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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十六:父皇的夜谈与尘封的真相(御书房对峙后当晚)
萧凛那番掷地有声、甚至带着威胁意味的维护,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皇后被父皇严厉申饬,禁足宫中。而当晚,父皇便召我去了他的寝宫暖阁。
暖阁内烛火通明,龙涎香的气息氤氲。父皇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我和他。他坐在榻上,神色是少有的凝重与疲惫。
“鸢儿,坐。” 父皇指了指身边的软凳。
我依言坐下,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父皇会说什么?责备我今日的冲动?还是……关于萧凛?
“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父皇开口,声音带着怜惜,“皇后之言,纯属无稽之谈,父皇信你。”
“父皇……” 我鼻尖一酸,强装的坚强在父亲面前再次有了裂痕。
父皇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目光深邃地看着我:“鸢儿,父皇知道,你在生萧凛的气,气他骗你,气他不告而别。这气,生得对。”
我的心猛地一紧,没想到父皇会如此直接地点破。
“但鸢儿,” 父皇话锋一转,语气沉重,“有些事,并非表面所见那般非黑即白。关于萧凛的身份和他当初的离开……父皇今日,把知道的告诉你。如何判断,全在你自己。”
他缓缓道来,揭开了尘封的真相。
原来,在凛离开前的半个月,一封来自夜国的密信,经由特殊渠道,送到了太子哥哥手中。写信之人,竟是夜国那位最受宠的贵妃——萧凛的生母!信中字字泣血,言明皇后已得知萧凛未死且藏身云国的消息,派出的顶尖死士已在路上,誓要斩草除根!信中更言,若萧凛继续留在云国,不仅自身难保,更可能引来皇后对云国的猜忌甚至构陷,酿成两国之祸!
“你大哥收到此信,震惊万分。” 父皇叹息,“他立刻秘密召见了萧凛。彼时,萧凛确实因头部重伤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凛’和你。当他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迫在眉睫的杀身之祸时……”
父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孩子……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只问了一句:‘若我留下,公主……是否会有危险?’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便再没多问一句。只求太子给他一份手令,让他能连夜离开,并请求太子……务必保护好你,不要让你卷入其中,更不要让你知道真相徒增担忧和危险。”
暖阁内一片死寂。烛火噼啪作响,映着我瞬间苍白的脸。
“他……他是因为……”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那个雨夜他接过福糕时沉静的眼神,那句低沉的“生辰安康”……原来竟是诀别前的隐忍?
“是。” 父皇肯定道,“他走得仓促,甚至来不及收拾任何东西,只带走了你给他的那幅画像和身份令牌。他选择独自一人,面对夜国的腥风血雨。他怕连累你,更怕你知道真相后为他涉险。”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我心中那座由愤怒和恨意筑起的高墙。原来……他不是处心积虑的骗子?他不是冷酷无情的抛弃?他离开,是为了……保护我?保护云国?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揪痛猛地攫住了心脏,比之前的愤怒更加汹涌,更加窒息。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充满。
“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猛地抬起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声音带着哭腔和控诉,“他以为这样是为我好?他以为把我蒙在鼓里,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抛弃,让我恨他……就是保护我吗?!父皇!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呜……”
我再也忍不住,伏在父皇的膝上,失声痛哭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愤怒和委屈,而是混杂了震惊、心痛、被隐瞒的怨怼,以及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的后怕——如果他没能活着回到夜国?如果他没能成功登基?那我和他之间,岂不是永远隔着一个无法解开的、充满恨意的死结?
父皇没有阻止我哭,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任由我将压抑已久的复杂情绪尽情宣泄。
“傻孩子,” 等我哭声渐歇,父皇才温声道,“他或许用错了方式,但那份想护你周全的心,应是不假。今日他在御书房,为了维护你,不惜以国君之身,公然威胁要处置我云国的皇后……这份魄力与决心,也非作伪。”
父皇看着我哭红的眼睛,郑重道:“鸢儿,父皇告诉你这些,并非是要你立刻原谅他,更不是替他开脱。欺骗是实,不告而别是实,让你这一年多来饱受委屈也是实。父皇只是希望,你在做出判断前,能知道事情的另一面。无论你最终如何选择,是放下,还是继续怨他,父皇和你两个哥哥,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记住,遵从你自己的心。”
片段十七:心墙的裂痕与“旧物”重现(数日后)
从父皇暖阁回来后,我的心彻底乱了。
愤怒的坚冰被真相的暖流冲击得支离破碎,但随之涌上的,是更加混乱的迷茫、心痛和怨怼。他保护我的方式,就是让我恨他?这算什么保护?!
我把自己关在昭月宫,谁也不想见。
“殿下,” 二哥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轻松,人未到声先至,“躲在宫里孵蛋呢?” 他自顾自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
二哥晃了晃手中的卷轴,狐狸眼笑得促狭:“哟,这是谁家的大作啊?画工不错嘛,把我们鸢儿画得活灵活现,瞧这小脾气……” 他故意展开,正是那幅风筝画!
“二哥!” 我脸一红,又羞又恼,扑过去就要抢,“你还给我!谁让你拿出来的!”
二哥灵活地躲开,将画举高,啧啧称奇:“这么紧张?怎么还藏得好好的?嗯?” 他凑近我,压低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鸢儿,你这叫‘恨之入骨’?我看是‘珍藏于心’吧?”
“你胡说!” 我气急败坏,脸颊烫得厉害,伸手去捂他的嘴,“我才没有!我那是……那是留着当证据!证明他有多会演戏!”
“哦?证据啊?” 二哥挑眉,笑得越发欠揍,“那这只小兔子呢?” 他变戏法似的,又从袖中摸出了那个装着宝石糖兔的锦盒,“也是证据?嗯?还镶着红宝石眼睛,啧啧,某人可真舍得下本钱‘演戏’。”
“二哥!” 我彻底恼羞成怒,又抢不到,急得眼圈都红了,“你再胡说八道!我……我告诉大哥去!”
“好好好,不逗你了。” 二哥见我真急了,见好就收,将画轴和锦盒都塞回我手里,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变得认真起来,“鸢儿,大哥都告诉我了。那小子……当年确实混蛋,方式蠢得要命。但二哥问你一句,”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若他当年告诉你真相,以你的性子,你会乖乖待在云国,看着他独自回去送死吗?”
我愣住了。答案显而易见——不会!以我那时的性子,知道他有危险,定会不管不顾地追去,哪怕动用公主的身份威逼大哥二哥帮忙!
“所以啊,” 二哥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头发,“那小子虽然蠢,但这份想把你隔绝在危险之外的心思,笨拙得让人……有点心疼。当然,心疼归心疼,他让你伤心难过这么久,该揍还是要揍!要不要二哥帮你揍他一顿出出气?” 他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握着手中的画轴和锦盒,指尖微微颤抖。二哥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角落。是啊……如果换做是我,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为了保护他,我会怎么做?会不会也选择这种看似残忍的“不告而别”?
心中那堵冰墙的裂痕,无声地扩大着。怨怼依旧在,但冰冷的恨意之下,一种名为“理解”和“心疼”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
片段十八:陵前的“偶遇”与迟来的倾诉(数日后·前皇后陵)
母后的忌日将近。我摒退了大部分随从,只带着春桃秋杏,提着一篮亲手做的素点心,来到了位于皇陵一隅、母后的陵寝前。
这里很安静。汉白玉的墓碑纤尘不染,周围松柏苍翠。我将点心轻轻摆放在供桌上,点燃三炷清香,袅袅青烟升起,带着淡淡的檀香。
“母后……” 我跪坐在蒲团上,望着墓碑上母后温柔娴静的画像,心中积压的委屈、迷茫和酸楚再次翻涌上来,“鸢儿好乱……鸢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墓碑上,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母后生前给予我的温暖和力量。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骗了我……可父皇说他是为了保护我……”
“他让我那么难过……可二哥说……他笨得让人心疼……”
“母后……鸢儿该原谅他吗?鸢儿的心……好痛……”
我低声诉说着,像迷路的孩子寻求母亲的指引。春桃秋杏远远站着,不敢上前打扰。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陵园入口处。
我身体一僵,没有回头。但那道存在感极强的、带着小心翼翼和深沉痛楚的视线,已经落在我背上。是萧凛。
他果然来了。就像父皇和二哥预料的那样,他选择了这个只有我会来的、安静的地方。
我抬起头来,没转过去,也没有说话。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身后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只是远远地看着,然后默默离开。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痛悔:
“鸢儿……”
这个名字,不再是宴席后的试探,不再是荷花池畔的急切,而是沉淀了所有思念、愧疚和绝望的呼唤。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欺骗是罪,不告而别更是罪无可赦。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我脆弱的心上。
“我只想告诉你……当年离开,是我此生做过最艰难、也最愚蠢的决定。”
“我宁愿你恨我,忘了我,也好过让你因我而陷入险境。”
“在夜国的每一天,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每一刻……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有你的名字,和你给我的那幅画像……”
“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找你……我知道会面对你的恨,你的冷漠……这都是我应得的惩罚……”
“鸢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的声音哽住了,带着浓重的鼻音。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想必也充满了水光。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夜国皇帝,只是一个在心上人面前,卑微地忏悔着、祈求着一丝渺茫希望的……罪人。
我没有回头,但泪水早已汹涌成河。所有的委屈、怨怼、后怕、心痛,还有那被强行压抑的思念,都在他这迟来的、带着血泪的倾诉中决堤。
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
萧凛看着那个蜷缩在墓碑前、哭得浑身颤抖的白色身影,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再也控制不住,向前一步,单膝跪地
“鸢儿……别哭……”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疼惜和手足无措,“打我骂我都可以……别这样哭……求你……”
他的卑微和痛楚,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所有的倔强和伪装。我猛地转过身!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他跪在那里,玄色的龙袍沾染了尘土,酒红色的长发有些凌乱,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深切的痛苦,眼眸如同碎裂的琉璃,里面盛满了对我的心疼和无措
“萧凛!” 我哭喊着,所有的情绪如同火山爆发,不管不顾地朝他宣泄,“你这个混蛋!大骗子!谁要你的对不起!谁稀罕你的保护!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样很伟大吗?!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多是怎么过的?!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把我忘了!我恨死你了!我讨厌死你了!呜呜呜……”
我一边哭喊,一边抓起手边能抓到的东西——是祭拜母后的一块松软的绿豆糕,用力朝他砸了过去!
糕点砸在他胸口的龙袍上,留下一点浅绿的痕迹,软软地掉落在地。
他动也没动,任由糕点砸中,眼睛只是死死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更加汹涌的痛苦和……一丝近乎绝望的希冀。
“打吧……鸢儿……” 他哑声道,甚至微微挺直了身体,“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怎么打都可以……”
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甘愿承受一切的样子,我心中那股邪火却莫名地熄灭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心酸。我哭得更凶了,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又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和思念都哭出来。
“呜……谁要打你……脏了我的手……呜呜……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我边哭边口是心非地喊着,身体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一阵阵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萧凛看出我的不对劲,脸色骤变,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起身冲过来,在我软倒之前,一把将我紧紧抱入怀中!
那熟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瞬间将我包裹。坚实的臂膀,温热的胸膛,还有那强而有力的心跳……是记忆深处无数次接住我的感觉!
我所有的挣扎和哭喊,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是更汹涌的委屈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席卷而来。我再也支撑不住,所有的力气仿佛被抽干,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龙袍。他紧紧抱着我,手臂收得那么紧,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又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身体也微微颤抖着,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我的白发间。
“对不起……鸢儿……对不起……” 他一遍遍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我蠢……是我混蛋……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骗你……原谅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冰冷的汉白玉墓碑静静矗立,画像上的母后,眉眼温柔,仿佛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注视着陵前相拥而泣的两人。松柏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又似一句温柔的祝福。
心墙轰然倒塌。恨意与怨怼在汹涌的泪水和迟来的真相中,被冲刷得七零八落。剩下的,是满目疮痍的心痛,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再也无法否认的、深入骨髓的思念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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