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个黑市待了四年。
论毒药研制,他最终发现自己天赋仍然有限。
但他见过了真正的天才,这么多年下来,也能学得七八成像。他毕竟不打算真正取而代之。
医师作息习惯不佳,年岁也不轻,长期服着补药提神调养,因为信得过,早将这点事交给了他。
只是把补药换成烈毒,再简单不过。
他亲眼确认了老师的死亡,再在雇主的庆贺宴上用毒酒公平地送走了老师的仇敌。
离开黑市前清算了自己死亡名单上的对象,从此销毁了自己被调查出来历的路径。
他的魔法天赋很不错,在黑市时他一直有意隐藏,所以最后下毒异常顺利,因为他们不曾过多提防。
不同于一般魔法师有限的法术种类,他能使用的法术类型很多。
或许因为他的愿望是“复仇”,无所谓过程与代价,只要能实现,可以通过任何形式。
魔法只是实现形式的一部分,任何魔法只要有益于这目的就好。
.
离开黑市后,他走入城市,了解城市的规则,对黑市手段的熟悉为他提供过不少助益。
如今的艾佩庇里亚,哪一座城市都变化飞快,而因为过快的进步,就像激烈翻腾的河流,沙石灰土也会被掀起,致使处处混乱,泥沙俱下。
他通过和城市里的贵族打交道,学习他们的作风,了解他们的思维方法。
原本的口音会透露他的出身,他在交往中将自己的语言习惯纠正,直到最传统的贵族听了也会赞美他发音用语标准。
语言和行为习惯进一步模糊之后,他终于走进了推罗。
他过去无数次无数次在别人口中听见这座城市的辉煌,它的荣耀与宫殿中的女王密不可分。
幼时村里的长辈讲述塞壬女王带来的奇迹,她给许多有才能的年轻人创造的机会,他们因此能研发出那么多新奇的好东西,如何便利了人们的生活。
她改变了这个国家,让多少人为之受益。
即使有嫉妒者贬损诋毁,女王也从未负气置子民于不顾。
她永远待在推罗的王宫之中,只要人们需要,总能够找到她。
这样高尚的女王,真的是下令屠杀塞利法斯,害死他们的凶手,他要寻找的仇敌吗?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阅历渐长,他越来越清晰许多事的复杂之处,真相或许不是他第一眼所见的那样。
但是,这件事上,似乎没有一点需要辩驳的空间。
指向足够明显,证据多到比山还要高,连他魔法师的直觉都强烈地肯定着:
是的,女王就是罪魁祸首。
.
他是谁?
.
他遇见许多人问他,他能回以无数不同的答案。
根据情境,根据目的。
何必那么较真呢,虽然哪个都不是完整的他,但又哪个都是他。
他对于给自己编造名字和经历的技能已经信手拈来。
无数人用不同的名字叫他,但每一个呼唤他的名字又都不指向他。
说起来,太久没有被提起,他也有点快忘记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
刚开始着手于扳倒女王的策划时,阻力还很强。因为拥护崇拜她的人比记恨她的人多。
而更直接的,是太多人畏惧她,即使是一流的魔法师,也完全无法想象她的上限,面对她如同面对深渊。
人们说如果人间有神明,最多也就是塞壬女王那样。
她如果继续在位,真有一天被供上神坛也不难想象。
可即使她真的是神又怎样?
如果生杀予夺是神的天权,那么神杀人就不需要被追罪,可以免于审判了吗?
人不能追责于天灾,但她分明活在人间。
她杀了人,当领人的罪。
.
在与那些利用对象攀谈结交,唆使对方反对女王时,他从许多人脸上看见相似的恐惧。
那恐惧望向他,似乎疑心和惊讶于他的决绝。
不同的人重复相同地问他:值得吗?
好奇怪的问题。
他从没想到有被人这么问的一天,还不止一回。
他同样思考过很多次:为什么所有人对塞利法斯的惨剧视而不见?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不是塞利法斯。
女王的悬赏将塞利法斯从人群中拎出来,立一个清晰可见的标准,将他们划分于人群之外。
被那标准所区分的少数,便是异类。
可标准并不针对多数人,标准既不损害他们的利益,也不危害他们的安全。
而女王能为他们带来更多奇迹,强大又令人畏惧,她对人们利益与安危的影响确切,那幸运的绝大多数自然团结一致,继续拥护她的统治。
即使有极少数有良知的同情者,假如不想被踢到“异类”那一侧,能做的也只有沉默。
故而庞大的人群缄默不言,安然无恙的绝大多数对与他们无关的悲剧视而不见。
想要从这一暴行中获利的人添薪加柴,惨剧便愈演愈烈。
他想,清晰明了,他自己也很清楚的道理。
为什么他曾经对医师心软过?
他分明见医师用过许多无辜的活人试药,漠视所有人的性命。
只是这样的作风在黑市里不罕见,但寻常不等于就是正确的。
只是因为医师对他不错。
毒药没有试在他身上,手术刀没有解剖他的尸体,他被屠夫宽容幸免,就要为这份宽容感激。
可同胞的境遇令他清醒了,意识到那份感激也是可憎的。
他在医师身边,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性命,生死自由完全交予一个喜怒无常的凶手决定。
他没法救那个少年,甚至没办法救他自己。
彼时唯一能做的,只有尽早结束他的痛苦和生命。
“值不值得”,是还有退路的人才能衡量的选择。
人永远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侧,无可厚非。
但他没得选。
他是被舍弃的那少数。
他没有退路,连可以回的家也早没有了。
.
他可以说沉默的那大多数人也是凶手吗?
.
他整理了许多塞利法斯被屠杀的相关资料,一笔一笔记下谋害他们的家族、集体、个人,能报复的,就找机会报复回去。
那牵连的人和事比他想象中要广大无数,像一张细密的、覆盖了整个艾佩庇里亚的网。
凶手有家庭,为赏金而杀死塞利法斯,那么他们无辜却因此受益的家人,也该算作无辜吗?
他想他大约已经发了疯。
可他还没有疯到恨整个艾佩庇里亚的人。
.
他为了复仇,手上沾过太多人的血。
中间到底多少人只是无故受到牵连,他算不清楚,也没想要算个明白。
过多的同理心只招致不必要的软弱犹豫,犹豫会让他失败。
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他不能失败。
他清楚自己跟杀害塞利法斯的凶手们早已没有太大的不同。
即使他曾经是受害者,也是他自己选择拿起刀,自己选择成为加害他人的那一方。
他也厌憎这个轻视人命,满脑子阴谋算计,只求自我保全的自己。
但是,他已经为自己设计好了结局,理想的结尾让眼前的一切显得可以忍受。
只要能够杀死女王,他就在女王死去后结束自己的性命。
女王必须得到她该有的报应,他也一样。
.
.
最后一个送到女王座前的塞利法斯,是在悬赏令下发三年后。
女王用塞利法斯们的角羽拼接成一块巨大的挂毯,从一面墙铺到另一面,满墙流溢的蓝色。
但挂毯中心有个空洞,一块明显的空缺,透出墙面的苍白,在满目粼粼蔚蓝之中,如此惹眼而不可忽视。
她说,还不够,还有塞利法斯没被找到。空缺还没有填上。
但没有人能找到更多塞利法斯了。
这场巨大的屠杀只成就了她房间里一件不完美的作品。
悬赏令下发六年后,女王烧掉了那个房间,燃尽了她收集的所有塞利法斯的角羽。
塞利法斯只是一个人数本就稀少的罕见种族。他们确实已经灭亡了。
但她的空缺还没有填上。
她很快可以下一份新的悬赏,让另外一群人成为下一个“塞利法斯”,同样的事情仍然无数次重演着。
.
开始有人说女王疯了。
但许多人都会想:她又不是第一天做那些疯事。
.
大部分人仍然是幸运的,在越发绚丽的奇迹中安享繁荣的盛况,但顾虑和不安终于蔓延到越来越多人心里,乃至许多有长久眼光的贵族终于在焦虑中恐惧。
女王的疯狂没有指向,她昨天降罪于他们的仇敌,明天可能就把罪责安到他们头上。
今天她为他们升爵赏赐,明天也可以把他们的对头拔擢到同样的位置。
这些不安让他的谋划顺利多了,可以利用的资源也增长了不少。
那些因为艾佩庇里亚近年的繁荣而壮大的几个大公爵,早有扳倒女王的心思,只是没有跟她撕破脸皮的胆气和本事。那样拥有越多的人越恐惧失去。
女王和他们相安无事,他们也就一直按兵不动,像在跟女王比谁的命长。
但民众普遍传说,塞壬女王数十年里容颜未改,年轻依旧。如果比拼耐心,她显然能直接熬死所有公爵。
他跟好几个大公爵多少打过交道,结论是:胆小鬼一号,胆小鬼二号,胆子稍微大点但也没大到哪里去的三号。
指望他们主动去扳女王是指望不上了,但类似他这种悖逆女王的行径,却能被公爵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纵。
他妥善利用这种便利,终于设计出最稳妥的杀死女王的方案。
他从古书中学来大量法术和法阵,加以修改,能实现很多超乎想象的用处。
许多效力极强的法阵设计说明中都讲到:要将作为阵脚的魔法石埋进地下,埋进地面深处,因为土地具有力量。
大地是地星的躯壳和根本,神话中,日月星辰万物都衍生自祂,所以祂的力量能压住万物。
地星的魔力是所有魔力的根源,如果能有效利用,就是真正取之不尽。
有一种法阵,便是基于这项理论。
如果阵型成功,就能够压制住法阵中心的魔法师,让其无法离开中心范围,并且无法使用魔法。
他认真研习了一番,用缩小的同类阵型进行了实验。
实验对象也是个强大的魔法师,但那个法阵将魔法师完全压制住了,只有作为法阵控制者的他不受影响。
他走进中心取走了那个法师的性命,轻松得异乎寻常。
他做事谨慎,完善了法阵设计后,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再次试验了两三回,终于确认好注意事项。
法阵圈定的范围越广大,压制的效力就越强。
塞壬女王是大陆上最强大的魔法师,任何人无法相匹。
那么,如果用一个能覆盖整座艾佩庇里亚国土的法阵来克制她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