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半刻后，韩笑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摸摸索索起身向门外走去。室友早已经睡熟，她蹑手蹑脚地重新穿好素衣，轻轻打开门，走进了一地夜色之中。
这夜无风无月，正是适合。
她走出院门，一颗小石子轻轻击中了她的肩膀，韩笑知道是沈遥——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沈遥在这种时候还是很给她安全感的。
少女开始往城西走。
孟晟借朱记纺织厂女工自杀的事情渲染了长长一串鬼故事。人们对淫邪之事往往难以开口，相比之下鬼故事正是绝佳的下饭佐料。孟晟化妆成个要饭的乞丐，两天之内让鬼故事传遍罗桑城——这就导致不仅没有女人敢上街，就连男人都没几个了。
但是这一夜平安无事。韩笑心里有些遗憾，迫不得已只得又再纺织厂好好上了一天工。她隔壁屋住了个新来的姑娘，明艳泼辣，正一边缂丝一边满院子叫嚷鬼神传说是扯淡。
“若真有鬼，也该是些想回家回不去的亡魂。鬼者，归也。”那少女随手一把扯住试图往屋里走的韩笑，“你说是不是？”
韩笑：“……为什么问我。”
“你身上药味重的像是中药堂打开了的药抽屉，如果不是家里有人重病，那就是因为你本人就是个大夫。亲人重病的人往往乐意相信鬼神善恶。”女子振振有词道，“如果是另一种情况，总不能大夫也信鬼神？那谁来治病？”
韩笑：“……”
她其实特意换过衣服，只可惜常年在药材里面泡着，确实早就腌渍入味了。韩笑心里有些慌乱，面上不动声色地将那女子的手推开，“我不是大夫，只不过我哥哥死前我想用草药救他来着。什么鬼什么人，我不关心。”
那姑娘斜眼看了她一眼。韩笑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面前的女子约摸十六七岁，唇角长了颗红痣，五官并不出挑，但周身气场极盛，气质超凡。韩笑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姑娘绝对不是什么女工一类的人，此时此刻她只想离她远一点省的搞砸了计划。
“别走，小妹妹。”那姑娘在后边叫，“不好意思，提到你伤心事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凌儿。”
“艾香。”韩笑说。她到底跟着沈遥学过武，身后的视线能感觉到——那个什么玲儿还是凌儿的一直在盯着她，她觉得有点毛。
“该上工了，别扯闲了。”院里年纪最大的女工开口了。张娘子三十岁了，前两年守了寡，自己苦苦守着一个孩子，对上工这件事，她积极的不得了。
韩笑老老实实整理了一个时辰的丝线方才借口如厕跑出了门外。她绕过正门，径直走向院子边最茂密的一棵白杨树，抬头向上看：“二师兄。”
沈遥的头马上从一堆树叶里冒了出来。他兴致勃勃地眨了眨眼：“你今晚出去吗？”
“稳妥起见，不了。”韩笑说，“我们这里有个很奇怪的姑娘，盯上我了。她不像女工。”
“那行，你注意安全。”沈遥上下打量了她两下，从怀里摸出来一节竹筒丢了过去，“这是烟火信，遇到麻烦就点它，我马上就到。”
“哪儿来的？”沈遥如此靠谱，让韩笑觉得有蹊跷。
“镇上买的。你别管了。”沈遥说，“师兄跟着那小丫头去查萧家少主了，昨天不知道为什么弄得灰头土脸。既然你晚上不出门，我今天得去看看。”
“你快去。”韩笑言简意赅，转身就走。
沈遥目送师妹进了朱记纺织厂的大门后起身离开。他对韩笑说的是真话，但并不是全部的真话。谢景之这两天怪怪的似乎天天心不在焉，有次甚至莫名其妙大半夜从房里溜走不知所踪。他不知道师兄是不是又做了噩梦难以入眠，反正谢景之这人深得师叔真传，每天拿着“语焉不详”四个字当饭吃。
谢景之并没有邀请沈遥一块去找萧家那位前少主，但是找到他并不困难。他带着孟晟用了三天时间转悠了城东城南和城北，至今为止只剩下了城西那几条街。
因为连着墓地，城西居民并不多，街道甚至有些破旧。谢景之今天玉白色外袍里穿了一袭华珠色长衫，映衬的苍白脸色有了些血色，远远望去很是显眼。沈遥隔着老远看见师兄敲开了一户老人家的门。
在一座城市里找一个人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是如果一定要做，谢景之的方法无疑是最靠谱的——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们往往能最先发现生面孔。尤其是城西本就萧条，跑出去的人远远多于跑进来的，因而如果萧少主真的来了这里，那必然会被注意到。
果然，没等多久谢景之微微颔首向老人致谢。沈遥看着师兄重新回到大路上拿出地图，这才跑了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有发现？”
“算是吧，比城南和城东那边靠谱一些，毕竟这几个街区住的人本来就少。”谢景之看着地图，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阿笑呢？”
“她说她被院子里另一个女工注意到了，今天得避避风头，不出门了。”沈遥耸了耸肩膀，“孟晟呢？她不是自告奋勇带你找人吗？”
“她昨天收到信，今早回柳桥镇了，好像是有点什么事吧。”谢景之道，“既然阿笑今晚无事，你陪我找找西边城区吧。我今天问了五六个老人，这边新面孔不多，快的话今晚就可以排查完。”
沈遥看了眼地图，城西被标出来的地方确实不多，也就七八个。他点了点头，压下心里说不出口的异样感，跟着谢景之走了。
他的预感成真了。
当他们找到第五个地址的时候，天早就黑透了。房内没有回应，两人若有所感的向外看了一眼，就听见“咻——”一声，不远处天空上炸开了一朵蓝白色的烟花。
是白天给韩笑的那一朵！
沈遥甚至没来得及想就追了过去，遥遥看见三个身影缠斗在一处，其中两个还穿着浅黄色的朱记工作服。沈遥一眼认出矮一些的是韩笑，正和同事合力缠斗一个穿夜行衣的人，另一个高个子的姑娘他不认识，瞧着有些莫名其妙的眼熟。不远处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倚在树下，不知道究竟情况怎么样。
就在那黑影接近韩笑的一瞬间，沈遥手里的坠星剑鞘被他直直砸了过去。那高个姑娘及快速的借机回身一剑，正中那黑影的腹部。
沈遥已经赶到了，他将寒光四射的坠星剑压在了那家伙脖子上，然后一把扯下了他的面罩。
“是你！？”那高个子姑娘似乎吃了一惊，“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那采花贼的脸在月光下露出来。与沈遥想的不一样，这家伙双鬓斑白，年龄大约过了五十。他长相平平无奇，只一双眼睛与众不同——那瞳仁比寻常人小了一圈，看起来凶恶异常。谢景之眉头一跳，他罕见的判断错误——这人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没本事才去祸害朱记里无依无靠的贫民姑娘的。
另一边的沈遥明显更关心那个高个子姑娘。
“你是谁？”他将采花贼绑好，回身警惕地看了那姑娘一眼。他回身看韩笑脸色苍白得可怕，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你又是谁，为什么在这里？”那姑娘毫不示弱地扬了扬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眼韩笑，“等等，刚刚她放的烟花——你们是一起的？”
“她是我师妹。”沈遥说，“警告你，别乱来。”
“莫名其妙，谁动她了——你身后躺着的这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药粉，她和那边树下的小姐都中招了。”那姑娘用脚踩住采花贼的头，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一圈——七零八落掉下来一堆药包。
“你到底是谁。”沈遥咬着牙问。即便他不通医理，也听出身后师妹呼吸完全紊乱。韩笑拉了一下他衣服，苍白的脸上挂着不自然的潮红：“我没事，她是凌儿，我……同事。”
“我叫凌洲。在朱老板那里不方便说真名，所以随便说了个名字。不过我估计艾香也不是真名。”那女孩说，勉强向自我介绍着的沈遥抱了下拳。
谢景之蹲下来看着那一排被凌洲摸出来的药包，半晌眉头突然一跳：“不对劲，这是‘苦使’药疯子的东西——你是前巫陵谷旧人！？”
凌洲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但这惊讶不是给那个什么“药疯子”的，而是给谢景之的。沈遥终于在这个表情上想起来他的眼熟来源于何处了——
这不就是前几天大集上当众吵嘴的那个粉衣服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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