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此相欢相闹几轮,遑至金秋。
倾盖如故,便彼此连灵犀。
时节太长,不得不约下余生;时节也短,只经几多“两日一叙”。
再聚时,琴师带刺客来到了他家乡,踏上了燕市。不比长安热闹,却有着燕乐人独一的风情。
一处酒馆,三盏烈酒,还有秦地结识的“狗屠夫”带来的狗肉。三人乐着,撕咬着丰腴,畅饮着灼烈。那一口酒肉下肚,尽享凡尘极乐,肉是好肉,酒更不必谈。
豪饮一盅,入口辛辣,待沁竹香从喉间逸出时,品到一丝反甘。
饮罢三巡,饭也半饱。屠户思到家中妻子,匆匆返程。余下两人也搀着转上大街,高渐离大抵真醉了,可那厮呢,倒像“酒不醉人人自醉”。
总之二位踉踉跄跄、勾肩搭背,占了整条街衢,晃荡累了,便原地歇歇,高个儿的抵在矮个儿肩上,矮个儿的埋在高个儿胸膛,倒是滑稽。
再启程时,高个子唱起了歌。
意外的,还挺好听。
矮个子猛地想和,于是拍起掌来,也开始唱。
不够畅意,他索性借了把旧琴,踞地弹了起来。
兹人唱和着,从卫词到秦风又到燕谣。往来行人或停观,或绕行。他们却毫不在意,仿佛此间只有彼此,此世只剩逍遥。
直对唱到灯火阑珊,行人稀少,将琴还回,踏上官道。
荆轲低吟浅唱,若娓娓而道。高渐离仰头望着他,脸颊是酒催的红晕。
慢慢走着,荆轲揽着斯人的肩,头一侧,对上那双璨若珠玉的瞳。
他唱着最后一句,口中竹香酒气喷洒在旁人耳尖。
这晚他们唱了许多,高渐离也记不清多少了,但这最后一句,他牢牢记住了,恨不得用烧红的铁烙在心间——
“臻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知道这唱词,也知道他不该多想,可纵使谁心间真有那样寒凉的一泓潭水,也该滚沸了。
高渐离笑,却隐隐含泪。酒催人迷,他在这迷离中恍惚觉得自己就算向上天摇尾乞怜,也再求不到这样顶好的人了。
————
窗间过马,次日晨曦将至,琴师便从那间竹屋醒来,念及夜里奔走漫步,此刻果浑身酸疲。他不常锻炼,也是该当如此。
他小心翼翼地跨过兹人,想快些归家。
因为猜不透真心,只好避之。
谁想那一脚刚触地,腰间便搭上一双大手。没有力度,他却险些瘫软下去。
“这么早就下床,憋的耐不住了?”那厮眼都未睁,声音带着初醒的低沉,还有昨晚尽兴引发的嘶哑。
高渐离煞红了脸,撇着嘴嗫嚅:“……我回家。”
腰间的大手轻拍了两下,荆轲不知所以:“嗯……也对,马上入冬,来回折也确实不方便。”
这是说让我整个冬天都别来了?明明目的已成,却又平添不甘,但也只好讪讪下了床。
“多拿些厚衣物,山上不比城中,难捱。”
……琴师左右竟没想明白,于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见对方没动作,荆轲坐起身道:“早晨留饭,速去速回。”
原是让他在这长住呢。他又喜又悲,但话已至此,跑了不来倒更显怪异,而后只好硬着头皮出了门,刚一下楼,才回味到两腿酸麻,不可回头,硬挺着也得走。
————
几近拖着四肢行走,路人都吓得望而避之。
终于临近,却远远见一人在茅舍门口扔石子,走近一瞧,却是熟人。
直至一具黑影遮蔽天日,那熟人才扬起头,眼中是近乎痴狂的惊诧。
“师哥!我昨日回燕乐看望故亲,去市上望见你和一个粗人手舞足蹈!师哥!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练了那么久的琴!就用来……就用来做这些?当初恩师说的你都没放在心上?……”
被这人师哥长师哥短地叫得头痛欲裂,高渐离自顾自地进房收拾衣物,显得一派六根清净。
“作为宫廷乐师,你……您每天和这下里巴人打交道,枉负师傅好意!诶诶诶?你拿衣服作甚!我说你昨晚走的,怎么今早从别处回来!师哥若从今以后都打算在销金窟里听喝彩,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之人才没心思听这人唠叨,扔下一句“人各有志,不劳费心,多谢师弟”便快步离去,徒留那年青人抢地狂吠。
行至竹林深处,果闻见阵阵饭香。
炊烟袅袅,他顿生流光平静之感。
其实也很想留下长居的吧,他问自己。
————
是日,高渐离不再主动聊些什么,荆轲怎么说,他便怎么做,怎么附和。空气中都弥漫着疏离,前者没什么察觉,后者忍了足足一日。
入夜,高渐离才主动抛了今日第一个问题:“沐浴……要去哪儿?”先前都是少坐即离,长也不过共眠一晚。现下要长住,才思考到这个问题。
“林深处有热泉活水。”简练,显是憋着坏呢。
于是琴师拿好衣物,带上方巾和皂角,安然去到屋后。
瀑声渐响,一处活水实现眼前。
秋风清凉,那泉潭却温热。瀑布向泉内注的水冰冷,入泉内反而暖和,从傍一小渠流出时,也是凉的。
许是这潭下有热石,源源不断暖着这脉活水。山水竹石,荆卿倒会挑地方。
他除下衣袍,迈进水中。一阵烫热,肌肉舒张,缓了些酸痛。
泡在热泉里,更觉水外寒冷。因此高渐离反复涂了好几遍皂角,磨磨蹭蹭不出来,看着皂脂浮沫顺小渠远去,他索性潜到水中,将整个人放在那隅温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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