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宋昭十一岁,窈嫔刚因病离世不过五月时间。也是那年腊月,定国将军按律回京述职,但这次带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一同上京,据说是定国将军收养的义子。
窈嫔是个沉默安静的女子,若非为皇上诞下了七皇子,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记得他。可即使两人间有一个七皇子,皇上依旧对这对沉默的母子不甚有印象。
宫中人贯会看菜下碟,常年不受皇上宠爱的嫔妃和甚至皇上不记得的皇子可以说日子不太好过。
窈嫔离世后,宋昭的日子更安静了。
这一日,宋昭在自己的殿中闲逛着,却突然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同龄男孩。
在宫中,宋昭几乎没有同龄人可以玩,他太寂寞了。这回一见这人,便怯生生地想和他聊天。
他扒着门露出一颗小脑袋问:“你是谁?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人小大人似的很正经作揖回答:“皇上吩咐了一个公公领我去二皇子殿中,我跟丢了。不知小殿下可否告知二皇子宫殿在何处?”
宋昭小手扣着门:“你找二哥有什么事情吗?”
他思索了一阵道:“没有。”
宋昭的小脸一下绽开了花:“既然没有,那你就不要去找二哥哥了,你留下和我玩吧。”
宋昭模样极大地遗传了窈嫔,白净可爱,一笑起来更是让人难以拒绝。
他点点头说:“好。”
“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宋昭牵着他的手臂往屋里跑,“我很会帮人包扎,包起来好得快,你明天就不会疼了。”
宋昭拿着棉布一点点将药液涂抹在伤口上:“你怎么受伤的?”
他一本正经:“我父亲打的。”
宋昭猛然瞪大了双眼,义愤填膺:“你爹对你也不好吗?他为什么要打你呢?你爹真坏!”
发觉有歧义的他立马解释道:“不是,我父亲是将军,他打我只是为了训练我。如果我能打到他,我也会打他的。”
宋昭似懂非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任凭生,小名叫小马。”
宋昭这两天刚学了一首词,忍不住炫耀出来:“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任平生吗?”
任凭生反驳道:“一蓑烟雨任平生是什么?我父亲说他姓任,就凭我是他生的,所以我就叫任凭生。”
宋昭坚信自己的想法没错:“不对!你的名字肯定和《定风波》有关系,要不然为什么你的小名叫小马呢?”
“和什么烟雨、风波才没关系呢。我叫小马是因为在我们北疆,马就是最厉害的。”
宋昭顿时被说服了:“好吧,你的名字真好听,我也想要一个像你一样厉害的名字。”
任凭生瞥了他一眼:“那你叫什么呢?”
“我叫宋昭,我母妃说昭是太阳的意思,那我这样是不是也很厉害。”
任凭生赞同地点点头:“太阳也很厉害,没有太阳是不行的。”
宋昭太久没有和人聊天了,他看着任凭生,似乎是想把过去没讲的话再今天全都补齐。
“你说你是北疆来的,那里有什么?”
任凭生土生土长在北疆,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沉默思索一阵说:“北疆不会像京城这样繁华,那里只有大漠、城墙、战争和风沙。”
“我知道大漠,书里说大漠里全都是沙子。可是书里没说大漠是好的,还是坏的?”
任凭生第一次听说这个形容词:“大漠不是好的,也不是坏的。大漠中虽然没有水,还有很多风沙。但是那里的星星很多,夏天的里的西瓜很甜,冬天的晚上我们还可以很多人可以一起点着篝火聊天。”
“那大漠是好的。”宋昭眼睛亮晶晶地笃定道,催促着任凭生继续讲下去,“还有呢?”
任凭生从不知道京城的小孩会喜欢这些,他一点一点儿,事无巨细地描述着他眼中的北疆。
宋昭知道了,每个人眼里的北疆都是不一样的,就像四方游记中作者的北疆是苦寒、是贫穷、是漏风的屋檐,任凭生眼里的北疆是质朴、是自由、是广阔的天地。
或许从这时候起,那颗向往北疆大漠的种子就开始在心中落地发芽了。
这次宫里的时间变得很快,黑夜飞速吞没着一点点落日的余晖。
等到宫中点起了灯,一路寻找将军府公子的公公着了急。他带了几个人,挨个宫殿敲门问候是否有见到定国将军府的小公子。
直到最后来了这个几乎无人来访的宫殿,这位公公终于松了口气。
“小公子,宫中马上落钥了,定国将军还在皇宫门前等您,别让定国将军等久了。”
任凭生点头,安静地穿上鞋准备告辞离开。却不想一双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像边疆的小马驹可怜兮兮看着他:“你还会再来宫里吗?”
任凭生很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不会。”
后来果然和任凭生说的一样,他几乎没再进宫,再进宫也只是因为宫宴,再没有像这次一样躲在他的宫殿说这么久的话了。
再后来,任凭生不知道哪来的钱,在京城中买下了一座小小的院子。此后就变成了宋昭偷溜出宫去,在这间院子里留下了更多的他的痕迹。
许是屋外的人听见了宋昭的动静,他敲了敲门说:“殿下。”
“进来。”
进来的人是昨天酒楼中送信的黑衣人,他是将军府的暗卫,排行第九,所以都叫他任九。
任九端着早膳推开门:“殿下,请用膳。”
“任凭生去哪里了?”
“回殿下,主子去将军府了。您用完膳,我等送您回宫。”
宋昭慢条斯理吃着早膳:“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了?”
“主子说让您不用担心,必要时候会试试您说的方法。”
昨晚两人闹了一阵就说起了这次回京述职的事情。这回果真如宋昭所想没有那么简单。
三个月前,边境汇、贡、泰三城已至弹尽粮绝的程度,粮草补给却迟迟不到。三城强撑半月有余后不得已向周边五城借了粮食,暂解了燃眉之急。
本想着等朝廷送的军饷到了,再补还给五城。结果到的军饷根本不足边境三城士兵用半个月,更别说能还给五城。
今年北地气候异常,粮食成活率少了很多。到了一个多月前,借出粮食的五个城区也开始面临粮食紧缺的问题。
边境三城的状况更差,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继续打下去可能面临的是三城遭围困,全员死亡的结果。
后来,大将军为大局着想,三城人员全部撤离,弃了汇、贡、泰三城。然后再与同样伤亡不小的北境商谈停战。
两方主将会面,同意止戈四月。
所以此次定国将军上京不仅为述职,还为上书陛下开放北疆备用粮仓和借些粮食回北疆。
否则三个月后的北疆,更是难守。
临近晌午,宋昭回到了自己的寝殿,装病装了一天的小柳终于可以换回自己的太监服了。
小柳依旧心有余悸:“殿下,你出去太久了,还好没人来。”
宋昭毫不意外:“我都说了不要自己吓自己。”
小柳又开始担心起了其他事情:“可是殿下,昨日学里的小考您落下了,那皇上——”
“停!”宋昭捏住他的嘴唇,“今天也给我告假了?”
小柳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
“那就行。现在——”宋昭竖起食指在小柳面前绕了半圈,指着门口,“出去。去打听打听定国将军进宫的情况怎么样了。”
按理说定国公晨起就入宫,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早该有些消息流露出来,究竟是成与不成总该有个说法。
若是皇上同意开放粮仓倒也好说,若是不行,又当如何?
这次定国公进宫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直到晚上小柳才急匆匆跑回来:“殿下不好了殿下不好了。”
宋昭一下精神了,他抓住小柳的肩膀:“慢慢说,什么不好了?”
“定国将军、定国将军,他——”小柳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被抓进大理寺里了!”
定国将军是在傍晚从宫中压入大理寺,其阵仗之大和过往定国将军胜仗回京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殿前的小太监说是因为定国将军未经准许,私自向汇、贡、泰三城周围的五城借粮,导致五城如今粮食紧缺。且汇、贡、泰三城百姓流入五城区,这种危害可能影响深重。
由此,定国将军被压入大理寺牢中,等候听审发落。明日早朝百官上朝时再商议对策,以解决北境的粮食问题。
宋昭听完后镇定了下来:“先不要慌,先看明日朝堂上怎么说。”
小柳闻言也镇定下来:“那要不要和小将军那边通个信?这事儿发生的突然,外边怕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也好,你拿纸笔来。”
宋昭三言两语简单说了发生的状况,嘱咐了一句不要轻举妄动。
宋昭将信纸小心卷成一卷,装进竹制的小竹筒中:“送出去,小心点不要让人看见了。”
“诶。”小柳将竹筒收进袖子中,小心出门去了。
第二天一早,皇上果然在朝堂中提起了这件事,早有耳闻的众臣无一有对策。
商讨了一个早上,最后的结果是皇上拂袖而去,并丢下一句话。如果明日上朝没人可以给出一个结果,那么所有人都进大理寺中和定国将军一起住一住。
一时间朝堂上下噤若寒蝉,却依旧没人敢提出解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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