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太大了，混着耳鸣在唐惜青脑子里回荡。
她真的想笑，说哥们你拿你自己母亲开玩笑也算是活够了，但是江辞晚表情淡淡的，不可能在开玩笑。
“怎么？善忘？”江辞晚笑， “提醒你一下，苏杉杉，你的英语启蒙老师。”
当然不可能忘，她教了唐惜青整整十年，唐惜青现在名列前茅的英语成绩与她脱不开干系。
唐惜青脑子一时半会反应不上来，江辞晚是她的儿子？不不，现在关注点不是这个。
“她死了？”心脏突然狂跳，跳得她的太阳穴也跟着一起共振， “她怎么会？”
江辞晚脸上没有呈现愠色，他淡淡道：“什么怎么会，已经过去三年了，连她生前养的狗也已经死了一年了。”
唐惜青捋了半天逻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和自己有什么关联，她把江辞晚的话视作“昨晚喝酒今朝仍醉”的胡言乱语，她讲出客套话：“苏老师对我来说是一生中很重要的老师，我对她的死亡表示十分遗憾，不过——”
“——不过她也走了好多年了请我节哀顺变。”江辞晚打断客套话，自顾自地说，“这话我听了三年了，我是来听你说这个的？”
“我只是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很有关系。”江辞晚重复，“在你骂完她不到一周后，她就走了。”
她最后一次回望苏老师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那也是个雨天，阴云压的她喘不上气。英语答题卡还在她书包里存放着，那是她期中考试的答题卡，没有被一路的雨水濡湿。
“唐惜青，你好好做题！”苏杉杉严厉地声音灌入到唐惜青耳朵里，她当时初二，满脑子都是小说漫画，就盯着雨水发呆。
“我做完了。”唐惜青说。
“这么快？”苏杉杉皱眉，她两步三步走到唐惜青面前，“那你再检查一遍，等等小瑾。”
苏杉杉口中的小瑾，叫王瑾，是唐惜青隔壁班同学。学习一般，不说别的，至少英语很差。
本来苏杉杉对唐惜青应当是一对一，结果苏杉杉非要把王瑾插进来，唐惜青父母好说话，三言两语王瑾就插进了这个班。
意义何在呢？让王瑾历练挫败感吗？唐惜青不解。
这次期中考试英语120分满分，她却只考了95分，看上去还好，唐惜青的英语应该数一数二，横向比较，这回考砸了。
一切都因为王瑾插进一对一，王瑾是在期初考试加入的，那时唐惜青还是115的成绩，而仅仅过了两个月，唐惜青的分数就直线下滑。
“都说了让你检查！”苏杉杉拿起笔，锤着桌子，“这回不才考了九十五分吗？不学习等什么呢？”
“太慢了。”她平静地说，“速度太慢了。”
身边的王瑾低下了头，她嚅嗫着：“对不起，我的不好。”
“不是说你不好。”唐惜青依旧平静，“只是每个人的学习速度不一样，强行在一起只会适得其反。”
苏杉杉抱着胳膊没说话，她直勾勾地盯着唐惜青，等着她发言。
“我的问题……”王瑾紧紧握住笔，她抬头对苏杉杉说，“姑姑，我不该在这个班的。”
“胡说。”苏杉杉看着她，降下声音来，温和地说，“小瑾纯胡闹，姑姑把你插进这个班就觉得你适合。”话毕，还轻拍了王瑾的头。
呵，原来是有亲缘关系。
“小唐，我也带了你这么多年了。”苏杉杉语重心长地对唐惜青说，“我近些日子身体不如从前，带不了那么多班课，只能把她插到这班。”
唐惜青挑眉，她垂眸去看卷子上的题，是一道一秒就能看出来的时态题，而旁边的王瑾想了半分钟也想不出来选什么。
拜托，这又不是物理数学，还要用脑子思考吗。
“就像这种题。明明since已经出现在题干里了，她却依旧犹豫是选过去时还是现在完成时，这应该一眼看出来的。”唐惜青指着题说。
“since的出现一定代表选择现在完成时吗？你做题太断章取义了，唐惜青。”苏杉杉抬高声调，“自己看笔记，不会来问我。”
话毕，就踩着高跟鞋走到王瑾身旁，俯身讲题。
叛逆期的火苗就这么点燃，唐惜青没看笔记，反倒写起自己学校的英语作业。
“唐惜青我让你看笔记。”苏杉杉的声音传过来，冰冷冷的。
“学校笔记没带回来。”唐惜青头也没抬地说。
苏杉杉直起身，生气地问：“我让你记的笔记呢？”
唐惜青抬眼，不带感情地说：“你的笔记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用处。”
气氛立马紧张起来，空气急剧压缩，一时间教室里没人敢说话，钟表指针地走动声也被无限放大。
“好，好。”苏杉杉把笔往桌子上一甩，瞪着唐惜青，“好说好商量不行，你以为这是你家吗！甩脸子看给谁看呢？”
“我说的是事实。”唐惜青声线没有一点颤抖，“况且我并没有甩脸子。”
苏杉杉眼睛立着，唐惜青淡淡地回望。
“我白对你这么好了是不是，唐惜青？我的薯片雪糕巧克力全喂狗了是不是？这样下去，你的英语成绩只会越来越糟糕。”
“这样下去？”唐惜青重复了一遍苏杉杉的发言，“我怎样下去成绩才会越来越糟糕？”
“看我的笔记，认真做我给你画的题，成绩才能提升。”苏杉杉一字一句地解释，“王瑾这两个月一直在看我的笔记，天天刷题，已经从六十分进步到八十分了。”
“做这种题我不会有提升的。”
苏杉杉那姣好的面容瞬间被愠色取代，她快步走到唐惜青面前质问她。
“你几个意思？”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苏老师？”唐惜青面不改色地说，“插进来一个和我成绩不对等的人，说好听些这个人是外班同学，说不好听些这个人是您的亲戚。”
“我插班肯定有我的考量，你只管学就是了。”苏杉杉漂亮地浅棕色眼睛盯着唐惜青。
“苏老师，为什么不想想，我周围同学都不在您这里学英语了呢？”
苏杉杉一时间没说话，冷棕色的头发从耳边滑落到脸庞。
“老师，我曾经也很喜欢你。”唐惜青说，“但是老师，大家都会变的，我也是，你也是。就像你教课没有以前那么认真，就像我也没有以前那么好说话。”
“我教课哪里不认真？”苏杉杉涨红了脸，“笔记我给你总结，题一点一点讲，单词领着你默写，课文带着你背，哪里不认真？”
“有时候变化根本察觉不到。”唐惜青叹气，“就像我在说出来这番话前，我也没想过我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
苏杉杉冷笑一声，没理她，转头笑嘻嘻地朝着王瑾说：“小瑾，你乖乖做题昂，不能像某些人只写学校作业，这样成绩会严重下滑。”
王瑾看到苏杉杉对她露出了好脸色，她大声应答着：“好的！”
唐惜青眨眨眼，她把笔扣上笔帽，收到笔袋里。
“唐惜青，你闹哪一出？”苏杉杉指责着，“你要逃课是吧！”
“不，”唐惜青一脸平静，“我不学了。”
“学不学是你自己的事，你是学给我吗？”苏杉杉喊着。
“不是这个意思，我今后不会这里补英语了。”
场面又静下来，苏杉杉和唐惜青对视着，王瑾咬住笔没敢抬头。
“好哇，好哇，唐惜青。”苏杉杉嚼着句子，一边摇头一边紧紧盯着她，“好哇，亏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如果被您尊为‘最喜欢的学生’就这么对待的话，那您还是去喜欢别人吧。”唐惜青转开目光，把笔袋装进书包，“我妈妈是十节课一交钱吧，这是第九节课，那么应该还有一节课的钱。”
“不上了，行，但钱我退不了你，要你母亲亲自来取才行。”
“这样啊。”唐惜青思考着，“钱我不要了，就当这十年来薯片雪糕冰淇淋的钱了，我看老师您心里挺在意的。”
话落，唐惜青拉上书包拉链起身。
“再见，苏老师。”唐惜青朝她点头致意，转身向外走去。
“唐惜青，我看你下回多少分。”苏杉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唐惜青微笑着回头望去——这也是她一生里见苏老师的最后一面，似乎和初遇重叠，在四岁那年春日的阳光下，苏杉杉举着红彤彤的苹果，摆到唐惜青身前，让她伸手去抓，不厌其烦地朗读着“apple”。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她回应，然后一头扎进雨里。
唐惜青自己是个预言家，从初二那次期末考试后，她一直没有低于过95分，当然高中是150分满，不过95着实说不过去。
不过就算这么说……
“不过就算这么说，苏老师的死亡和我没有明确挂钩的关系。”唐惜青对着江辞晚说。
“我当然知道。”江辞晚抿嘴，“这我当然知道，毕竟她那段时间身体不好，况且加上又动怒进的医院。但是……”
“但是？”
“但是你要是当时不气她呢？”江辞晚压着情绪说，“你要是不那么说呢？她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缓和地朝她解释呢？你就不能忍一时吗？”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当时突然叛逆呢？
为什么当时那么咄咄逼人呢？
为什么不能顾忌她的身子从而缓和沟通呢？
“我算是明白了，唐惜青，你完全没有感情。”江辞晚说。
唐惜青虽然情绪淡，但终归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也会为同处于人类种群的同伴伤亡而感到悲哀。
“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唐惜青叹气。
你看，一个个都这样。
自己的权益不能维护，自己不想继续补课了就要忍着，自己咄咄逼人就被极端地判断成“没有感情”，你看，都这么想，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你自暴自弃什么？”江辞晚没压住情绪，“你以为我真的想，真的想要对你恨之入骨？”
看啊，他的恨意轻易地发泄出来，自己则要承受着。
“我真心对你母亲的死亡感到悲哀。”唐惜青不知道说什么，她低头顺着客套话讲。
“你根本不悲哀。你有感情吗？”
“我没有总行了吧。”唐惜青被问烦了，她皱起眉，语速很快地对着江辞晚说，“对对，我没有感情，我对你母亲的死亡不感到一丝悲哀，我对十年的情谊没有一丝怀念，我对那天的事情没有一丝悔过，我对你母亲十年的教育水准没有一丝喜爱，这样江少你满意了吗？”
唐惜青说太快了，到最后声线也开始颤抖了，她直直瞪着江辞晚。
这回轮到江辞晚愣住了，这是他见过唐惜青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毕竟唐惜青在学校成天笑呵呵的，要不就随便找个东西盯着发呆，情绪波动确实少见。
“刚才话急了，说快了，抱歉。”
听，他说错话了就要求原谅，而自己说错话要记恨一辈子。
心里这么想，不过唐惜青吃软不吃硬，既然江辞晚软下来了她又不好再说别的，她平复心情后，开口：“算了，毕竟我的问题占大部分，你记恨我也是正常的，你想孤立我我也没办法——”
“没想孤立你。”江辞晚打断，“也不想记恨你。”
唐惜青这回是真想笑了。
“我怎么可能孤立你，唐惜青？我又怎么可能真的记恨你呢？”江辞晚笑了，“最恨的何尝不是自己。”
“什么意思？”
“我怎么不知道我母亲终究会死，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根本不是导火索，我单纯恨自己为什么没在她住院的那一周去看望她，我一次没有去看。”江辞晚还是笑着，脸色却是惨白。
唐惜青难以置信地说：“所以你把你的过错推到我头上？”
江辞晚愣了一下，笑意更深，“没想到吧，我就是这么自私自利。”
真是疯子。
“所以我决定恨你，可是——”
“你的下一句话别是‘臣妾做不到啊’。”唐惜青举起手，打住江辞晚的话。
江辞晚又侧目去看雨，说：“其实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你英语能拿第一，我不行呢？”
“你这辈子都不行。”
江辞晚想到什么，歪了歪嘴，笑出声。
“好好。”江辞晚抬眼看唐惜青，“左脚还疼吗？”
“这个不用您劳心。不过，我劝您还是不要在操心英语第一的位置了，您这辈子达不到这个高度。还是先把自己44分的物理成绩提上去再说吧。”唐惜青起身，左脚踝的疼痛减弱，她把伞交到江辞晚手里，告诉他不用继续送了，然后就像三年前一样，没有多回头看一眼，就一头扎进了细细密密的雨雾。
写不动了各位，我周末沉迷ivl无法自拔，估计要太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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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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