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官道上的薄霜尚未化尽。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沿官道驶入会宁县境内。
车内，闫豫青一身天青色云纹锦缎常服，外罩狐裘，扮作寻常商贾模样。傅云山则一身深褐短打，腰悬裹了粗布的玄鞘长刀，充作护卫，沉默地坐在车辕一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道路两旁枯黄的蒿草与起伏的土塬。寒风卷起雪沫，扑在脸上如刀割。
入会宁城时，城门盘查松散得近乎敷衍。戍卒眼中只有冻得发僵的麻木，对这对主仆模样的商人并无半分留意。
闫豫青唇角掠过一丝讥诮——赵明德治下，果然已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按照计划，他们并未急于投店，反而像是初来乍到的外地客商，慢悠悠地在城中游逛。傅云山清晰感觉到至少有三股视线从不同的角度黏在他们身上。成英早已将钦差扮作商人潜入会宁的消息，巧妙地吹到了赵明德的耳朵里，此刻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正汹涌汇聚。
午后，马车驶出西门，目标明确地朝着城外数里处那个不起眼的货栈方向而去。货栈背靠一片乱石荒坡，距离官道有一段距离，只有一条被车辙压得泥泞不堪的小路相通。
远远望去，货栈像个灰蒙蒙的土堡，几间低矮的瓦房围着夯土垒砌的院墙，墙头插着些锈蚀的铁蒺藜，门口两个穿着臃肿棉袄的汉子揣着手，看似懒散，眼神却透着警惕。
闫豫青示意车夫停在距离货栈百余丈外的一个简陋茶棚前。“老丈，两碗热茶。”他声音平和，举止从容，目光却像是不经意般扫过货栈紧闭的大门和高耸的院墙。傅云山也跟着坐下，手始终虚按在刀柄旁的布囊上，身体微侧，既能护住闫豫青，又能将货栈方向尽收眼底。
“客官瞧着面生，打哪儿来啊？”卖茶的老汉佝偻着腰，一边倒茶一边搭话。
“北边，贩些皮货。”闫豫青端起粗陶碗，吹了吹热气，目光落向远处犬牙交错的荒凉沟壑，“这附近看着荒凉，倒有这么个货栈，生意可好？听闻城西那片大荒沟，匪患最是猖獗，过往商队十之**遭劫，不知这货栈…可还安稳？”
老汉浑浊的眼睛瞥了货栈一眼，压低声音，“嗨，谁知道呢？盛隆商行的地界儿，平时也没见多少车马进出，神神秘秘的。守着这荒郊野岭，能有啥好生意？不过…他们倒是不缺钱使。”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惧色，“至于那大荒沟…客官说的是！那可是阎王爷都不敢轻易走的道儿啊！前些日子还听说有商队在那儿被抢得精光，人也没了踪影！那地方邪性得很，能绕着走千万绕着走！”
闫豫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抿了口茶，随即仿佛不经意地对身旁的傅云山低声道，声音不高不低，“…大荒沟既是匪患根源，又如此凶险，不亲去探探路，怕是难明此地详情…”
傅云山心领神会，微微颔首，敏锐地察觉到茶棚角落一个看似低头喝茶耳朵却微微耸动的汉子
离开茶棚，马车并未直接返回城内，而是掉头驶向城南的盛隆商行。商行门面气派得多，朱漆大门，石阶高耸，门口的石狮子也雕得精细。
闫豫青下车，递上名帖，自称姓严，来自京城，听闻盛隆商行的皮货与香料质地独特，特意前来接洽。
商行的掌柜姓钱，是个笑呵呵的中年人，他热情地将“严老板”主仆迎入堂内奉茶，言语间滴水不漏，对商行的生意往来、货源渠道夸得天花乱坠，却只字不提具体的交易细节。
闫豫青只作寻常商人，对几样稀罕的皮草和香料显出浓厚兴趣，细细询问产地、价格。
傅云山如影随形地立在闫豫青身后，静默如石。
钱掌柜的目光几次落在傅云山身上，尤其是在他腰间那裹着粗布的凸起处停顿了片刻，笑容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护卫身上散发出的与普通商队护卫截然不同的冷硬气息。
在与钱掌柜讨论一份西域香料的价格时，闫豫青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方才在城外货栈附近歇脚，听闻大荒沟那片地界不太平？掌柜的商行常走陇西，路径如此凶险，又是如何确保货物平安的？”
听到“大荒沟”三个字，钱掌柜眼皮微不可察地一跳，脸上堆砌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哎哟，严老板道上跑买卖，哪能没点磕磕碰碰？大荒沟嘛……地方是偏了点，可咱们盛隆走货，那都是跟着官道大路，规规矩矩的！”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傅云山腰间，声音压低了些，“再说，咱们商号在这一带跑了多年，自有门道，请的护卫也都是硬手，图的就是个平安顺遂，轻易不敢招惹是非。” 他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了一下神情。
闫豫青则悠闲地品着茶，仿佛浑然不觉掌柜的试探与傅云山带来的压迫感，只在与掌柜讨论一份西域香料的价格时，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城外货栈瞧着也颇大，想必存货不少？严某此次想采买的量不小。”
钱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随即堆起更浓的笑意，声音甚至拔高了些许，带着一种刻意的爽朗，“好说好说！严老板您尽管放心！只要您有诚意，咱们盛隆的货源，包您满意！要多少有多少！”
就在闫豫青拜访盛隆商行的同一时间，会宁县衙后宅，却如同煮沸了的油锅。
赵明德肥胖的身躯在暖阁里焦躁地踱来踱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将那顶本该端正的乌纱帽都浸湿了边角。他一张胖脸此刻煞白，嘴唇哆嗦着。
“废物！一群废物！”他抓起桌上的青瓷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查了这么久！连那所谓的京城商队到底什么来路都搞不清楚！什么严老板？京里的皮货商老子哪个不认得？分明是障眼法！是那该死的钦差来了！”
窗外，一个心腹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口，声音带着哭腔，“大人！不好了！城外货栈的眼线回报，那主仆二人在茶棚停留许久，还特意打听了大荒沟的匪情！那护卫模样的年轻人，似乎亲口跟严老板说，要亲去探探路！”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心腹也撞了进来，手里捏着刚从钱胖子那儿飞鸽传来的密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人！钱掌柜的急报！那姓严的在商行里，提到了货寨和大荒沟！他…他分明是冲着那里去的啊！”
赵明德的瞳孔骤缩，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探路？…大荒沟？…他要去那里？！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那地方…” 钦差不仅来了，还精准地戳向了他最致命的心窝。
恐惧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恨不能立刻下令将那主仆二人剁成肉泥，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在城里动手，无异于昭告天下！
“去！让城西别院的人立刻准备好马车！把密室里的东西全搬出来！” 他对着管家嘶吼，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还有货栈那边……等等！货栈……” 他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不甘。
那个货栈里的东西，才是他最大的命根子！可钦差刚去过那儿附近……他额头青筋暴跳，最终狠狠一跺脚，“货栈那边……先……先别动！等等消息！”
“还有！”他猛地指向管家，手指抖得如同风中枯枝，“去通知黑狼，把他手上所有的人！所有的好手！都给我撒到大荒沟去！埋伏好了等着！告诉他们！目标只有一个——给我杀！杀干净！连人带车，碾成肉泥！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许给老子留下！做得像流匪！要是放跑了一个，老子活剐了他们全家！”
管家和心腹们屁滚尿流地冲了出去，唯恐慢一步就被暴怒的县令活撕了。
赵明德瘫坐在太师椅上，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狠戾取代。既然钦差已经摸到了他的命门，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让这该死的钦差和他的护卫，永远消失在这陇西的荒山野岭里！做成流匪劫杀！只要手脚干净，死无对证！
最近好忙啊，工作也多，生活也乱成一团糟，哎，心累了[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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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荒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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