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为诸君准备了三道菜。”余公公满面春风,拍了拍手。
只见两列宫女娉婷而整齐地从殿外走来,各个长相端美,连端盘子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清谈宴一般只有素菜,以少而精著称,因此菜品的设计有时比一些更为盛大的宴席还要考究。
第一道菜一般是凉菜。
“这第一道菜名叫‘灵石豆腐’。”余公公介绍道。
唐岁初的目光从盘子的花纹缓慢地滑到菜色。盘子边缘只有简单的纹路,真正花纹的重点还在这“灵石豆腐”的下面——雪白的豆腐三四块上散落着浅金色的切成小段的植物根茎。很漂亮,像金玉的小山。
这道菜真正非凡之处在于,它散发出的灵气。不是出自于某个人,像是生来就有的。虽然不多,但格外精纯。
不愧是有钱人啊。
“诸君不必拘礼,边吃边听咱家说吧。”余公公笑着说,“豆腐在大乾虽然贵重,却比不上道菜的辅料。想必诸君也猜到了,这是通灵草,一般长在灵石矿的周围,因此吸收了灵脉精华。这是很难得的补品。外面很多人争的可是头破血流。”
他把最后一句话念得重些,尖细的嗓音像一顶破烂的锣。
周祝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内只有瓷器碰撞的小而清脆的声音。
唐岁初乡巴佬似的几口吃完了,感受到旁边宁顺侯有些隐晦的嫌弃的目光以后,回以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真是出乎意料的辛辣,完全看不出,就像陛下的想法一样。盘子中央画着一条威武的异兽,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是要冲出来。
通灵草、掩盖、攻击。唐岁初饶有兴趣地望了一眼李禾的方向,发现这老山羊握勺的手微微颤抖。
片刻以后,宫女们又端上了第二道菜。有人也和唐岁初一样往万药宗的方向看了看,但谁也没有说话。
“这第二道菜就没有第一道菜那么有新意了,是大乾一种很经典的搭配——琉璃花叶汤。”
琉璃花叶汤的花是琉璃花,但叶却并不是琉璃花的叶。叶是一种很普通的调味草,十分便宜。因为它经常生长在琉璃花的侧边,农户偶然发现它能够很好的衬托出琉璃花的味道。琉璃花则就十分名贵了。
就好像燕窝银耳之于红枣粉丝。
“琉璃花去其花芯,洗净后在清水中浸泡六个时辰以上,再取出小火慢熬三个时辰,加入粉状花芯、琉璃叶,再等待十二个时辰才有诸君看见的琉璃花叶汤。汤汁最终呈现稠状金黄色,不见花、只见叶。”
这是煲汤吗?这过程,不知道还以为是炼丹呢。唐岁初想道。
在几年前,万药宗境内的一处灵石矿洞出过一次大型的矿难,但一直没有闹大,不知道具体情况。一般来说,矿难大概率是因为过度开采引起的。
但他万药宗从不以武闻名,宗里弟子数量也并不多,哪里能做到过度开采的程度?除非……他们雇佣了不少普通人。
普通人可没有办法从灵石矿难活下来。
想必这个时候,太后对万药宗施予援手了。
太后就是他们的琉璃花。但世人看汤,从不见琉璃花。但人人都知道完美的琉璃花叶汤是琉璃花的汤。而绿叶就只是绿叶。
看来陛下也早就准备。
余公公笑意更甚,“接下来是最后一道菜。”
更多人看向李禾。
宫女为他端上一盘新菜。
“这道菜叫珍珠石榴。石榴也是京都的特色之一,诸位贵客来此,理应尝尝。”余公公顿了顿,“不过嘛,对于这道菜,或许看比品尝要更重要一些。”
那是一块劈开的石榴,但仔细看好像并不那么简单。石榴壳还是石榴壳,石榴果实好像红色的珍珠一样,晶莹剔透、艳丽饱满。
就在众人的目光被这道菜吸引时,只听一声筷子落地的声音。
“不好意思。”沉默的宴席好像忽然不再沉默,大家纷纷看向说话的人。那是剑门最前面的位置。
朔逸同站起身,脸上却丝毫没有抱歉的神色。他的石榴果实像不小心撒了一些在地上。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才弯下腰想去捡。
却见一滩深红色的液体从他脚下炸开,向大殿的下方淌去。就好像是血一样。
他脚下有一颗“石榴”碎掉了。
真够浮夸的,唐岁初移开目光。
“哎哟,朔少掌门怎么如此不小心,不要紧吧?”余公公故作焦急。
“不要紧,倒是糟蹋了陛下的心意。”朔逸同对周祝行了个礼,脸上却带着一种看戏般的笑意,似有若无地瞥了了一眼李禾。
殿内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而变得生动起来。
啪。
众人扭过头去。
李禾的筷子也掉了。
他的惊慌显得格外廉价。他想要赶紧把筷子捞起来,他也的确做到了,但谁也能看见他颤抖的手。
大家都不是瞎子,很显然,陛下也不是。
他呆木木的抬起头,望向大殿最高处。
他发现陛下不知何时也看向了他。
周祝的眼睛空洞洞的,他托着下巴轻蔑地俯视着李禾。此刻,他轻轻地对着李禾笑了一下,这是他今天在这个宴席上的第一个表情。皮笑肉不笑。
于是他的脸变得生动起来。
李禾浑身颤抖了一下。
“慢用。”年轻的陛下站了起来,笔直而安静地走过大殿中央、所有人的视线里、火红的石榴上。
又留下几处鲜红的、狼藉的痕迹。
陛下离开了。
余公公依旧保持着和善的微笑,抱着拂尘紧随其后。就好像刚进来时的模样。
……
殿内沉寂了好些时候。
过了一会,才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开。攀谈声才若有若无地想起,再不能热闹如初。
“堂哥,我出去方便一下。”唐岁初指了指殿门的方向。
宁顺侯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他甚至没有问唐岁初能不能找着路。
他好像在想些什么,但没有人知道。
唐岁初再没有兴趣在他眼里读出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转身。
大抵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吧。
……
唐岁初对皇宫很熟悉,虽说近年来新建过一些地方,但这种地方新新旧旧却从不会有太多变化。因此,也很容易让人产生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过很显然,这种文雅的想法总是与他无关。
唐岁初确定没人跟着他以后,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御花园依华池。
依华池在御花园很偏僻的地方,一般是他那位宫里的故人寻求安静才会来的地方。这里一年四季也只有些鸡零狗碎的残花败柳,是一个很适合伤春悲秋的地方。
但正因为没有没什么人,也是一个十分适合小孩子玩耍的地方。
当然,前提是小孩子可以进皇宫,且就算进了皇宫也没有变成个乖木头。
一、二、三、四……唐岁初在数到第十一棵柳树的时候,蹲下身子,丝毫不嫌脏地用手挖了挖树下的泥,把怀里的小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去,再把土压平。
他宛如在自家家里一样,轻车熟路地在旁边的池子里洗了个手,甩了两下。
这时候唐岁初听见一声银酒壶落地的声音,惊奇地看了一眼不远处依华亭的方向。
依华亭没有亮灯,在这夜色里,外面人看亭子帷幔里面定然黑不拉几,里面人看外面也是如此。
和他有约故人不喜喝酒,而且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也很少。在先皇刚刚过世期间,还敢在御花园喝得如此酣畅,没几个熊心豹子胆应该也干不出来。
这人他认识。唐岁初心里有了定数,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靠近这亭子,扒拉开帷幕。
果然是他。
只见一个华服少年红着脸趴在石桌上,右手还死死地抓着银酒壶。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听不清,只能看出醉的不轻。他腰上系着个刻着“枣”字的玉佩,在幽幽夜色里浮着浅浅的光。
这小子做事还是那么没轻没重的,唐岁初想道。他小心翼翼地走,才没有被地上几个壶绊倒。这喝的可还真不少。嗯,他手上那个应该是最后一个壶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
毕竟这小子爹刚死,他哥又翻脸不认人,他亲奶奶还在忙自个儿的事,也许在他眼里他朋友也死了?嗯,到手的鸽子还飞了。真是世界都翻了个身啊。
这霉运,都快赶上我了,唐岁初啧了啧。
“但您还是少喝点吧,得亏遇上的是我啊。”唐岁初这样想着,从这醉醺醺的少年手里抢过最后一个壶。本来这少年抓的挺死的,但就像感受到什么一样,在唐岁初碰到的时候,软软地放开了。
唐岁初面露不忍地把酒倒了,又给他放了回去。
啧,都是钱啊。
之后,他便麻溜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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