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公公本想带唐岁初走到宫门口,那里备好了回府马车,但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即使天色渐黑,他衣服的颜色也还是那么惹眼,就连衣服上干涸的血迹也变成了奇特的装点,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朵孤芳自赏的花。
萧慕北朝二人走过来。余公公显得有点尴尬。
萧慕北没有看唐岁初,只对余公公道:“师父同朋友喝酒去了,托我接小唐公子回府。”
不喊大侠了?他的“小唐公子”四个字还是咬的很重,有仇似的。唐岁初想道。
如此一来,好像临时找的护卫就不太够看了,一般的护卫哪敢和剑门的萧少侠抢工作。
于是余公公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明面上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萧慕北,只不太情愿地叮嘱道:“十八,注意安全。”
……
这次两人不是并肩而行的。说起来,好像在幻境唐岁初试探他以后,两个人还没有发生过正经的对话。
所以他还在生气?怎么气性那么大。
萧慕北走在前面,他似乎就是公事公办,连回头看一眼都不肯。
唐岁初喊了一声,“萧少侠?”
萧慕北没有应他。
但他的步伐变慢了一些,恰好是唐岁初跟得上的节奏。照理来说,像他这样十二岁就开始练剑的剑修应该可以走的更快些。估计全乾国人民都知道他十二岁进剑门,话本上写这个的已经多的不能再多了。
唐岁初莫名心情变好了一些。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好一会。月亮露了头,给萧慕北侧边的头发染上了一层薄薄的亮光。看了一阵路,唐岁初心里暗暗冒出了几个问题,这是要去哪呢?不是要送我回宁顺侯府吗?他不是说京都人,难不成现在迷路了吗?
现在好像既不是去侯府,也不是去锦糖阁的方向。两个人从热闹的街道走到冷清的街道,又从冷清的街道走到另一条热闹的街道。两人穿过冒着滋滋油光的煎饼摊、摆脱热情叫卖的老板、与揣着烧酒壶的醉醺醺的汉子擦肩而过,也看见了有的不知名的路上只有月色为伴的打更人、墙边一窜而过的老鼠……有时萧慕北的袖间是欢快的橙红色、有时又是淡然的月白色,他那不贴身的衣袂就随着走动飘啊飘。
但两个人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因为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而停留。
最终,那个高挑的身影在一条安静的路上停了下来。唐岁初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还是在京都,并不算偏僻。
这个地方似乎有些不同。唐岁初对京都很熟悉,但大部分地方都是在那场大火以后认真了解的,他把关于那些标记的知识灌进脑海里。但这里不是,他小时候和爹娘来过这里。
不过这里变了很多。原本第三棵树的后面有一间还不错的旅店,一楼的饭菜非常好吃,在最高房间里的窗子望出去,可以完整看见节日临河的烟火。街的那头应该有一家特别的包子铺,老板娘是一个凶悍的女人,菜刀往那里一横,没人敢小瞧她。现在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树枝。
什么都变了。
“萧慕北。”唐岁初忽然再次出声。
萧慕北缓慢地转过身来。唐岁初看见月光像安静的溪流轻轻淌过他的面庞,他的眼睛却在没有光的地方,纤而疏的睫毛半垂着。此刻,他也在看着他。
“我叫唐岁初。”唐岁初笑了笑。这和陌生人介绍自己的名字不同,别人也可以说自己叫唐岁初。但只有他的名字有那样的含义,因为他的面容和经历赋予的含义——唐家庄本该在火里死去的唯一的小公子,唐岁初。他的名字本就是阴谋与利益的符号,知道他名字的人可以轻易治他于死地。
萧慕北的睫毛微不可查颤动了一下,他道:“嗯,我知道的。”
唐岁初毫不在乎地一合掌,对他仰头露出一个完美的招牌笑容道:“好了,你说话了,不生气了吧?现在说说为什么来这里吧。”
萧慕北眸子好像又暗了暗。他没有向唐岁初靠近,两个人的距离从走出宫门起就是那么远,就像两条没有交点的平行线。他的发丝被风吹起,又落下,他沉默了一会,等到风再次抚过他的发丝的时候,他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唐岁初心里一直觉得萧慕北这个人的表现很奇怪,说不好奇应该是不可能的。首先,他非常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萧慕北,其次,就算萧慕北是一个极度善良的人,毫无保留的舍身救人也绝对超出了这个限度。再有就是他的身份。大部分人对魔修还是有刻板印象吧,至少唐岁初还没有见过不疯的魔修,相比而言,这人也太过于……好了。
顺着萧慕北给出的线索,唐岁初在脑海中反复寻找关于在这条街上发生的故事。他记得,在八岁那年和爹娘、石头哥来京都游玩,就暂住在第三棵树后的旅店里。当时,在这里……
萧慕北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心包好物件递给唐岁初。
唐岁初随意摸了摸,然后拆开——那是一块生辰玉,上面写着:建和六年七月十五。字迹没有一点磨损,一看就是被人保护得很好。他认得这块玉,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另一个模样相似的生辰玉此刻在宁顺侯府带锁的柜子里,它们本就是一对的东西。
唐岁初记得,他的生辰玉在那天傍晚就被一个乞儿偷走了,他也懒得追。
唐岁初记得那个乞儿的脸,非常肯定那个人不是萧慕北。
唐岁初再次抬起头时,却发现萧慕北笑了。这是出了幻境以后,他第一次对他笑。但这个笑容却好像与初遇时不大一样。
也许还是因为月光。
月光把少年的轮廓描摹的非常温柔,像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纱。不过,为什么月光总照不进他的眸子里?他的眸子里好像总藏着晦暗不清的东西,眼角却因为笑意微微上挑。他的皮肤是漂亮的瓷白,垂落的手腕上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脉络——又有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唐岁初感受到一种奇怪的距离感,但那一抹真切的笑意又好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嗯?你好像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唐岁初眯了眯眼睛,又回应了他一个漂亮的笑容。
萧慕北这次却没有正面回答他,他站在月光里微笑道,“因为你现在比我更需要它了。”那好像不是一句否认。
生辰玉吗?唐岁初闻言颠了颠手里的玉,好像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需要。求玉的时候,菩提寺的人说这东西是保平安的。而这种祝福落在他手里本就是莫大的讽刺。唐岁初随手揣进了怀里,嘴上却乖巧地说:“多谢。”然后他又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你以前很需要它吗?”比起这个对他而言没有实际意义的玉,远不如面前的少年的秘密对他的吸引力大。
唐岁初上前三步,两个人自然地从前后变成了并肩而行。
萧慕北轻轻“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顺着唐岁初的话说下去,“我以前欠你一条命。”他又轻轻抛出一个饵,唐岁初没有侧头看他,但是又想到了他方才那个笑容。
还有救命之恩?唐岁初心里吐槽,这是在解释幻境救他的事吗?其实唐岁初心里还有很多想问的,比如你为什么修魔?余公公为什么警惕你?为什么我印象里完全没有见过你?你是那场大火的知情人吗?
其实这句话已经可以作为这场谈话的结尾了。虽然世间最大莫过于救命之恩,但即使他俩直接真的又那所谓的救命之恩,萧慕北也已经还过了。那么现在他们之间就没有任何联系了。
萧慕北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更何况他们也没有熟到可以无话不谈。
似乎去了剑门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最终唐岁初只是笑眯眯地看向他道:“先送我去锦糖阁吧。”
……
那我还不能自己查吗?唐岁初想着,随后被锦糖阁里酒和胭脂混杂的味道呛了一下。这会正是锦糖阁最热闹的时候,一楼充斥着老鸨的招呼声和客人的笑声还有热闹的琴声,上头房间的纸窗上映着引人遐想的暖色烛光。
唐岁初进门的时候被一个醉醺醺的年轻人撞得一踉跄,他“啧”了一声,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萧慕北,对他做口型:“很、快、回、来。”然后他就浸没在莺莺燕燕中,如鱼得水。
唐岁初无聊地把玩了一下刚刚得到的生辰玉,等老鸨和一个看着就挺有钱且好色的公子说完话。老鸨看向他的时候,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笑容。于是老鸨又短暂地和那个客人说了两句话就向他走来。
“雪芝姑娘在吗?”唐岁初开门见山。
老鸨犹豫道:“这……”
唐岁初把生辰玉收起,也不看老鸨为难的模样,接着道:“四楼包间等,一壶青玉酿。”
四楼包间是留给特殊客人的包间,所以一般很难订到。而青玉酿是锦糖阁的名酒,价格恰好是一百两一壶。唐岁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老鸨知道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只道:“公子,四楼第六间雅间。”唐岁初可是锦糖阁的名人儿,出了名的抠门,偏生红鲤姑娘器重。这位能说出这句话,就像老母猪上树一样不可思议。
……
四楼雅间。唐岁初其实很少来这边,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谈正经事非得租个不便宜的房间,最后花了钱,还不是隔墙有耳?不过装潢确实挺不错的,单论摆的茶具就应该不便宜。
“公子。”雪芝进来的时候,看见唐岁初坐在窗边翘着二郎腿品茶,“您可终于舍得花您那点钱了。”唐岁初看出她应该是着急赶来的,想必方才有客人点她弹琴。
唐岁初直接道:“一百两。”
雪芝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饶有兴趣地看向他问道,“说吧,这次又是干什么。”
唐岁初对窗户侧了侧头,“喏,查这个人。”
雪芝闻言凑过去看。只见一个背着木剑身姿挺拔的少年立在窗下,锦糖阁里透出的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边经过,他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一眼就能看见他。
“五百两。”雪芝报价,“又是抢钱来了?公子。”
唐岁初轻笑,“十……”
雪芝立刻咬牙切齿地打断他,“得了吧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少爷,一百两就一百两。一百两查萧慕北可真是便宜你了。”
唐岁初满意地点点头。
雪芝又看了一眼窗外道:“你就让人家这么等你?”
唐岁初抿了一口茶,岔开话题道:“红鲤姑娘呢?
雪芝“哼”了一声道:“有贵客,明天再来吧。公子还有事吗?”
唐岁初嬉皮笑脸道:“你看我可以在锦糖阁唱曲儿吗?能挣多少?”
然后他就被雪芝撵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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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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