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山趴在堆满卷宗的案头,手里握着笔,眼神空洞,神游天外,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一大团污渍也浑然不觉。
长禄在一旁愁眉苦脸,小声嘀咕,“二爷,您都抄了一个时辰了,歇会儿吧?您这伤还没好利索呢……”
傅云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闭嘴!我又没让你跟着来!你自己跟着来就算了,要是再吵吵,我让大哥把你调去守库房!” 长禄吓得立刻噤声,皱着一张胖脸。
傅云山看着更烦了。
前天傅云山兴高采烈回大理寺的时候被告知自己现在归属大理寺司务厅,负责誊写枯燥繁复的卷宗。
傅景明美其名曰“磨性子”。
司务厅位于大理寺相对僻静的一角,空气里常年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锭的味道。他的工作就是对着堆积如山的旧案卷,一笔一划地抄录、整理、归档。
这对好动贪玩、习惯了外勤的傅云山来说,无异于坐牢。
磨性子!磨性子!这比挨打还难受!骨头都要生锈了! 傅云山内心哀嚎。他无比怀念能跑能跳、能出任务的日子。
而且京城夏狩盛事在即。
为了能去参加夏日狩猎,这几日傅云山对着傅景明那张俊美冰冷的脸,愣是装出了这世上最乖顺的样子。
走路得端着,坐下时得含着劲儿小心翼翼,连说话都捏着嗓子细声细气,生怕喘口大气儿都能被大哥那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剐掉一层皮。
眼看夏狩就要开始了,傅云山像被困在坛子里的蚂蚱,百爪挠心。
终于,在今天吃早饭的时候,傅云山三两下喝完粥,轻手轻脚把碗放在桌子上,鼓足勇气,“大哥……那个……夏狩……我能不能……”
傅景明慢条斯理地用羹匙搅着碗里的莲子羹,嘴角微不可察地牵了一下,吐出轻飘飘两个字,“去吧”。
傅景明话音未落,傅云山屁股底下像安了弹簧,“噌”地就离了凳子,动作快得把旁边伺候添茶的小丫头唬了一跳。
六月的日头算什么?
是金灿灿的招魂幡,呼啦啦把傅云山满心满肺的憋屈都招走了,那甜腻发苦的药罐子味儿、屋里陈年木头和墨锭沉在角落的气息,统统被甩在身后门廊投下的阴影里。
傅云山几乎是蹦着跨出傅府那道高高的钉着兽首门环的门槛。好日子!真正的好日子!骨头节儿都在舒坦地咯咯作响!
皇家猎场,万木葱茏。
初夏的风带着草木蓬勃生长的湿润气息,裹挟着泥土与松脂的清香扑面而来,吹得整个人都轻快了三分。
傅云山伏在枣红马的背上,感受着它强健肌肉在身下有节奏地律动,马蹄踏过厚厚的松针和落叶,发出沉闷而令人愉悦的声响。傅云山忍不住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呼哨!
自由!这就是自由的味道!枣红马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兴奋,跑得更快更欢了。
突然林子里不远处传来马蹄慌乱踏地的声音,伴随着还有一声凄厉尖锐的鹿鸣……
不对劲!那鹿鸣声充满了狂躁与惊恐!
傅云山的心猛地一沉,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驾!”枣红马如离弦之箭,猛地提速,朝着声响来源的方向疾冲而去。
穿过几排高大密集的松树,眼前的景象让傅云山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一片相对开阔的斜坡边缘,断崖的轮廓已清晰可见。
一头体型庞大的雄鹿正陷入彻底的疯狂,它巨大的鹿角如同两把挥舞的利叉,赤红着双眼,鼻孔喷着粗重的白气,正不顾一切地朝着一个玄色身影猛撞过去。
那身影,是闫豫青!
他身上昂贵精致的玄色骑装下摆被树枝钩破了长长一道口子。他试图稳住身形,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背后的箭囊——却摸了个空!
就在这一瞬间的迟滞,那发狂的雄鹿低头猛冲,尖锐的角尖眼看就要撞上闫豫青的心口。
傅云山甚至能看到闫豫青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三分深意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惊愕。
“闫豫青!”傅云山的吼声几乎撕裂了喉咙,紧张得心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身体的本能远比念头更快。手在腰侧箭囊一抹、一搭、一拉,动作快得连残影都模糊不清。弓弦发出令“嘣”一声震响,黑色的雕翎长箭离弦而出。
风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几乎是擦着闫豫青飞扬的玄色衣角,箭“噗”的一声,狠狠贯入雄鹿的脖颈。
狂怒的冲势戛然而止。
雄鹿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向前又踉跄了两步,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哀鸣,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傅云山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看着尘埃中那略显狼狈的身影,前几日在竹床旁被揶揄的情景,无比清晰地窜上脑海。
心里那点想捉弄人的心思又痒痒地冒了头。
“哎呀呀,”傅云山骑着马走近,故意拉长了调子,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算无遗策的闫大人,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傅云山把“失手”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响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闫豫青整理发带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没恼,反而顺着话音,侧过身,竟弯下腰,朝着马上的傅云山俯身端端正正作了一揖,“多谢小傅大人救命之恩,”他桃花眼弯起,笑意清浅,语气却十足真诚,“此恩,闫某铭记在心。”
这下轮到傅云山傻眼了。
闫豫青这一本正经地道谢,反倒像一盆温水,猝不及防地浇了傅云山一头一脸。预期的反击或调侃没等到,只换来这沉甸甸的“救命之恩”四个字。
准备好的打趣哽在喉咙里。傅云山顿觉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尴尬得手足无措。他瞬间憋红了脸,别别扭扭地摆手,“咳…闫大人客气了,都、都是同僚,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傅云山眼神四处乱瞟,只想赶紧找个话头打破这令人手足无措的安静。视线掠过闫豫青空空的身侧,傅云山猛地想起,“对了,闫大人,你的马呢?”
闫豫青顺着傅云山的目光也看向空处,无奈地摊了摊手,“受惊跑掉了。” 他微微摇头的样子,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无辜
这模样瞬间冲淡了方才的尴尬,也让傅云山心头那点小小的得意又冒了出来。目光扫过闫豫青破损的衣襟和略显凌乱的样子,再看看那匹不知跑向何方的马,一个念头就这么自然而然,甚至带着点“小爷我罩着你”的豪气冒了出来。
傅云山二话不说,突然俯身,一把抓住了闫豫青的腰带,手臂一用力,竟直接将身材修长的闫豫青凌空提起,干净利落地拉上了自己的马背。
“帮人帮到底!”傅云山声音响亮,带着点小得意,“小爷我送你回营场了!”
闫豫青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弄得一愣,身体瞬间失衡。几乎是本能地伸手,紧紧搂住了傅云山的腰来稳住身形,胸膛贴在了傅云山的后背。
傅云山浑身一僵,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温热体温,有力的手臂环抱,以及后颈处拂过的带着闫豫青独特气息的温热呼吸。
一股陌生的战栗感瞬间从脊椎蹿上头顶。
傅云山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他强作镇定,甚至带着点掩饰的意味,故意侧头,声音轻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闫大人,山路崎岖,你可要抱紧了!” 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马速加快带来的颠簸,让身后的闫豫青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下巴几乎抵在他肩窝。
闫豫青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清晰地传入傅云山耳中,“自然。” 那温热的呼吸和震动,让傅云山半边身子都麻了。
回到营场,马刚停稳,傅云山就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他感觉后颈那片被闫豫青呼吸拂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热感久久不散,甚至蔓延到耳根和脸颊。他根本不敢看闫豫青,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擂鼓般狂跳,声音大得自己都能听见。
他胡乱地把缰绳塞给迎上来的马夫,低着头,声音含糊得像含了块热豆腐,“闫、闫大人,营场到了……我、我还有点事,先、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等闫豫青回应,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飞快地朝着自己营帐的方向冲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背影都透着一股慌乱的劲儿。
不过是同乘一匹马而已,小傅大人怎么心跳的就这么快?难道不是同僚之间的举手之劳吗?怎么回事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夏日狩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