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山的快乐,从中秋那日拿到青玉竹簪开始,像一颗饱满的种子,在心底悄然生根发芽,一直持续到京城的冬天。
傅景明始终没有追问傅云山那天为何那般失态,乐得像个傻子。或许是他太久没见弟弟如此畅快地笑过,那笑容纯粹得晃眼,让他不忍心用任何去戳破这份几乎被遗忘的喜悦。
只是,这份喜悦里,悄悄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闫豫青,那个总爱含笑逗弄傅云山的人,从中秋之后,就像被京城的风卷走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傅云山去了好几次闫府,那朱漆大门紧闭,管家的嘴巴严得跟河蚌似的,一星半点关于他的消息都撬不出来。
每次悻悻而归,心里就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又痒又闷。
闫豫青现在哪里?为何连只言片语都不曾传来?
立冬这天,寒意初凝。
傅云山刚从大理寺办完差事回府,身上的官服还带着外头的冷气,就被傅景明的亲随长安拦住了。
“二爷,大爷请您立刻去书房。”长安的神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傅云山心头咯噔一下,大哥很少这样急召他。他没多问,快步穿过回廊,径直推开了书房沉重的雕花木门。
大哥傅景明正站在书案前,负手而立,身姿挺拔。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依旧是那副玉面罗刹的清冷模样,暗绿色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眼神扫过傅云山时,带着凝重。
“大哥。”傅云山站定行礼。
“嗯。”傅景明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他拿起书案上一卷不起眼的羊皮卷,递给傅云山。“看看这个。”
傅云山双手接过,展开一看,心头猛地一沉。
陇西道突发大案,圣上秘旨钦点钦差大臣火速前往查办。而他,傅云山,奉大理寺卿之命,担任钦差的贴身护卫,即刻出发,前往京城外的城郊驿站等候钦差,听候差遣。
陇西!那地方山高皇帝远,民风彪悍,盗匪横行,钦差前往查案,无异于闯入龙潭虎穴。
傅云山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傅景明,带着不敢置信和一丝疑惑,为什么是我?他虽功夫不错,但向来行事……大哥是知道的。
傅景明迎上弟弟的目光,将那点茫然看得分明。他眼神更深,仿佛无声叹息。案发急迫,此时卫霖、薛继几个信得过的好手皆在外地,仓促间,竟寻不到一个功夫上佳,根骨清白可靠且职位正好的护卫。眼前这个冲动纯直,身负自己亲手调教功夫的少年,竟成了唯一可选又可用的人。
他心底的不愿和忧虑重如山峦,面上却纹丝不动。
“卫霖在江西,薛继赴湖南,抽不开身。” 傅景明的解释极简,“你能去,责无旁贷。”
那句责无旁贷砸在傅云山心上,驱散了那点茫然。他绷紧了脸。
“怎么,怕了?”傅景明声音陡然沉了几分。
“当然不怕!”傅云山挺直腰板,朗声应道,带着被激起的血气,将羊皮卷恭敬递回。
傅景明接过,他看着弟弟尚显稚嫩的脸庞,陇西凶险,此行之重远超这小子经历过的所有。
“云山,陇西不比京城,鱼龙混杂,凶险莫测,步步杀机。记住,此行一切以钦差大人的安全为重,万事小心,切不可鲁莽冲动,更不可自作主张!凡事唯钦差之命是从!”傅景明上前一步,那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傅云山,一字一句,清晰而严厉,“倘若,让我听得半分关于你不听号令,擅自动作甚至惹是生非的消息,”他顿了顿,语气森冷,“我保证,亲手打断你的腿!”
这话听得傅云山后颈一凉,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从小到大,傅景明的威胁从不是空话。
傅云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初次独自执行重大任务而起的紧张和一丝隐秘的兴奋,朝着傅景明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下属礼,声音掷地有声,“卑职傅云山,谨遵大理寺卿、少卿大人之命,定当竭尽全力,护佑钦差大人周全,不负所托!”
傅景明看弟弟竭力摆出的沉稳姿态,那挺直的背脊还带着少年人微韧的弧度,眼底深处那丝锐利似乎缓和了一瞬,但眉头依旧紧锁,“去吧。长禄应该已将你的行装收拾妥当。”
回到自己的小院,傅云山果然看到长禄那个小胖子正吭哧吭哧地把一个硕大的包袱往马背上捆。
长禄那张圆脸涨得通红,眼睛也是红通通的,像只受惊的兔子。
“二爷!您可算回来了!”长禄看见傅云山,声音都带了哭腔,“这、这就要走了吗?您第一次出远门,陇西又那么远,听说冬天可冷了,还不太平……您、您可千万要小心啊!这包袱里有厚实的棉袍,还有金疮药、驱寒丸、干粮、水囊……哦对了,我还给您塞了您最爱吃的松子糖……”他絮絮叨叨,活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看着长禄这副模样,傅云山心里那点离愁别绪倒是被冲淡了不少。他走上前,笑着捏了捏长禄那胖嘟嘟的脸蛋,“行了行了,小胖子,哭什么鼻子?放心,你家二爷功夫好着呢,保管全须全尾地回来。看好家,等我回来给你带陇西的好玩意儿。”
长禄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牵马出门时,天色已经擦黑。府门前,傅景明果然站在那里等着。他只穿着单薄的常服,甚至没来得及披上大氅,初冬的寒风卷起他的衣袂,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身影。
傅景明面色一如惯常的冷淡平静,可那双总是深沉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傅云山的身影,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担忧。
在傅云山翻身上马的那一刻,傅景明握住了傅云山抓着缰绳的手。
傅景明的手很大,掌心带着常年握笔和习武留下的薄茧,温暖而有力。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傅云山微微一怔。
“云山,”傅景明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平日罕见的柔软,“照顾好自己。”他认真地看着傅云山,“平安回来,大哥等你过年。”
“去吧。”傅景明松开手,轻轻拍了拍傅云山的马脖子。
听着傅景明最后那句“等你过年”,傅云山眼眶猛地一热,一股酸意直冲鼻腔。他赶紧低下头,用力一夹马腹,低喝一声,“驾!”
骏马撒开四蹄,朝着城外方向奔去。傅云山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看到傅景明站在寒风中的身影,那强忍的眼泪就会不争气地掉下来。更怕傅景明看到自己红眼睛的样子,又要平添许多不必要的担忧。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吹得傅云山脸颊生疼,却也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办好差事,平安回来,不能让大哥失望。
一路疾驰,赶到京城外城郊的驿站时,已是深夜。驿站里灯火昏黄,人影寥寥。
傅云山订了间房,胡乱吃了点东西,和衣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陇西的险境,想着大哥的叮嘱,想着长禄的唠叨,最后,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消失许久的人——闫豫青。
他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自己要去陇西?这个念头一起,心里就像塞了团乱麻,又闷又涩。
傅云山烦躁地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眼养神,等待未知的钦差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傅云山听到窗外似乎有马车停驻的声音。接着,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
“大人?大人可醒了?钦差大人已到驿站,时间紧迫,路途遥远,请大人即刻出发。”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傅云山一个激灵坐起身,迅速套上官靴,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纷乱的思绪,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他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普通侍卫服饰的年轻人。
“有劳……”傅云山刚开口,借着廊下昏黄的灯光看清来人的脸时,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傅云山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惊喜像烟花一样“砰”地在他心底炸开!
“成英?!”傅云山失声叫道,声音里是压不住的雀跃。
门外站着的,正是闫豫青的贴身小厮成英!他看到傅云山,那张清秀的脸上也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缝,“哎哟!我的小傅大人!真没想到是您!给大人请安!”
真的是他!真的是闫豫青的人!那钦差……难道是……?
傅云山几乎是小跑着跟着成英下了楼。驿站门口,停着一辆外观朴素的青帷马车。
成英上前一步,恭敬地掀开车帘。
清晨蒙蒙亮的天光,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透过掀开的车帘洒进车厢。
车厢内,一个身着藏青色锦袍的身影端坐着。光线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还有那双……即使在这晦暗的光线下,也仿佛流转千光的桃花眼。
闫豫青的目光从手中的书上抬起,那眼神温润依旧,带着一丝长途跋涉的倦意。
当看清是傅云山时,那双桃花眼的眼尾似乎极其细微地弯了一下,像投入湖心的一颗小石子,漾开极浅的笑意。
傅云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双耳滚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跳出来。
闫豫青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弯腰从车厢里走了出来,那只修长如玉的手,轻轻落在了傅云山的肩膀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云山,长高了。”
那声音清朗温润,带着一丝熟稔亲昵,直直地敲在傅云山的心尖上。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梁,傅云山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那些积压了数月,无处安放的思念,所有因为闫豫青杳无音信而产生的委屈和埋怨,还有此刻骤然重逢的巨大喜悦和难以置信,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堤坝,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化作了带着微哽的一句长唤,“闫大人!”傅云山单膝跪在冰冷的雪地里,仰起的脸上是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灼热光芒,“卑职大理寺傅云山,奉旨陇西协办,听凭大人差遣!”
哈哈哈小傅大人和闫豫青终于重逢啦,后面的办案环节我真的尽力写了,要有什么逻辑bug或者大家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都请评论哦,我会努力修正的[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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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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