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那辆青篷马车再次驶出会宁城西。
这一次，目标明确地驶向舆图上那片犬牙交错的深谷——大荒沟。
闫豫青依旧端坐车内，闭目养神，仿佛只是去踏青。傅云山坐在车辕，玄鞘长刀已解去粗布，冰冷的刀鞘斜倚身侧。
寒风猎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的眼神沉静锐利。
大荒沟的地势果然险恶。官道在此处变得狭窄崎岖，两侧是陡峭的土崖和风化严重的巨大岩石，枯树虬枝扭曲着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鬼爪。道路曲折盘旋，视野极差。
就在马车驶入一段两侧崖壁最为高耸道路最为狭窄的转弯处时， “咻！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从山谷上峰传来，七八支劲弩从两侧崖顶的乱石后射出，直扑马车车厢。
几乎在弩箭离弦的瞬间，傅云山动了。
他整个人猛地从车辕上弹起，脚在马背上一蹬，借力反冲半空。腰间长刀“锵啷”出鞘，一道雪白的刀光在晦暗的天光下骤然炸开。
铛！铛！铛！铛！
密集如雨的金属撞击声爆响，火星四溅！那势大力沉，足以洞穿车壁的弩箭，竟被他一人一刀，硬生生在空中拦截绞碎了。
刀光舞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铁幕。
“轰隆！” 一块磨盘大的巨石从左侧崖顶呼啸着滚落，目标正是下方无处可避的马车。
傅云山身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他眼中厉色暴涨，左手闪电般在腰间一抹，三枚乌黑的柳叶镖脱手而出，击中巨石下落的几个关键受力点！
砰！砰！砰！
石屑纷飞，巨大的石块竟在半空被那微不足道的飞镖撞得微微一滞，翻滚的角度出现了一丝偏差。
轰！！！
巨石擦着马车的尾部重重砸落在地，溅起漫天尘土碎石！拉车的马匹惊得人立而起，发出凄厉的嘶鸣，车厢剧烈摇晃。
“杀！！！” 震天的喊杀声从两侧坡顶响起！近百名身着破旧皮袄、手持刀斧棍棒，脸上抹着黑灰的“流匪”如同闻到血腥的鬣狗，怪叫着从岩石后、枯草丛中蜂拥而出。
他们眼神凶狠麻木，目标极其明确——那辆被巨石惊吓后失控的马车。
傅云山落地，脚尖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一点，没有丝毫停顿，整个人化作一道玄色闪电，不退反进，迎着如潮水般扑来的匪徒冲去， “公子莫出车厢！” 他只厉喝一声，身影已没入刀光血影之中。
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刀光所至，便是剧痛和喷涌的鲜血。围攻的圈子被他硬生生撕开一道血口。
一个悍匪高举鬼头刀企图劈开车厢，傅云山手腕一抖，刀尖后发先至，从对方因发力而空门大开的腋下刺入，透背而出。
抽刀，旋身，刀柄狠狠砸在另一名想从侧面偷袭的匪徒太阳穴上，颅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傅云山始终将大半心神放在马车周围，身形腾挪闪避，硬是以一人之力，将七八名试图靠近马车的悍匪钉死在原地。
马匪的鲜血染红了傅云山的衣袍，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眼神却越发冰冷专注，死死护住马车方圆丈许之地。
匪徒似乎被杀得胆寒，攻势稍缓。
就在这时，匪群后方，一个身材格外魁梧、脸上有着狰狞刀疤的匪首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架精巧的□□，对准了车厢缝隙。
弩矢寒光闪烁。
傅云山瞳孔骤缩！他刚荡开身前两把劈来的弯刀，距离太远，救援已然不及！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墨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匪首身后的阴影里！
匪首只觉得后颈一凉，仿佛被毒蛇的信子舔过，他骇然欲转身，却徒劳无力地倒下。
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骨头，咽喉处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渐渐渗开。
空鸣一击毙命。他看也未看倒下的匪首，冰冷的目光扫过战场，身形再次没入岩石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匪首的暴毙非但没有令剩下的马匪崩溃，反而如同在滚油中泼入沸水，瞬间引爆了最凶戾的反噬。
这些亡命之徒本就是赵明德豢养的死士，首领被暗杀的耻辱和深植骨髓的凶性彻底点燃了他们！
“给老大报仇！！”
“就两个人！”
“杀光他们！！”
残余的数十名马匪发出震天撼地的野兽般咆哮，双眼赤红欲裂，他们不再有任何章法，不再有任何退缩，完全陷入了疯狂的自杀式冲锋。
刀、斧、剑，乱七八糟的武器甚至拳头牙齿，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不顾一切地扑向傅云山和他守护的马车。腥风血雨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癫狂。
傅云山瞬间压力倍增。刀光舞得密不透风，劈杀一个，立刻有两个补上。纵然他刀法凌厉，身法迅捷，但在如此不计伤亡、前仆后继的疯狂围攻下，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鲜血染红了他的视线，手臂酸麻，呼吸也变得粗重。他被迫一步步缩小防御圈，死死钉在马车前方丈许之地，溅起的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一个血人，好几次，刀锋都险险擦过他的要害，全靠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堪堪避开。
空鸣动了。
眼见傅云山在狂暴的人潮冲击下左支右绌，防线岌岌可危，那尊沉默的冰雕终于不再隐匿于阴影。
他瞬移般出现在傅云山侧翼的敌群之中，手中那柄尺许长的乌黑短匕，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没入一名马匪的咽喉、心口或太阳穴，角度刁钻狠辣。
他从不与敌人兵器硬碰，总是如同鬼魅般切入对方攻击的死角，一沾即走，留下喷溅的鲜血和瞬间失去生命的躯体。他的存在，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坚冰，所过之处，癫狂的冲锋浪潮被硬生生撕开一道道缺口，倒伏的尸体以惊人的速度堆积。
有了空鸣分担正面压力，傅云山压力稍减，两人背靠马车，一左一右，如同两座坚不可摧的礁石，刀光匕影交织，血肉横飞，怒吼与濒死的惨嚎响彻山谷。
就在这双方杀意沸腾、兵戈交鸣达到顶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牢牢吸附在这场血腥绞杀之中时——
那潜伏在更高处，几乎与虬曲老松融为一体的阴影，终于等到了他等待已久的、稍纵即逝的完美时机。
三支通体漆黑的狼牙重箭，悄无声息地从更高处一棵虬曲老松的浓密树冠中射出。
弓弦震动的低鸣被下方的厮杀声完美掩盖，这三支箭，原本的轨迹是射向正被三名悍匪缠斗的傅云山那暴露的侧后方空档，然而，就在箭矢离弦的瞬间，下方战况突变。
傅云山为了格开右侧劈来的沉重砍刀，上身猛地向左侧旋拧发力！就是这微不可察的拧身动作，让他的身形位置发生了毫厘之差。原本射向他侧后心的致命箭矢瞬间落空。
箭头在高速飞行中微微下坠调整，带着凄厉的尖啸，竟阴差阳错地直射向傅云山身后——那看似坚固的马车厢壁！闫豫青所在的位置！
“公子——！！！” 傅云山在旋身格挡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那抹自高处坠落的死亡幽光，目标竟非他或空鸣，而是车厢！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嘶吼声带着撕裂喉管的绝望破空而出，他疯了一般想要拧身回扑，却被那三名以命换命的悍匪死死缠住！
几乎在同一时间，空鸣也听到了那异乎寻常的破空厉啸。他刚割断一名马匪的喉咙，身形尚未落地，眼角余光捕捉到那抹直贯车厢的乌光。
他身体在半空中违背常理地强行拧转，脚下猛蹬旁边一名马匪的肩膀借力，整个人如同投石机射出的弹丸，扑向那支箭矢后半段的轨迹！手中短匕灌注了他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力量，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银线，狠狠斩向箭杆！
“铛——！！！”
刺穿耳膜的金铁爆鸣声响彻战场，火星四溅。
空鸣那灌注了他恐怖力量的锋锐匕首，硬生生将那坚韧的箭杆从中斩断。
然而……这支蓄谋已久、由三石强弓射出的绝杀重箭，其蕴含的动能实在太过恐怖。
箭杆断裂的巨大冲击力让空鸣手臂剧震，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虎口传来，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匕首的缠绳。
那被斩断的，带着沉重三棱箭镞的前半截箭矢，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仍有一只沿着原本的轨迹，带着断裂箭杆赋予的诡异旋转，“噗嗤”一声，狠狠穿透了厚实的松木车厢壁。
“嘶——！”车内，一声清晰的压抑着痛楚的抽气声骤然响起。
这声音不高，却狠狠劈在傅云山的天灵盖上。
傅云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闫豫青！”惊惶失措的呼喊脱口而出，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他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刀光暴涨，不顾一切地将缠住他的三名悍匪瞬间劈飞出去，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扑向马车。
几乎在箭矢穿透车厢壁的同一刹那，空鸣落地，他看也未看车厢方向，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高处那棵虬曲老松的树冠——箭矢的源头。
那道墨色的身影借着落地的冲势，脚尖在碎石地上一点，整个人如同融入阴影的疾风，贴着陡峭崖壁的崎岖缝隙，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向那棵老松疾掠而去。
他的动作无声无息，树冠中，那名刚刚射出致命三箭、正因箭矢被拦截而惊愕的弓箭手，看到了那道自下而上、如同鬼魅般急速逼近的墨影。
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他想再次引弓，但对方的速度远超他的反应极限，他只能绝望地试图拔出腰间的短刀—— 晚了！
空鸣的身影如同蝙蝠般悄无声息地翻上树杈，在弓箭手拔刀的手刚刚抬起一半的瞬间，他的乌黑短匕已经带着一抹寒光，精准无比地抹过了对方的咽喉。
动作干净利落。
弓箭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嗬”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身体软软地从树杈上栽落下去。
空鸣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坠落的尸体，手腕一抖，甩去匕首上那滴将落未落的血珠，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真正的影子般，从树冠另一侧悄无声息地滑落，再次融入下方战场的阴影之中。
傅云山猛地拉开半毁的车门。
烟尘弥漫中，他看到了—— 闫豫青靠坐在车壁上，一支带着倒刺的三棱箭头深深嵌入身后的车厢之中兀自震颤着。
闫豫青脸色微微发白，他的左臂上臂外侧，青色锦袍被撕裂开一道口子，鲜血正迅速地从伤口处涌出，染红了衣袖。
血！刺眼的、温热的血！正从闫豫青身上流出来！
这一幕，狠狠烫穿了傅云山的瞳孔。
“找死！！！！”
刚才的惊慌瞬间被一股焚天灭地的暴怒取代，赤红的血丝刹那间爬满了他原本清澈的双眼，一股冰冷刺骨的煞气轰然爆发！那张原本带着少年气的娃娃脸，此刻扭曲出一种暴虐狠戾。
傅云山动作陡然变得快，狠辣无情，断臂残肢在刀光中横飞，他甚至不再闪避并非致命的攻击，任由几道刀锋擦过臂膀后背，带出血痕，只为更快、更凶猛地抹杀眼前所有的威胁。
那冰冷无情的眼神，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清理碍事的垃圾。
空鸣正将最后一个试图逃跑的头目扭断脖子，眼角余光扫到傅云山这骤变的战斗风格。
“此地不宜久留！速清！”空鸣冷喝一声，配合着傅云山这恐怖的杀神姿态，如同猛虎入羊群，迅速将剩余的几名吓破胆的马匪解决掉，并顺手打晕了两个看似小头目的活口。
马车内。
傅云山像一阵血腥的风暴卷了进来，扑通一声半跪在闫豫青面前，沾满敌人血浆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异常迅速地撕开闫豫青伤口处的衣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将白色药粉不要钱似地洒在狰狞的伤口上，又飞快地用自己的束带充当绷带，勒住伤口上方的血管止血。
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伤口，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额角青筋暴跳。
手臂上传来的尖锐疼痛让闫豫青眉头紧锁，额角的冷汗又渗出几颗。
失血带来轻微的眩晕感。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半跪着的，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少年，正用那双染血的手无比专注且焦急地为自己处理伤口……
一丝极其短暂的，全然出乎意料的情绪悄然爬上心头——或许是惊讶于傅云山因他受伤而爆发出如此截然不同的狠戾，或许是被他那不顾一切的焦急保护姿态所触动——他那总是算计筹谋的眼底荡开微澜。
这失控的小老虎，露出的獠牙太有趣了。
也太惹人心动了。
他任由傅云山处理伤口，目光细细描摹着少年此刻狠戾面容上每一丝因他而起的焦灼与暴怒。
小傅大人战力很强，听话的小傅大人是一柄快刀[撒花]闫大人受伤啦，心疼他一秒钟[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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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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