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承整个人挺拔笔直,一头黑色短发和一身剪裁得当的洋装都将他整个人衬得很精神,他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又使他显出了几分书卷气,谈吐间皆得体,他的眼镜腿上印刻着一行歪歪扭扭,是韫仪看不懂的字,她知道,那就是陈姨说的洋文。
往日只靠陈姨讲述的事物和多年未见的人一齐出现在她眼前,令她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韫仪低头看了眼自己繁复的衣着,再看到杜承和兄姐,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杜承注意到有些不知所措的韫仪,主动上前来打招呼,“韫仪小姐,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韫仪不敢抬头看他。
“许久不见,韫仪小姐出落得愈发漂亮了。”杜承大方夸赞。
韫仪的脸蓦然一红,“谢、谢谢。”她低下头,却还是看见了两位姐姐不屑的白眼。
“不——”
“杜贤侄,许久不见,快让韫叔好好瞧瞧。”韫焘打断杜承的话,他虽有意和杜家结亲,那也得大女儿或者二女儿,这小女儿和他不同心,嫁过去也帮不到韫家什么。
韫奚韫晴这对姐妹,看得出来杜承对韫仪更为上心,席间总是会看向韫仪。
韫奚和韫晴对了个眼色,相安无事地吃完了这顿饭,过后便联合韫昶一起向韫焘商量,说韫仪年纪也到了,也该找一门亲事了。
有儿子在耳旁吹风,韫焘一下子就答应下来。
当韫仪得知自己要嫁给一个素昧谋面的屠夫时,她再也无法忍受,拉着陈姨宛若拉着救命稻草一般说道:“陈姨,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去哪里都好,我会学着去做工养活我们,我们逃走好不好?”
陈姨看着韫仪惊恐渴望的神情十分心疼,“好、好,小姐,我们走,走得越远越好。”
韫奚也不知道是什么个病态心理,最是见不得韫仪好,她担心韫仪跑掉,特地吩咐了人守着门口。
因此,韫仪几乎是脱掉了一层皮才逃了出去,也仅仅只有她逃了出去。
陈姨死了。
为了帮韫仪拦住人,被乱棍打死了,她对着韫仪嘶吼,“快跑!不许回头!”
韫仪听话跑了,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为了躲避韫家人,韫仪藏在堆满杂物的巷子里,一连好几天,人又累又饿,心还很痛。
她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可一想到陈姨,她又铁了心要活下去,所以她用最后的力气爬出巷子,博一条活路,也就是这个时候,遇见了宁檐月。
宁檐月那时候带着何家人来到孟津落脚,何家做香料生意,她帮着去选香,路过巷口被人抓住裙角。
那人抬起满脸脏污的脸,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对她祈求:“求求你,救救我。”说完便昏了过去。
宁檐月淡淡看了地上的人一眼,默默抽出自己的裙角,对着身后的人说道:“带回去吧。”
何福点头,对着两个保镖一招手,保镖扶起韫仪拖着走了。
韫仪醒来如受惊的小鹿,警惕地打量四周环境,发现自己被好好安置在床上,床头还放着一碗药。
她伸手摸了摸,还是温热的。
外头服侍的丫鬟听见声响,推门而入,“姑娘,你醒啦,快把床头的药喝了,这是我家小姐特意派人去给姑娘抓的呢。”
“你家小姐……”韫仪想起昏迷前见到的那张清冷的脸,心里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横着心赌了一把,好在赌对了,遇见的是好心人。
“来,快把药喝了,补身子的。”
“谢谢。”韫仪接过药喝下,药虽然苦,但她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全部喝完。
丫鬟掏出手帕打开,递过来一颗糖,“小姐说这药苦,特地让我备了一颗糖。”
“谢……谢……”韫仪眼眶涌出热意,她以为没有了陈姨,再不会有人给她喝药备糖了,没想到她能幸运地遇见善意,一定要好好去谢谢人家才行。
“姑娘,请问你家小姐在何处,我想去向她当面表示谢意。”韫仪说。
“叫我绿瑶就好啦。”丫鬟说,“小姐这会在院子里看书呢,我领你去。”
“谢谢绿瑶姑娘。”
“不客气的。”
宁檐月穿着一身白色的紧身长裙,披着小披肩,身姿曼妙,头发绾了起来,戴着一顶白色小帽,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翻看着书,显得静谧又矜贵。
韫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意识到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感到十分不自在。
“小姐就在那,你自己过去吧。”绿瑶说。
韫仪点点头,“好。”
绿瑶牵起韫仪的手拍了拍,“别害怕,小姐只是看着面冷,心可软了,我也是小姐救回来的。”
“绿瑶姑娘也是吗?”韫仪惊讶。
“嗯呐。”绿瑶点头,“我那时候被爹娘拉到大街上卖,小姐心软买下了我,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找个地方好好生活。”
“那你……”
“我没收。”绿瑶说,“我自愿跟着小姐在旁服侍,她没同意,我就死缠烂打,小姐最终拗不过就让我留了下来,不过她从没让我干过重活,别担心,小姐真的很好很好。”
韫仪把心放回肚子里,点点头,走了过去,“宁小姐您好,我叫韫仪。”
宁檐月抬起头,做了个手势,“请坐。”
“宁小姐,谢谢您救了我。”韫仪诚恳道谢。
“不必客气,韫仪小姐。”宁檐月说。
韫仪想起绿瑶的话,低着头,紧紧拽着手指,好一会儿鼓起勇气说:“宁小姐,我可不可以留下来,您放心,我跟着陈姨学过做活,不会的我都可以学,我、我无处可去,您能不能让我留……下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会写字吗?”宁檐月问。
“读过书,会写。”韫仪回答。
“那好,何福的香料店里缺一个记账的,你若是肯,便去他那做工吧。”宁檐月说,“韫府的事我听说了,你既拼了命要逃出来,那便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吧。”
韫仪的眼眶涌出泪水,“谢谢您,宁小姐。”
韫仪很聪慧,学什么都快,何福对她很满意,不过她似乎有什么担心的事,时不时地望向门口,看清进店的人又默默松了一口气。
她怕韫家的人找上门来,宁檐月已经帮了她很大的忙了,如果韫家的人找到她,闹上门来,她怕给人家带来难堪。
何福猜到韫仪在担心什么,上前说:“韫姑娘,放心在这做工吧,韫家的人不会找来的。”
韫仪瞪大了眼睛,“何伯,您怎么知道?”
“看你整日盯着门口,一会松口气一会又紧张兮兮的,猜也猜到了。”何福说。
“那您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来?”韫仪不解。
“是小姐。”何福解释,“你那陈姨……小姐去报警了,韫家这会正为这事焦头烂额呢。”
“警察署已经取完了证,过两日尸身就能去领回来了,小姐让我过两日再告诉你,看你实在担心我就先告诉你吧。”何福说。
“宁小姐她……”韫仪捂住嘴,眼泪却忍不住流了出来,绿瑶果真没说错,宁小姐是很好很好的人,她们素不相识,她肯发善心救她,收留她给她一份工作,还、还为她找回陈姨的尸身。
“何伯,我该怎么感谢小姐?”韫仪感动不已。
“其实用不着,小姐她……”何福停顿了会儿,意味深长地说:“小姐她与常人不同,不图这些,只是遵从自己本心行事。”
韫仪没听明白,但觉得何福没说错,这样好的人确是与众不同的。
陈姨的后事有何福帮着操办,一切妥帖适当。
韫仪守孝结束找到宁檐月道谢,宁檐月说:“不用老是对我说谢,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事罢了。”
“在您眼里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在韫仪眼里却是重如山的恩情,谢谢您,宁小姐。”韫仪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我一定会尽力完成。”
宁檐月淡淡扫了韫仪一眼,拿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道:“你非要感谢我的话,就和绿瑶一起去帮我买些茶叶回来吧,要沈记的,我爱喝他家的。”
韫仪欣喜,“好,我一定会好好完成。”
宁檐月没一会儿找上绿瑶,“绿瑶,我让韫仪给我买茶叶,你一起去,帮着给她选几身合适衣裳。”
绿瑶笑嘻嘻接过宁檐月递过来的钱袋,“小姐就是心细,什么都注意到了。”
宁檐月一笑,“少拍马屁,赶紧去吧,她这会该在来找你的路上了。”
“是,小姐。”
韫仪一走入大街,才缓过神来,眼前已换了个世界,崭新到她无所适从。
砖瓦砌成的房屋高大恢宏,人来人往忙忙碌碌,韫仪的眼神落在结伴而行的女子们身上。
她们梳着蓬松的发型,戴着简单又精巧的首饰,穿着一条刺绣旗袍勾勒出身材曲线,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精致小包,路过摊前总要停留一会挑挑选选。
也许是买着了满意的物品,也许是不满意刚才看过的物品,她们踩着那又细又高的鞋跟继续往前走,步伐摇曳,顾盼生姿,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
绿瑶看出韫仪的无措,主动挽起她的手臂,“走吧,难得出来,我们也好好逛逛。”
韫仪本想拒绝,但想到自己已经独自生活,迟早要面对这个世界,况且她还答应了宁檐月买茶叶,便鼓起勇气,点头道:“好。”
绿瑶的眼光极好,给韫仪挑了好几身衣裳,都很合适,也很衬她。
韫仪看着镜子里全然不一样的自己,既欣喜又羞涩,“绿瑶姑娘,要不我还是脱下来吧。”
绿瑶制止,“为什么呀?多好看呐。”
“我从未穿过这样的裙子,会不会不适合我?”
绿瑶看看她,又看看镜子里的她,“谁说的?哪里不适合了?这多好看啊。”
“可是……可是……”
“好啦,韫仪,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韫仪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那就成了!”绿瑶按住她的肩膀说,“小姐说过,自己喜欢的便是最好的,所以咱们买!”
“可是我钱不够……”她才刚开始做工,预支的薪水不够买好几身衣裳。
“嘿呀,用不着,小姐花钱,呐。”绿瑶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够着呢。”
“这怎么行,小姐已经帮了我这么多。”
“好啦,”绿瑶劝道,“小姐才不在意这些呢,要是在意,她也不会给我了,所以就安心收下吧,这可是小姐的一番心意。”
“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小姐了。”
“你要是真想感谢小姐,小姐除了爱喝茶,还爱吃些甜的。”绿瑶冲韫仪眨了眨眼。
韫仪认真点头,“我记下了。”
买好茶叶,两人准备回家,没曾想碰上了杜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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