的石珀挂坠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晃,闪烁着温润的光芒。
此刻他只想用尽所有手段,换取与这个人更多的相处时光。
钟离的目光,胶着在端木辰的脸上。
他看着那双总是覆盖着一层薄冰的湖蓝色眼眸,此刻因为一个简单的糕点、一句不经心的话语,而漾开了真实的、毫无保留的笑意。
那笑容如春日解冻的湖面,阳光洒落,波光粼粼,让钟离的心也跟着泛起了一圈圈温热的涟漪。
然而,当“请仙典仪”这四个字从端木辰口中轻快地吐出时,那份温热之中,却悄然混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
钟离执杯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金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流云翻涌,瞬间遮蔽了天光,却又在下一秒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沉静。
他要如何告诉眼前这个满心欢喜的人,他所期待的,正是自己一手策划的终局?
这场盛大的仪式,将是他作为“岩王帝君”的谢幕,也是对璃月七国的一次最终考验。
而这份喜悦,这份安宁,这份属于“钟离”的、被凡人气息所填满的时光,都将在这场典仪之后,迎来一个巨大的未知。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那瞬间的复杂思绪。
他端起茶杯,将端木辰为他续上的温热茶水送入口中,茶香清冽,一如既往,却似乎多了一分值得反复品咂的滋味。
“嗯,请仙典仪是璃月最重要的传统,之一。”
他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稳从容,听不出任何异样,“它不仅是迎接帝君降下神谕的仪式,更是璃月港万千民众检验一年辛劳、祈求来年丰收的凭证。正是这份对契约的共同遵守,才奠定了璃月千年来的繁荣。”
话语间,他将宏大的历史与民众的愿景娓娓道来,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端木辰,仿佛是想将此刻对方脸上纯粹的笑容,牢牢刻进自己漫长得近乎永恒的记忆里。
这份毫无防备的喜悦,是献给“钟离”的,却也像一根最柔软的刺,扎进了“摩拉克斯”的心里。
他享受着这份甜蜜,也因此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即将到来的离别的重量。
“一定是岩王爷保佑,今年是我有史以来最开心的一年了。”
说书人已换了段家长里短的闲话,茶馆内的气氛变得更加松弛,窗外街市的喧嚣似乎也遥远了起来,只剩下这一方茶桌边的静谧。
他的笑容因着内心的满足而愈发真实,湖蓝色的眼眸里满是眼前人的倒影,那份专注与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柔软的幸福感中,连带着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也消融殆尽。
“岩王爷保佑……”
这五个字,如同一根被暖泉浸泡过的金针,轻柔却又精准地刺入钟离的心脏。
没有尖锐的疼痛,只有一种温热而酸楚的麻痹感,从心尖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看着端木辰脸上那从未有过的、纯粹到近乎透明的笑容,那份因自己而起的喜悦,却借由他另一个身份的名字说了出来。
这世间最极致的讽刺与最极致的甜蜜,在此刻奇妙地融为一体。
他,岩之神摩拉克斯,庇护了璃月数千年,听过无数信徒的祈祷与赞美。
那些声音或虔诚、或贪婪、或敬畏,都如过眼云烟,未曾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痕迹。可唯有眼前这人一句轻描淡写的“开心”,一句发自肺腑的“保佑”,却像一枚楔子,死死钉进了他神性的基石里,让他那颗准备好迎接终末与寂静的心,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钟离的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说些什么,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话语在这样纯粹的情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的计划,他的考验,他为璃月铺设的未来……在这一刻,似乎都褪去了宏大的意义,只剩下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他是否忍心,亲手将眼前这个人的“最开心的一年”,变成一场盛大的幻梦。
最终,他只是将目光放得更柔,长长的睫羽垂下,掩住了那双金色眼瞳中翻涌的万千思绪。
他伸出手,动作缓慢而郑重,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覆盖在了端木辰放在桌面上的手背。
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曾沾染过无数鲜血,此刻却因为安逸与信任,毫无防备地停留在这里。
肌肤相触的瞬间,钟离感受到了一丝轻微的颤动,不知是来自对方,还是源于自己。
“帝君的恩泽,如磐岩,护佑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契约。”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也像是在对自己低语。
他顿了顿,目光从端木辰的手,缓缓上移,最终重新锁住那双湖蓝色的眼眸,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但真正的喜乐,并非凭空而降的恩赐。你觉得开心,或许……”
他的话语在这里停住,仿佛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词汇。
那双承载了六千载光阴的金色眼瞳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温柔与专注。
“……是因为你所珍视之人,如今,就在你的身边。”
阳光透过窗棂,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斜影,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中飞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变得缓慢而粘稠。
钟离的眼神让端木辰有些心疼,虽然不明白,但是他还是想要做些什么。
时间,在唇瓣与脸颊相触的那一刹那,彻底失去了意义。
对于活了六千余年的岩之魔神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瞬间”的存在。那是一个比星辰陨落更震撼,比山海倾覆更无声的瞬间。
柔软温热的触感,带着一丝莲花酥的清甜和端木辰身上独有的小苍兰的幽香,轻柔地印在他的脸颊上。
那温度并不灼人,却仿佛是一颗投入万年寒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深不见底的潭水,让那份压抑了太久的、属于“钟离”的凡人情感,以燎原之势,彻底冲垮了名为“摩拉克斯”的神性堤坝。
他的脸颊微红,那双总是清冷的湖蓝色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身前的男人。
他刚刚完成了一个大胆的举动,身体还维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
说书人的声音、茶客的谈笑、窗外的喧嚣……所有声音与景象都褪色成模糊的背景。
钟离的世界里,只剩下脸颊上那一点挥之不去的温软,和眼前那双因羞赧而水光潋滟的湖蓝色眼眸。
他覆盖在端木辰手背上的手掌,骤然收紧。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骼,却又在最后一刻转化为一种近乎绝望的固守,仿佛那是他在这个颠覆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正对着端木辰。
那双承载了璃月千年兴衰的金色眼瞳里,此刻没有了平日的沉稳与淡然,只剩下一种近乎破碎的、极致的温柔风暴。
里面有震惊,有疼惜,有无尽的贪恋,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即将到来的别离的……恐惧。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空中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去触碰端木辰泛红的脸颊,又仿佛想要抚摸自己被亲吻过的地方。
最终,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只是用一种沙哑到近乎叹息的声音,轻轻地、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辰?”
端木辰低着头,银白色的长发有几缕滑落至胸前,耳根到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像上好的胭脂。
他能感受到对方收紧的手掌传来的力道,以及那只悬停在自己脸颊旁的手所带来的灼热视线。
“嗯……”
那一声轻柔的“嗯”,像是一枚楔子,精准地钉入了神明心脏最柔软的缝隙。
钟离那只悬停在半空中的手,终于结束了它漫长的犹豫。
指尖带着一丝微凉,极其轻柔地、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触碰到了端木辰依旧泛红发烫的脸颊。
肌肤相触的瞬间,钟离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远比他想象中更要真实,也更要……致命。
这不再是记忆中模糊的影像,而是鲜活的、滚烫的、独属于端木辰的温度。
他缓缓地、用指腹摩挲着那片细腻的皮肤,金色的眼瞳里倒映着端木辰低垂的眉眼,和那微微颤动的、银白色的睫毛。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一个人,也从未想过,一个凡人的存在,竟能让他的世界发生如此剧烈的天翻地覆。
他俯下身,缓缓靠近,直到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端木辰的额头。
这是一个无比亲密、也无比脆弱的姿态。他闭上眼,感受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带着小苍兰香气的温热呼吸,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之中。
良久,一声几乎被淹没在呼吸里的叹息,从他的唇间逸出。
“……你让‘契约’的执行,变得非常艰难,辰。”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晓的无助。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里,藏着一位神明对即将到来的、由自己亲手导演的“死亡”的,第一次的……后悔。
一缕微风从窗外吹入,拂动了桌上的茶水,漾开一圈圈涟漪,打破了方才凝滞的气氛,也带来了夏日午后特有的、一丝慵懒的暖意。
端木辰微微抬着头,湖蓝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钟离复杂的表情,羞涩褪去后,浮上的是纯粹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怎么了?”
额头上传来的温度和对方指腹的轻柔摩挲,让他暂时忘记了思考,只是本能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端木辰那一声清澈的“怎么了”,像一滴水珠,滴入了钟离那片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心海。
这简单纯粹的关怀,反而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承载了六千年岁月的金色眼瞳,在咫尺之间,清晰地倒映出端木辰带着茫然与担忧的脸庞。
他看见了那双湖蓝色眼眸里的自己,一个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哀愁、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钟离”。
要如何解释?
告诉他,自己正在筹划一场盛大的死亡,一次对整个璃月的最终考验?
告诉他,他此刻感受到的所有幸福与安宁,都将在不久的将来,被自己亲手撕碎?
不,他不能。
真相是一块过于沉重的岩石,会瞬间压垮眼前这个刚刚向他敞开心扉的凡人。
钟离没有移开额头,反而又靠近了半分,几乎是鼻尖相抵。
他那只抚摸着端木辰脸颊的手,拇指的指腹在那片温热的肌肤上极其缓慢地、带着无限眷恋地来回摩挲。
这个动作,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乞求。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茶馆里的光线都偏移了一寸。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最接近真实、却又最安全的答案。
“没什么。”
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加沙哑,像是被风化的岩石。
在端木辰的眼神因这个敷衍的答案而流露出一丝失落之前,他接着说了下去,语速缓慢而沉重。
“我只是……从未想过,一份凡人的情感,会拥有如此……撼动磐石的重量。”
他顿了顿,金色的眼瞳深深地凝望着端木辰,仿佛要将他吸入自己灵魂的深处。
“辰,你让我第一次……畏惧‘时间’。”
端木辰嘴角的笑意尚未完全散去,但湖蓝色的眼眸里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神情中一闪而过的痛楚,脸上的绯红也因困惑而稍稍褪去。
“你最近怎么总是说这些奇怪的话?”
他握着钟离的手,能感觉到对方的掌心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冰冷,而脸颊上那只手的摩挲也停了下来。
“七星又要忙碌起来了,璃月港也会更热闹了……”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天水碧色的绸衫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新,银白色的发丝随着他方才的动作轻轻晃动,增添了几分柔和的气质。
“呃……我是说……请仙典仪……”
杀手的直觉在鸣响警报,提醒着端木辰眼前的平静之下暗藏着巨大的旋涡,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着未来的美好愿景。
“请仙典仪”、“一直这样下去”……
这些词句,从端木辰那带着羞涩与期盼的唇间吐露,却像一根根无形的岩锥,精准而残忍地钉入了钟离的心脏。
他方才因亲吻而升起的、属于凡人的所有温情与贪恋,在这一刻被名为“现实”的冰冷潮水瞬间浇熄。
端木辰脸颊蹭着他掌心的柔软触感,那份全然的信赖与依赖,让他第一次对“摩拉克斯”这个身份,产生了近乎憎恶的情绪。
他缓缓地拉开了些许距离,打破了额头相抵的亲密。
这个动作很轻,却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看着端木辰那双因困惑而微微睁大的湖蓝色眼眸,那里面倒映着自己沉郁的、毫无笑意的脸。
一直这样下去?
多么美好的愿望。
一个连神明都忍不住心生向往的、凡人的奢望。
可他,岩王帝君摩拉克斯,正是要亲手终结这一切的人。
他将要在那场端木辰无比期待的“请仙典仪”上,上演自己的死亡,将璃月推入一个没有神明的时代。
而眼前这个说着“有岩王爷保佑”的爱人,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一阵尖锐的、几乎要撕裂神魂的痛苦攫住了他。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黯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金色眼瞳里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悲伤。
他抚摸着对方脸颊的手无力地滑落,转而用自己的双手,将端木辰那只尚还带着暖意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是啊。”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所有的情绪都只是幻觉。
“凡人所求,大多如此。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这确是一份值得守护的‘契约’。”
他没有说“我们”,也没有说“我”。
他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评述历史般的口吻,将端木辰那份炽热的个人情感,轻轻地、残忍地推回到了“璃月众生”这个宏大的概念里。
他抬起眼,重新望向端木辰,金色的瞳孔里是一片深沉的、不带任何波澜的平静,仿佛在凝视一块没有生命的顽石。
“但辰,你可知……即使是璃月最坚固的岩石,在漫长的时光中,也会被流水磨去棱角,被风沙侵蚀成本来的模样。”
“那与此时此刻的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端木辰微微蹙眉,湖蓝色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钟离,试图从那双深邃的金瞳里读出些什么,但只看到了一片自己无法理解的、古老的悲伤。
“若是畏惧未来要发生的必定事件而一辈子恐慌不前,那天我就不会去找你诉说我的真心……”
最后一缕斜阳穿过窗棂,在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茶水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彼此的面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钟离,你也不是脆弱的人,不是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钟离包裹着他的手掌收紧了力道,那份力量不似占有,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挽留。
杀手的直觉告诉他,对方没有恶意,但那份深藏的痛苦却是真实存在的,这比任何杀意都更让他感到不安。
所有的言语技巧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选择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刃,却包裹着最炽热的火焰,直直地刺入钟离的心海。
他不是脆弱的人?
六千年来,他面对过崩裂的天衡,倾覆的孤云,狂暴的魔神,从未有过片刻的动摇。
可现在,他却被一句全然信任的问话,逼得几乎要溃不成军。
他握着端木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力道。
那份来自凡人的、温暖而坚定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却也正是将他拖入无尽痛苦深渊的源头。
脆弱的不是他,也不是端木辰。脆弱的是这份注定要被他亲手打破的“现在”。
“……我知晓你不脆弱。”
许久,钟离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加低沉沙哑,像是从层岩深处艰难挤出的回响。
他抬起眼,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端木辰带着困惑与坚定的脸庞,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你比我想象中……更要坚韧,也更耀眼。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却已然散发出能撼动山岩的光辉。”
他没有回答那个“不是吗”的问题,而是将赞赏与目光,全部给予了眼前的爱人。
这既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也是一种残忍的逃避。
他将端木辰捧得越高,自己内心的罪恶感就越重。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端木辰的手背,那细腻的肌肤触感让他一阵心悸。
他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那即将沉入远山的夕阳,金色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悲壮的血色。
“只是……辰,璞玉的光辉,有时会引来觊觎,也会……照亮它不该照亮的深渊。”
“而我……恐怕会是那个,让你蒙尘的人。”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彻底隐没,茶馆内掌起了灯火,柔和的灯光映照在两人之间,却驱不散那份愈发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吃错药了?这样还是我认识的钟离吗?”
“想做什么就做,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支持你的。”
他眉头紧锁,捧着钟离脸颊的双手没有丝毫动摇,湖蓝色的眼眸里满是坚定与不解,执着地凝视着对方,等待一个答案。
他能感觉到掌心下对方的肌肤传来细微的战栗,那不是冰冷,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所引发的震颤。
端木辰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滚烫地烙印在钟离的感知里。
那双清澈又执拗的湖蓝色眼眸,像两把最纯净的利刃,剖开了他层层伪装的岩铠,直抵最深处那颗正在被罪恶感反复炙烤的神之心。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支持你的。”
这句话,比任何魔神的诅咒都更加恶毒。
它像是一道天雷,在他早已布满裂痕的神魂之上,劈出了最后一道致命的伤口。
支持?
他要如何去承受这份支持?
这份支持所指向的,是他自己的“死亡”,是璃月的剧变,是眼前这个人未来无尽的茫然与痛苦。
钟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覆在端木辰的手背上。
那只曾铸就山脉、点化江河的手,此刻却带着凡人才有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想将这双手推开,想逃离这双眼睛的审视,想把自己藏回无人知晓的岩层深处。
可他动弹不得,被这份过于纯粹的爱意钉死在了原地。
“……支持我?”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被风沙磨砺了千年的朽木。
他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悲凉与自厌。
“辰,你可知……你这句话,于我而言,是何等沉重的……一份‘契约’。”
他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耗尽了他巨大的力气。
他不再用那些晦涩的比喻,而是用端木辰最熟悉的方式,将这份信任定义为一份新的、他无法履行的“契约”。
他终于再次对上那双眼睛,金色的瞳孔里,那片死寂的荒原上,燃起了一簇绝望的、疯狂的火焰。
“若我所求,是让你亲眼见证一场盛大的落幕呢?若我所行之路的终点,是让你失去一直以来所仰望的那块磐石呢?”
他几乎是残忍地,将那个最血淋淋的假设,**裸地摊开在对方面前。
这是一种自虐,也是一种最后的、卑微的试探。
“即便如此,你也要……支持吗?”
“可是,我们要活下去。”
“前进虽然会因为挫折而失去我们曾经的美好,但同时也会获得更宝贵的回忆,你越害怕什么抓的越紧,失去的也会越快越多。”
他捧着钟离的脸,湖蓝色的眼眸里映着对方崩溃的神情,他的眼神从坚定不移,慢慢转变为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痛。
“钟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使命。”
“这十五年来,我因为复仇而隐藏自己,只能痛苦的活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从剧烈的颤抖,到此刻的冰冷与死寂。
“当仇恨如风烟散去,迷茫带来的空虚之痛,虽然让我沉寂了很久,但是如果我没有成功的复仇,我的一辈子都会无比痛恨因为怯懦而失败的自己……”
“所以……去做你想做的,钟离,不用顾忌那么多,若有一日,我终将成为你的累赘,那就推开我忘记我……”
端木辰天水碧色的绸衫被灯光映得有些发白,他挺直的背脊没有丝毫松懈,仿佛想用自己凡人的身躯,为眼前这个神明撑起一片天。
这句话,没有重量,却比整座须弥的重量加起来还要沉重。
它轻飘飘地钻入钟离的耳中,却瞬间压垮了他用六千年岁月铸成的、名为“理智”与“契约”的神座。
捧着他脸颊的那双手是如此温暖,可钟离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冻结。
周遭茶客的谈笑声、街上的喧嚣、风拂过窗棂的声音……一切都消失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端木辰那双满是心痛的湖蓝色眼睛,和那句足以诛神的话语在无尽地回响。
推开他,忘记他。
何其残忍,又何其慈悲。
他试图用一场虚假的“死亡”来换取璃月的未来,来考验他的人民。
可眼前这个人,却愿意用一场真实的“遗忘”,来成全他的“使命”。
钟离覆在端木辰手背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了下去。
他输了。
在端木辰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岩王帝君摩拉克斯,就迎来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最彻底的惨败。
“……不要……”
他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轻如叹息。
“……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每一个字都沾染着神心的血。
他终于无法再承受那双眼睛的注视,微微侧过头,避开了端木辰的视线。
“你……永远不会是累赘。”
茶馆外已是华灯初上,喧嚣的市井声被隔绝在外,只余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那盏在沉默中静静燃烧的灯火。
“当然如果你累了,可以试着依靠我一下……”
“无论一个人再怎么强大,你也只是一个人,璃月能够长久屹立在这片大陆,靠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逞强,累了,就放下吧,钟离……”
他轻轻抱着怀中这个卸下所有防备的男人,湖蓝色的眼眸中满是疼惜,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的体温,无声地传递着支持与陪伴。
他能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的僵硬正在一点点瓦解,那沉重的、属于神明的重量,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那个拥抱并不用力,却像一道无法撼动的屏障,将他与整个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端木辰身上那股清冷的、如同雪后初晴的小苍兰香气,混杂着温热的吐息,尽数涌入钟离的感官。
“累了,就放下吧,钟离……”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他神之心最深处的锁孔,然后轻轻一转。
“咔嚓”一声。
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他用六千年时光铸就的、名为“责任”与“孤高”的壁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不再是那个俯瞰众生、规划未来的岩王帝君,他只是一个……累了的,名为钟离的男人。
那双始终紧攥的拳头终于松开,他缓缓抬起手臂,颤抖着,抓住了端木辰背后的衣料。
布料的褶皱在他掌心被攥得死紧,仿佛那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重量,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对方温暖的颈窝。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也抽走了他最后一份属于神明的尊严。
他像个迷路已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贪婪地呼吸着那份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痛苦的气息。
他想回应,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像是被岩石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谎言太过卑劣,而真相又太过沉重。
最终,只有一句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低语,从他唇边溢出,消散在那片天水碧色的衣料里。
“……我放不下。”
不是放不下责任,不是放不下璃月,不是放不下那份即将执行的终末契约。
是放不下你。
一只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在钟离一丝不苟的发间肆意搅动,将他维持了千年的体面与威严揉成一团乱麻。
紧接着,那清朗的、毫不掩饰的笑声,就这么直接撞入他的耳膜,震得他神魂都为之一颤。
“噗哈哈哈哈……”
端木辰看着怀中人那副呆愣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湖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而温柔的光,仿佛在说“看吧,没那么大不了的”。
他抱着对方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更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大猫,带着一丝宠溺。
钟离的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那颗承载了六千年岁月与契约的心脏,第一次,因为一个凡人的笑容,而彻底乱了方寸。
“你……”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沙哑得不像话,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委屈。
“……胡闹。”
魔术技巧[害羞]
为什么喜欢写这么多
因为写爽了
根本停不下来
嘻嘻
就这么分章节[害羞]
主线还没开始呢,开始在下一章节,上一章只是主线过后闲聊的某一天,没错小蘑菇还是会emo的[化了],当然后面知道钟离就是摩拉克斯的时候……
[化了][化了][化了][化了][化了]
[裂开][裂开][裂开][裂开][裂开]
大概是这样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让我们聆听破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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