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影山安静地仿佛冬岁里的湖，朝恪堂内魏晋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睡的沈遥安置在了坐榻上。谢景之到底脚程慢了不少，进门的时候他师父已经在自斟自饮那壶没有什么味道的茶叶了。
“师父。”不知道说些什么，谢景之只得行了一礼。
“景之。”魏晋似乎心事重重，严肃的神情里完全不见昔日的吊儿郎当，“这小子是怎么扯进这件事里来的？”
“青霜门的周副门主是他好友。”谢景之实话实说道，“周副门主被当成凶手清剿，阿遥一怒之下才动了手。”
“哦？死掉的那个是周易？”
“是。”
“姓周么……这次倒是他们慢了一步……可惜我来晚了。”魏晋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转而又醒过神来一般问道，“山门的奇门遁甲是你布置的？”
“是。”谢景之垂眸道，“最近发生了一些事。”
他将发现栖云堂弟子半夜身受重伤的事情略略讲过，有些惊讶地见魏晋变了脸色：“你是说他身上有毒？”
“是。阿笑说类似于寒骨散，但是那奇毒失传甚久，他不敢确定。”
“原来如此……”
“啊？”
“景之。”魏晋郑重其事地将少年拢到身边，“答应师父，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千万不要再参与这件事情了。”
“呃……”谢景之怔了一下。
“你们好好待在山上，供应之类的你们方叔自然不会落下。韩笑和阿桐都还小，功夫也不行，你和阿遥要护好他们。”
“师父……”
“藏书阁内室顶层有一匣木盒。就这臭小子出招来看你们已经动过它了。”魏晋神情里带了几分急切，“里面有个牛皮做的护身符，你若是有事必须下山，切记将它带在身上，若真有危难它能救你一命。”
“可是师父，这件事……”
“我得走了。”魏晋匆忙起身整理了一下黑色披风，“记住，整个越影派，不许有人再参与这件事！”
谢景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很想告诉魏晋，这件事情他是决计劝不动沈遥的。更何况挚友一身污名当面惨死，谁这时候去劝解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然而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一声哂笑在安静的屋内砸出了一阵脆响。
“师父是想打着保护的名义软禁我们喽？”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沈遥翻身坐起来，对着已经走到门口的魏晋毫无敬意地拱了拱手，“还是说这件事情的真相你不想让我们知道？”
“臭小子。”魏晋高声喝道，“不让你蹚浑水自然是有原因。你以为学了些招式便可伸冤持正了？小子，这次事态紧急，不是给你胡闹的时候！”
“怎么就是胡闹了？”沈遥站起身来，身形微微一晃后又马上站直，“越影山下寻人的各派门徒几乎占了半个岚英镇；半夜亲眼看着别人遇害；我最好的朋友在我面前身死名裂……这些还不够吗？你觉得我就是那般冷血之人做得到岿然不动？还是师父你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魏晋沉了脸。他迅速看了一眼谢景之，发现对方并没有加入劝说的意思，只能自己再次出声喝道：“沈遥，你自小便野惯了，我不想过分拘着你，只是这次事情非同小可，你若是贸然行动整个越影都会跟着遭殃！”
“我已经有朋友平白遭殃了！”
“沈遥！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师父，就给我老实呆着！”
沈遥闭嘴了，只是双目死死盯住魏晋。不同于他师兄让人见之望俗的好相貌，沈遥的外貌并不十分出众，只有一双杏眼从来灿若星火，笑起来眼底满是光亮，很讨人喜欢。然而此时这双一向笑意盈盈的眼睛干涸执拗满是血丝，眼神狠的好像要把他亲师父的脸皮刺穿。
谢景之有些心惊地看着师弟陌生的神色，刚想开口和个稀泥，却见那边魏晋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一甩斗篷转身就走。沈遥身形极快，谢景之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在房门口重新堵住了魏晋。
仿佛刚刚的狠厉是假象，现在的沈遥平静而又悲怆，定定地看了魏晋一会儿才出声：“师父，我也要去。”
回答他的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谢景之一下子懵了。跟着魏晋这么多年，他还真从没见过师父如此不留情面。
沈遥脑子里“嗡”地一响，牙齿间很快多了细碎的血腥味。但是好像大脑已经完全停摆，以至于他连疼不疼都反应不过来。沈遥对着魏晋跪了下去，脸上依旧没有半点表情： “师父，我跟你一块去。”
谢景之真的急眼了：“阿遥！”
果然，掌风烈烈毫不留情，另一边的脸颊挨了同样力道的一下。沈遥只觉得肺内的空气被这两巴掌抽走了，窒息感先于疼痛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他眼前猛地一花。
周易……周易……
临死之前的周易，也是这样觉得窒息的吗？
他没忍住苦笑了一下。
魏晋不再理会牛角尖里的徒弟，警告性地看了一眼谢景之就从还跪着发愣的沈遥身边走了过去。然而他在门口处却终究是停了脚，因为他听到了依旧跪在地上的少年挤出来的一句话。
“我明白了。师父你从头到尾什么都知道。”沈遥说，“但是你们都认为，我们根本就不配被你们信任。”
魏晋身形顿了一下，然后带了些嘲讽地笑了一下：“对。所以你还是别做这种美梦了，好好呆着，别给我们添乱。”
“不对——不对不对。”沈遥突兀地摇了摇头，“师父，是不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这种眼看着至交身败名裂的痛苦，所以你才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我？”
没有人看见的夜色中，魏晋的脸僵硬成了一个诡异的表情。双眸之内的悲怆几乎可以溢出眼睫，唇角抽搐着深深抿起。牙关合的太紧，居然有些疼。
见魏晋身形顿住了，沈遥充满期待地跪着向他移动了几步。谢景之快步向前，在魏晋完全发脾气之前一把拦住了沈遥。师弟在他怀里微微发抖，谢景之能够感觉到，但是站在门口的魏晋——好像也在微微发抖？
谢景之甚至不敢开口了。
烟花就在这时候炸响了，在一片死寂中留下了一道炫目的纯白色光影。魏晋浑身一激灵，伸手给自己带好了兜帽。
他该走了。
长叹一声，黑衣青年人转身将地上的少年拉了起来，无言之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一秒越影派的创始人再次消失在夜幕深处，同来时一样，不知其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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