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在看什么?”唐岁初记得自己那会还很小,还是个对于“我爹天下第一棒”这种狗屁论点坚信不疑的小屁孩。
唐炔瞪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纸张拿远了一点道:“小屁孩别管那么多。”
唐岁初目光阴测测地道:“我要告诉娘亲你藏了私房钱。”
唐父立刻变了脸色道:“儿啊,咱哥俩好啊。爹在看这个。”他左手亲热地把唐岁初抱到他腿上,右手晃了晃纸张。
“这是什么?”唐岁初指了指纸上的红点。
唐父微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
唐岁初道:“我要告诉……”
“好好好,你小子……”唐父用力揉了揉自家娃的肩膀,缓了缓才道:“这是咱家的设计图看清楚了吗,咱要对自己住的地方很了解,哪里兴建了,哪里容易忽略……”
“所以?”
“红点就是经你爹我那么多年观察,最适合藏私房钱的地方。”唐父咬牙切齿,“阿燕的眼睛太毒辣了,要不停地换地方才行。”
唐父又瞪了他一眼,抬手揉乱了他的头发,笑眯眯地威胁道:“你,不许告诉阿燕。不然我死,你也活不长。”
“而世界上大部分地方也一样,有一些地方你虽然每天都去,可总是容易忽略。熟视无睹有时也是一种麻木。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就得像我一样多看,不然死哪都不知道。”
“看哪适合藏私房钱?”
于是唐岁初重重地挨了一下。
……
如今的唐岁初已不是当年的稚童,他走在他爹走过的路上,尽管前方已经没了引路人。今夜无星无月,这条路好黑。
唐岁初并没有回那座宫殿的想法。事实上,他认为从他离开宫殿的那一步起,今夜真正的、独属于他的盛宴已经为他准备。
布局人都想做姜太公,等着鱼咬钩。但谁规定他们不能做那条鱼。
今夜,他就是那条鱼。他要咬住那钩,直至把钓鱼者拖进泥潭,万劫不复。
于是他露出阴狠而快乐的笑容,迈着轻快的步子路过一座座华美的宫殿。
唐岁初顺利地跟着一队人马离开了皇宫。这里对江湖人向来是入难出易,他们大部分都只是这里的过客,或者只是他们认为的过客。
……
京都有很多路,有的路连接繁华和另一丛繁华,这种路自然人最多。但在这里明争远比暗斗多,心里藏着掖着的那些阴暗事一般也不会在这里倾泻。这是京都人的共识。
换句话说,如果走出了明路,暗路上可就不好说了。京都可是会吃人的,有时候骨头都不吐。
离开皇宫前一截路自然是明道,即使是在黑暗中、即使目前人烟寡淡,它依然是明道。
唐岁初从腰间解下香囊,脚步却没有停下。他把香囊口的绳子扯动,把里面的东西朝身侧撒了一些。
这是特质的粉末,不易被风吹走,晚上不会被发现,但上面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它是一种检测追踪的好玩意,尤其是当你不能判断有没有人跟着你的时候。
唐岁初表现得像一个不认得路的人,到每一个岔路口都停留和张望好一会,遇到更夫还会走上前去问问路。如果遇到搭理他的,就毫不犹豫地按照他指的方向走。
最终唐岁初绕回了撒粉末的地方。
他不动声色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特制琉璃镜,漫不经心地透过它往脚下看了一眼。
粉末上留下了脚印。他收起镜片,缓慢地深吸一口气,脚步平稳得和之前一样。
那是很多整齐得诡异且十分厚重的脚印。这些人人数众多,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但脚步却如此沉,这是不合理的。
他们的脚步甚至可以连成一条笔直的线,就算是护城军也很难全部做到。
凡走过的路势必留下痕迹。一般越是修为高深的人,脚步越是轻盈,脚步声越是不可闻。而唐岁初自己的脚印都比这上面的脚印浅上一半有余。这么重的痕迹意味着跟踪他的人可能只是一群没有接触过修行的普通人——也许就是京都某个宰肉的老板、某个卖水果的小伙子……但这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些人不可能跟踪他那么久而不被发现——这漆黑的夜色里,哪里藏得住那么多普通人。
唐岁初朝前走,走到最后的岔路口,他如之前那般停下。
前面有两条路,一条是京都很繁华的街道,可以到锦糖阁。如果走这条路,他可以不冒任何风险。这些人大概率会无功而返,就算他们接着走,那死的也会是他们。这个时间回去,他还可以吃一份夜宵,喝一碗热汤抚慰一下在冬日夜晚的京都闲出屁走了那么久的自己。
另一条路就完全不同了。那里是暗路,往后走也是暗路,是绝佳动手的地方。死在那里,他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
真是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啊。唐岁初自嘲地笑了笑。
他当然可以回去。但是然后呢,错过了今天,第二天线索也会自己找上门吗?就算找上了,他会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吗?但如果没有呢,再也没有了呢?
他的期限不允许逃避和懦弱。
唐岁初欢喜地、没有任何犹豫地踏上了第二条路。
那就一条路走到黑吧。他娘的,干完这一票,就可以去找亲娘了。
他哼起了一首小曲,在这条安静的,应该见不到第二个人的路上。
因为安静,这小调显得那样的悠扬。
肯定跑调了,他想。每一个听他哼歌的人都很难记得原曲。
唐岁初无耻地想,但谁说跑调不是一种再创作呢。
走着走着,小巷变得曲折,房屋变得破旧拥挤,街道变得残破肮脏。
他的小调和他的脚步一刻也不再停下。
走着走着,他感受到了身后的人们。没有光的地方是看不见影子的,但是杀意、憎恨、愤怒也是人的影子。
就像现在,他好像看见了他们的影子。不是因为有光,而是因为杀机露了头。
……
等等。
这里有人来过。
唐岁初顿了顿。他的前面是一片衣角,带血的那种,血是新鲜的。衣角的切块很平滑,说明衣料很好,而且是利器割开的,不会是家用的刀、农具之类的。
他这几天都来这里采过风,才把这里选作了这趟旅途的目的地。
所以,这里今天、刚才发生过什么?
前面会发生什么?
他咬咬牙,接着走。
前面有一些新鲜的打斗痕迹。不同于墙上的磨痕或者其他破损。这些切口同样很光滑、新鲜。深而阴损,是取人性命的招式。
不论如何,唐岁初的目的地快要到了。
他拐进一条很狭窄的小巷。
唐岁初还没走几步。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那人用极大的力道将他身子一带,拐入一条细窄的缝隙里。
与此同时,他的侧颈感受到一丝寒意,来人应该是用两根手指抵住了那里。那人手上虽没有兵器,但这和被刀押着脖子也不相上下了。那位置找的十分巧妙,他毫不怀疑只要他做了多余的动作,那两根指头会要了他的命。
……
这人脚步轻盈,身形敏捷应该不是追杀他的人。这人的修为绝对不低。
唐岁初大脑飞速运转。还有什么?对了,血腥味,这人身上有很浓的血腥味。他受伤了。那么伤在哪里?
时间在流逝,且前有猛虎、后有豺狼。唐岁初在脑海里把这人短短几秒的动作回忆了好几遍。破绽,破绽在哪。
对了,侧腰。他的侧腰始终没有发过力。
这人比他高小半个头,成年男性,高挑。唐岁初眯了眯眼睛,仔细辨认那人侧腰的位置。
那里衣衫破损,布料颜色确实更深一些。
那么……唐岁初在心里开始默数。
一。
二。
三。
他对着这人的侧腰狠命的一个肘击。
……
“叮”。
清脆的声音从小巷响起。
在外面,有人打起来了。那是兵刃交接的声音。动静很大,听得出相当不要命。
唐岁初身后的人生吃他一击,却只是闷哼一声,抵住他脖子的手颤了一瞬,在构成破绽的前一刻恢复了平稳。
他感到他的口鼻可以呼吸了,唐岁初深吸了几口气。他的体温和五感都在回归。
他忽然闻到了血腥味里混杂的一丝花香,像是梨花,很轻很淡,显得格格不入。
于此同时,一阵气流拂过唐岁初的耳背。
他听见那人说。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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