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
深吸了几口气的沈遥才想起来思考这个问题。
上次他被人追杀还是托了楚闻枫的福，莫名其妙被卷入了侠盗北风的爱恨情仇之中。此时楚闻枫不在，他压根想不起来自己跟什么人结过怨，怎么就有人铁了心要他的命呢？
……唯一的解释，便是案件的真凶已经知道了他的进展，迫不及待要杀灭口。沈遥呼出两口气，大脑在一瞬间飞速运转起来——如果对方如此狗急跳墙，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或者说曾经离真相很近了呢？
一阵夜风带来飒飒林声。沈遥不敢犹豫，浑身紧绷着摆出防守的姿态，一直到遥遥望见了酒楼的灯光，他才轻轻吐了口气，抬手擦掉了自己一脑门的冷汗。
身后风声乍起。
沈遥陡然转身，坠星秉灼灼光华横扫而出，然而那身影一晃就不见了。随即旁边大树上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隐隐还有些笑意：“好凶！沈少侠，别敌友不分哪。”
居然是楚闻枫。
树上的人倚着树干坐在一根枝杈上，身着一身晚烟紫长衫，依旧散着头发，双腿自然而然垂下来。他面孔已经大改，现在的这张脸看上去憔悴又秀气，仿佛是个罹患绝症的风流书生。楚闻枫见沈遥压下收剑回鞘，才笑着地从树上跳下来，手里玩弄这一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笛：“好巧啊沈少侠，我正要去柳宅找你呢，居然在这里碰到了。”
沈遥心里咯噔一响：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呼之欲出的猜测，也一直不愿相信楚闻枫别有用心。然而这次的巧合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他居然正巧出现在了案发现场！
沈遥声音一下子冷冽起来：“你对我的行踪很清楚啊。”
“天下没有我打听不到的消息。”楚闻枫有些自得的将那柄玉箫在手里敲了敲，“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但是还是得来打扰一下你们——不介意的话带我去见一下谢掌门吧？”
“他不在。”沈遥回忆了一下白天病怏怏的谢景之，决定保险起见还是别多事，“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楚闻枫不甚在意地用玉笛敲了两下掌心：“无妨，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们——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沈遥目不转睛的盯了他一会，楚闻枫那张易容过得面孔上始终挂着他常用的那种不知死活的微笑，叫人一时探不清虚实。沈遥决定快刀斩乱麻：“行，咱们找个茶馆？”
楚闻枫兴致勃勃地歪了下头：“我喜欢江南佳酿，我请沈少侠。”
江南米酒带有着丝丝甜味，沈遥用了两杯酒将树林里莫名的焦躁压了回去，再开口时又带上了平时的大大咧咧和漫不经心：“所以呢，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查出来一件事。”楚闻枫噙着半口米酒含糊道，“桐北慕容家，听说过吗？”
沈遥依稀觉得这名儿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就是上次，我走之前在这边茶馆里听到的。”看他没反应，楚闻枫出声提醒道，“就是那个有个什么天谴的家族。他们家世代戍守三凉城，防着北边云羯入侵呢。”
“啊，想起来了。”沈遥点头，“怎么，他们和这事儿有关系？”
“别急，听我讲嘛。”楚闻枫又倒了一盅酒，“十四年前，慕容府在一夜之间被烧了个干净。”
“……不是，这群人是火石转世吗，怎么这么喜欢放火。”
“谁知道呢。”楚闻枫耸肩，“当时正值慕容老将军的年祭日，没人知道那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那把火因为起于深夜，据说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了——你觉得这事儿耳熟不耳熟？”
“青霜门和申府。”沈遥声音微冷，“你是想告诉我这些事是一个人做的？”
楚闻枫摇了摇头：“我不觉得。”
“哦？”
“因为据说放火烧慕容府的是他们自家的二公子，慕容少成。”
沈遥皱眉想了半天，才试探性问了一句：“那个话本里的‘玉面罗刹’？”
“对，就是他。”楚闻枫摇头，“坊间传言里他名声可真是不怎么样，形容他的词语中除了‘能征善战’和‘人模狗样’之外，剩下的全是用来骂人的。”
“……‘人模狗样’什么时候变成好词儿了？”
“那是因为你没听见别的词儿。”楚闻枫笑道，“传言里都说他小小年纪便入了歧途，恃才傲物无法无天，为了慕容家三凉军主帅的位置不惜筹谋杀父弑兄。可惜后来阴谋败露，他被打入天牢，这才保住了自家声名。”
“……什么名声？自家儿子都快叛变了，我可不觉得当今那位能这么宽宏大量。”
“所以才很有传颂的价值啊，据说收集了证据将他押进天牢的人，正是他兄长慕容少捷。结果后来慕容少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从里面跑出来了，为了报仇就把自家给烧了。”
“……”沈遥被慕容家一团乱七八糟的陈年烂帐搅的头昏脑胀，半晌才反应过来话题跑的有点远，“不是，既然最近几起案子的凶手不是他，你过来说这个做什么？”
“无意间听了几句别的。”楚闻枫得意地挑眉，脸上笑意之中带出点促狭，“据说慕容少成当年有几个莫逆之交。”
“什么？”
“其中一个叫阮竹迁。”楚闻枫道，“据说此人剑法诡谲，性格放荡不羁，特别喜欢对着水平差不多的武客发起挑战，甚至追到人家山门里打架……呦，看你这副脸色，我们想的应该一样了？”
沈遥有点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因为他想起当初去青霜门的时候，孙磊安告诉过他——魏晋和方舟跑路的目的地之一正是三凉城！
怎么可能。他几不可闻地悄声问自己，师父怎么可能和慕容少成这种人扯到一起？他虽然不甚靠谱，解决问题的方法也相当粗暴，脑回路有时候清奇的莫名其妙，还有点理直气壮的不负责任，可是……
可是魏晋将他从小带大，不可能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啊！
他们到底瞒了什么！沈遥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欲裂。
楚闻枫看对面人渐渐苍白了脸色，惊觉自己这次有些冒失了。他轻轻拍拍沈遥肩膀：“你……咳，这也不一定是真的嘛，你自己去问问他不就行了？”
魏晋不会说的。这点沈遥很清楚。无论是魏晋还是方舟，都对谢景之到山门之前他们的生活经历讳莫如深，也正因为如此，沈遥在一瞬间的直觉叫嚣起来——他们可能真的和这件事有关。
多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可是它就这么根深蒂固的存在着。
楚闻枫眼看着对方眼睛都直了，心下暗暗一惊。他伸了右手到沈遥眼前打了个脆脆亮亮的响指：“喂！”
“……这件事我会再查查。”沈遥缓缓吐了口气，“总而言之，多谢相告。”
“谢倒是不用谢。”见他恢复正常，楚闻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不知死活的笑容，“不如再收留我几天吧？此次出门我又遇见那群杀手了。”
沈遥漫不经心的喝掉最后一口米酒，眼皮都没抬：“还想问你你，既然自己知道危险，为什么不声不响的独自跑掉？”
“有事要查啊。”楚闻枫平静地说，“我查事情的手段可不怎么见得了光，告诉你和谢掌门不只会让你们为难吗？”
“我有点想不通。”沈遥终于抬起头来，“你为什么对同北慕容家这么上心。我们这一路听到的小道消息可太多了，没见你一个个儿的都去查实一遍。”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抱歉。谁让这事和我师父有关系。”沈遥双目灼灼：“非常时期总是要小心些——只是很奇怪你这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查别人家事，不太合常理吧。”
楚闻枫僵了一下。沈遥估计人皮面具下面他自己那张脸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两人目光相对，似乎在进行无言的较量。末了，楚闻枫突然垂了眼眸，轻轻叹了口气：“我发誓，对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隐瞒你的武功？”沈遥并没有接过对方的示弱，“都是习武之人，我们自然能听得出来你的呼吸吐纳绝非门外客，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没骗你。我是真的不会武功。”
沈遥充耳不闻：“你干这种营生的目的呢？你家里破成那个样子，看来你的偷盗还真不是为了补贴家用。我刚才有个猜测——你是不是为了打听消息？”
“……”
“还有啊。”沈遥不知不觉间带了咄咄逼人之势，“你为什么今天正好出现在案发现场？之前又为什么要易容成我师兄的样子？”
“够了。”
楚闻枫突然起身。他眼角眉梢间冷若冰霜，与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沈遥未曾见过他这般表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话说重了。
“原本我们的约定就是你情我愿的。”楚闻枫冷冷地说，似乎压抑着翻滚的怒气，“既然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必要相互挂碍。放心，我可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家伙。”
沈遥一时语塞。
“我确实有事瞒着你，但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楚闻枫向外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身来倚着门框道，“你们是觉得，一个人若是有一丝隐瞒，他说的做的其它东西就没有一点可信之处了吗？”
“不是！”沈遥霍然起身，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平心而论，如果他真的怀疑楚闻枫，他还真不会将这些话如此坦白的说出来——跟真凶挑明话头无异于自取灭亡。只是他似乎陷入某种情绪内耗里，既被自己曾经的推理搞得疑神疑鬼，又在拼命给自己找借口安慰自己楚闻枫不是幕后之人。他其实知道，他说这些是希望楚闻枫能够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可是这些话他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因为楚闻枫满脸自嘲地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既然这样，在下告辞了。”侠盗北风重新端起他们最初相见时有些装模作样的架子，“沈少侠，江湖路远，善自珍重吧。”
话音还没完全消散，烟紫色身影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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