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消散了,朝阳大道露出了本来的模样。可笑的是,照亮朝阳大道的竟是落日的余晖,明亮的光落在空落落的街道上,晃得唐岁初眼睛疼。
谁都知道,十六年后的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
又是一个傍晚。迎接三人的是真实的京都与真实的夕阳。而在此刻的悲欢离合也是真实的——有些摊子上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收,有些收的一半,显得乱糟糟的。有烧干了水的锅,有凉掉的点心、画了一半的糖人……那也许是那天晚上朝阳大道上的人们在做的最后一件事。
而这些东西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就像那些消失的人们的家人还等着他们回家。
一切都很安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三人分头寻找线索。
唐岁初走进一家水果摊,昨晚摊主似乎正准备收摊了,他的箩筐歪倒在地上,里面装着几个磕黄了的苹果,还有一个小盒子。唐岁初打开这个小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个玉手镯和一张小便签。
“生辰快乐。”便签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唐岁初却想到了很多,比如那位刘大娘的丈夫也是水果摊摊主……
唐岁初面色变得很阴沉。
……
“没有任何阵法的痕迹。”朔逸同摇了摇头,“我可以肯定,幕后主使控制器灵没有使用阵法。”
萧慕北思考了一下,补充道:“如果没有用阵法的话,又是这个范围和效果,那么几乎可以确定是神器了。”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顺理成章的普通的事。
但……神器。神器是什么概念呢?神器的出现远在人类有记录的历史前,五神器是与天道共生的。人们争夺神器的流血早就侵染了历史的长河,数之不尽白骨更是丹青写不尽的。别的不说,乾国主宰的这数百年,没有分裂、没有被吞并,甚至鲜少有战争,就是因为五神器之一的仲衡玺。再比如最终导致唐家庄灭门的人们对于映薄灯疯狂的渴求。
拥有神器,可能意味着无坚不摧的力量、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改写命运……
而神器的宿主范围就很小了。普通人可能为之努力一生在那些人眼里也是蝼蚁。
如果是控制。唐岁初望向了皇宫的方向。那么,绝对就是仲衡玺了。他是五神器里的土之神器,又被叫做帝王之器,因为它可以让受令者绝对服从于操纵者,哪怕是自我了结、哪怕是向妻儿提刀。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乾国皇宫深处,即使唐岁初早已猜到。他想到了雪芝姑娘给他带来宫里的信,那一句“信我”竟然那样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等唐岁初反应过来时,他的掌心已经多了四个深深的指甲印。很多事变得清晰,但许多事仍在迷雾中。如果是大乾王室所为,先帝又为何而死?现在神器在谁的手上?太后吗?还是哪位近臣?
他又是在为谁开脱呢?
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从路的尽头传来,打断了唐岁初的思路。
“余公公。”朔逸同对来人抱拳。
唐岁初也无言地行了个礼。
只见老太监笑眯眯地立在夕阳里,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着头的小太监。
余公公看见唐岁初的时候好似稍微有点惊讶,看不出真假,“朔少掌门、萧公子……十八怎么也在?”他的语气就好像一个亲切的邻家叔叔,不像御前红人,没什么架子。
唐岁初只好打起精神,微笑应付:“和朋友出来玩。”
余公公拍了拍唐岁初的肩膀,然后向前一步,做出引领者的姿态道:“陛下有请。”
……
一路上,余公公走在前面,朔逸同在他后边明目张胆地对着唐岁初做口型:“咱们也没查完啊?”
唐岁初耸了耸肩膀,也无声应道:“急了呗。”
进了皇宫,唐岁初左顾右盼,什么都想摸摸,惹得走在最后的小太监在低头之余还忍不住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他肯定在骂我乡巴佬。唐岁初心底想着。不过……谁在乎呢?看不上能不能送他一点钱?
萧慕北原本沉默地背着剑走在二人后面,朝他瞧了一眼,又别过了头。哦,高岭之花又在偷笑。
此时大殿里已经有人了。
陛下坐在最高的地方,一只手支着头,淡淡地俯视着他们。他旁边的珠帘里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嗯,她的脑袋应该挺沉的。一般来说,在大乾,脑袋越沉的女人身份最尊贵。
啊。唐岁初最后把目光落在大殿台阶下负手而立的白袍老者。正是白池。
三人行礼以后,余公公不疾不徐地走到阶前道:“百姓们近日因朝阳大道一案忧心忡忡。剑门弟子为了保护百姓遇袭,此乃大乾幸事。多亏有朔少掌门、萧公子还有小唐这样的少年英雄,保卫了大乾的安定,避免了更多伤亡的产生。”
唐岁初闻言,心道,高啊。这话一说完,黑的都成白的了。
这下好了,刺杀他的是邪神了,刺杀那对剑门师徒的也是邪神,导致朝阳大道百姓失踪的还是邪神。
在这等着呢。那个朝阳大道阵法就是请君入瓮,他们不得不进去。唐岁初进去的理由是他放弃不了任何一点关于唐家庄的线索。另外两个人的理由恐怕更合理一点,除器灵邪神本就是修仙者的使命。
他们今天要是死在里面了,上面的人最高兴不过,两场刺杀的目的都达到了,三人做的所有努力全部泡汤。如果他们今天侥幸活了下来,比如现在,那么他们剿灭邪神的故事就会传的人尽皆知,所有的一切也全是那个邪神的作为,和皇宫里那些肮脏的意志啊、斗争啊,没有任何关系。
而事实上呢?两波刺杀根本不是同一方所为,但因为事情闹大他们选择了联手。刺杀剑门师徒的应该是太后,而刺杀唐岁初的人还藏在迷雾里。
不像是陛下。朔逸同是陛下一颗很有用的棋子,不像会舍弃的模样。
你到底是谁。
“你们,想要什么赏赐?”余公公望向他们,依旧带着笑容。他站在繁华的大殿里,这里可以彻夜笙歌,只要那些人愿意。
唐岁初心底冷笑。这里也许什么都不缺,金钱、名利、美色……但没有真相。
他不信唐家庄灭门的惨状也是因为邪神,不信世道的不幸没有人为。
倘若我想要真相。他想,你能给我吗?
台阶之上的陛下不语,他的目光没有焦点,显得格外冷漠。珠帘里的女人看不起面目,但她头顶的步摇没有晃动,显然她并不在乎这些。
也许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们在安静地等待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搪塞。然后这件事就会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尘埃落定。
而唐岁初莫名觉得有些愤怒。
朔逸同打破了沉默,他笑道:“不必客气,这是剑门应该做的。陛下若一定要赏赐,下月可以给剑门多批点灵石。”
唐岁初看着他的背影,身后握紧的拳头轻轻松开了——不急,不急,还有时间。
所有的事,都还有时间。
余公公眼角的褶子扬了起来,他也笑着说:“这是自然。”
“在下有一事还望陛下成全。”正当这场与唐岁初无关的剧目即将收场的时候,站在最边缘的那个人却开口了。
唐岁初看向白池。他很肯定,这绝不是临时起意,不然这老头不会在他们进殿前就被安排在那里了。当然是“安排”,既然是表演,那么每个角色都被赋予了相应的剧情。
余公公淡然地转过头,“白长老请讲。”
白池望着大殿上,恭敬道:“此子仙缘在身,可入剑门,还望陛下成全。”
白池话语里没有特指任何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唐岁初肩膀轻微一颤。他和朔逸同、萧慕北同进同出多次,还有了生死之交,现在肯定被划到一起去了。朔逸同是陛下党,还是剑门少掌门、一个不安分的变数,太后欲杀之而后快。如果唐岁初留在京都,他在那些人眼里就是朔逸同的眼睛,但他还是宁顺侯的堂弟,处理起来很麻烦。因为涉及宁顺侯这个身份,一定是牵扯了很多利益的。
不好杀,留着麻烦,当然只能送走了。世上哪有那么多仙缘?俗人乱道罢了。
唐岁初的命运好像也要被这些人三言两语敲定了。
离开京都对他来说意味着离真相原来越远,也许去了剑门他的处境会比现在安全得多,也许他会再就此变成一个轻松的闲人。
但这不对。
这样有什么意义。
余公公犹豫道:“这……”
唐岁初看向皇位最高处的那个玄衣人。如果这是太后的意思,那么只要陛下说一句话,就还有回转的余地。他只要留下来,就是陛下的助力,陛下一党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
只要一句话……
“准了。”一个冷而清脆的声音从高台上落下。
陛下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垂落的头发,好似只是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
唐岁初愣愣地看向他。为什么呢?
白池似乎也沉默了一瞬,才道:“多谢陛下。”
……
直到走出大殿,唐岁初还没有回过神。
余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十八,随我来一下。”
朔逸同看了他们这边一眼,朝唐岁初挥了挥手。
余公公很健谈,一路上都在问他今日的遭遇、在京都过得高不高兴之类的,不是套话的语气,就像一个长辈对着小辈闲聊。
一直等二人到了侧殿,唐岁初都没有瞧出这余解樵要说什么。
没过多久,一个小太监推门进来了,他手里的托盘里装着一件看起来料子不错的外袍。
余公公轻轻地接过,递给唐岁初,打趣道:“瞧你玩的,外袍都不知道丢哪去了,不冷吗?方才在朝阳大道上就注意到了。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身体好,但也不能这样作践啊。”
唐岁初后知后觉地感到手脚冰凉,但他想,这一定不是因为京都的冬天太冷。因为他也是修士,还是至纯火灵根的修士,不应该感受到寒冷。
他觉得冷,只是因为……他真的很难过。愤怒烧到最后烧成了一团别人看不见的灰烬,冷汗是一腔热血凉透后的无奈。
而他自己也几乎快忘记了他的身体里也有这些东西。原来麻木也会褪去。
“多谢余公公。”唐岁初对他行了个礼,也不推辞,直接套在了身上。
余公公慈爱地帮他理了理领口,却把话题带了回去:“所以你和那两个人关系还成?”说的是剑门师徒。
“还可以吧。”唐岁初点了点头。
余公公下一刻却变得严肃起来,语气强硬道:“到了剑门,尽可能离他们两个远一点,最好不要有任何关联,这很危险。”
啊?单说朔逸同唐岁初能够理解,因为朔逸同现在已经是个站了队的政治人物。那么萧慕北呢?正常来说,不应该和他那样的人打好关系吗?
更何况,唐岁初想,他已经和余公公熟到已经可以提醒这些的程度了吗?余公公可以说是宁顺侯的大恩人,可是和唐十八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唐岁初问道。
余公公退后一步端详起他穿新衣服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嘴上却依旧强硬:“不可说。”
余公公推开门,示意唐岁初跟上来道,“十八,我稍后还有事,只能先派护卫送你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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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真相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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