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陵园倾述·剜心之恸
昭月宫紧闭的宫门,如同冰冷的界碑,横亘在他与她之间。他不再奢望“偶遇”,每日只敢在宫墙外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如同最卑微的影子,遥遥望着昭月宫飞檐的一角。那是他唯一能靠近她的地方。
直到宫人私下议论,昭月公主前往皇陵祭拜前皇后。萧凛的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他知道那里,那是她心中最柔软、也最易碎的角落。一个近乎绝望的念头攫住了他——或许,只有在那里,在她母后面前,他才有一丝渺茫的机会,让她听到他迟来的忏悔。
他提前许久便等在了陵园入口的松柏林荫下。玄色的龙袍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唯一通往陵前的小径。时间从未如此漫长煎熬。
终于,那一抹月白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她摒退了大部分随从,只带着两个贴身侍女,提着一个素雅的食篮。白发如雪,额前那缕红发在肃穆的陵园中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脆弱。她走到墓碑前,放下点心,点燃清香,然后……缓缓跪坐下去。
隔得有些远,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她纤细的背影微微佝偂,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汉白玉墓碑上,肩膀开始细微地、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在哭!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萧凛的心脏,再用力搅动!比在荷花池畔被她冰冷斥责更痛!比被她视若无物更痛!他宁愿她恨他、骂他、打他,也不愿看到她独自一人,在亡母的陵前,承受着因他而起的委屈和伤痛!
他再也无法忍受,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一步步,沉重地走向陵园入口。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背对着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那细微的颤抖,却更加清晰了。
他停在她几步远的身后,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像细密的针,扎遍他全身。
“鸢儿……”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这个名字,承载了他所有的思念、愧疚和此刻灭顶的痛楚。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欺骗是罪,不告而别更是罪无可赦。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他艰难地诉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他告诉她离开的抉择是何等艰难愚蠢,告诉她支撑他活下来的唯有她的名字和画像,告诉她登基后不顾一切回来面对的,正是预想中的恨与冷漠……
“鸢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出口时,巨大的哽咽堵住了喉咙,滚烫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野。他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垮理智堤坝的痛哭。高大的身躯在玄色龙袍下微微颤抖,如同风中残烛。
他看到她因为他的话语,肩膀颤抖得更加剧烈,那无声的哭泣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呜咽。
剜心之痛莫过于此!
“鸢儿……别哭……” 他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疼惜和前所未有的卑微与无措,“打我骂我都可以……别这样哭……求你……”
仿佛被这句卑微的祈求触动,她猛地转过身!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白发凌乱地贴在泪湿的脸颊,那缕红发也失去了光彩,眼睛里盛满了滔天的委屈、愤怒和伤心,右眼下的泪痣被泪水浸透。她哭得鼻尖通红,像个受尽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萧凛!” 她哭喊着,抓起一块松软的绿豆糕,用力朝他砸了过来!“你这个混蛋!大骗子!谁要你的对不起!谁稀罕你的保护!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样很伟大吗?!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多是怎么过的?!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把我忘了!我恨死你了!我讨厌死你了!呜呜呜……”
糕点砸在胸口的龙袍上,软软落下,留下一点浅绿的痕迹。他动也没动,眼眸只是死死地、贪婪地看着她哭泣控诉的样子。痛,却奇异地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希冀。
“打吧……鸢儿……” 他哑声道,甚至微微挺直了身体,甘愿承受她所有的怒火,“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怎么打都可以……”
然而,她的哭喊却渐渐被更汹涌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取代,身体因为激动而摇摇欲坠,脸色苍白。
“鸢儿!”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顾忌在看到她即将软倒的瞬间灰飞烟灭!萧凛猛地起身冲过去,在她倒下之前,用尽全力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那熟悉的、带着淡淡冷香和泪水的娇小身躯落入怀中的瞬间,萧凛浑身剧震!是无数次在噩梦中才能重温的触感!是支撑他走过地狱的微光!他几乎是本能地收紧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像是溺水之人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她因哭泣而剧烈的颤抖,他的身体也跟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落在她如雪的白发间。
“对不起……鸢儿……对不起……” 他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嘶哑破碎,混合着无尽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我蠢……是我混蛋……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骗你……原谅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怀中的哭泣声渐渐从愤怒的控诉变成了纯粹的、委屈的呜咽。她不再挣扎,只是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像只终于找到依靠的雏鸟。那温顺的依赖,让萧凛的心痛得几乎要裂开,却又被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和珍重填满。
冰冷的墓碑静静矗立,画像上的前皇后眉眼温柔。萧凛紧紧抱着怀中哭泣的珍宝,眼睛里是失而复得的泪光,也是永不放手、死生不弃的誓言。
(四)紧闭的宫门·无声的围
陵园那场恸哭与拥抱,如同短暂划破黑夜的流星,璀璨却转瞬即逝。他看着她被侍女搀扶着,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回到了昭月宫。厚重的宫门在他眼前沉重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再次关闭了他通往光明的唯一通道。
心,从云端瞬间跌回冰冷的谷底。
他知道,那短暂的拥抱并非和解。她只是被巨大的情绪冲垮了防线。骄傲如她,清醒后面对那份狼狈的失态和在他怀中的软弱,只会感到更深的羞窘和尴尬。紧闭的宫门,是她重新筑起的堡垒,隔绝他,也保护她自己。
萧凛站在宫墙外,玄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眼眸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未能抓住机会的懊悔,有对她此刻心境的疼惜,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等待。
他不敢再奢望靠近。陵园里她崩溃的哭声犹在耳边,他怕自己再出现,只会加深她的窘迫和抗拒。可他更无法离开!驿馆?那无异于将他放逐到没有她的荒漠。
于是,他开始了无声的“围城”。
每日天未亮,他便悄然出现在昭月宫外。不是站在显眼处,而是隐在宫墙转角或梧桐树的阴影里。像个最忠诚也最沉默的影子,守护着这座囚禁了他心魂的宫殿。东墙角那株玉兰开得正好。他小心地折下最新鲜、带着晨露的一枝,插进特意寻来的青玉竹筒。他知道她书案上缺一方趁手的镇纸。他寻来最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凭着记忆,亲手雕琢那只当年元宵夜她最爱的糖兔模样,那双红宝石眼睛,他挑了又挑,务求最灵动。
如何将东西送到她眼前?强闯是万万不能的。他只能等待时机,或者……用一点小小的“手段”。比如在值夜侍卫换岗的间隙,如同鬼魅般将竹筒放在窗台最显眼处。比如买通(或者说服)那个看起来最机灵的侍女秋杏,将玉兔镇纸“不经意”地放进她常翻的书匣底层。
做这些事时,他不再是夜国杀伐决断的帝王,只是一个笨拙地想要讨好心上人的少年。每一次放置,都带着屏息的紧张和微弱的期待。想象着她看到时,是愤怒地扔掉,还是……会有一丝触动?
当秋杏悄悄告诉他,公主虽然嘴上说着“扔掉”、“烧了”,但花被留在了窗台,点心“似乎”被动过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萧凛心头的阴霾!那双眼眸在瞬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点燃的火把!
她看到了!她没有立刻丢弃!哪怕只是“不浪费粮食”,对他而言,也是无上的恩赐!
他更加用心。花每日更换,务必是最盛放鲜妍的。点心……他记得荷花池畔她抱怨过樱桃酪偏酸?他特意守在御膳房,盯着御厨调整了配方,换成了她喜欢的蜜桃果酱,还叮嘱侍从转告,嫌甜可以再减糖。
他像个虔诚的信徒,每日重复着这些微小而笨拙的“供奉”,不求回应,只求能在她生活的角落里留下一点点属于他的、无害的痕迹。每日清晨放下东西后,他会退回到更远的梧桐树下,静静伫立,目光贪婪地流连在昭月宫紧闭的窗棂上,想象着她此刻在做什么?看书?习字?还是……对着他送的东西生闷气?
只要想到她可能正拿着那只玉兔镇纸,或者尝了一口他“看着”做的点心,一股混杂着酸涩与甜蜜的暖流就会淌过萧凛冰冷的心湖。即使宫门紧闭,即使她依旧不愿相见,这无声的“围城”,于他而言,已是身处地狱中的,唯一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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