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嗟之间,几载经年,何其短暂。
两人愈相处,愈相近。闲时同读读书,忙时也不忘书信分享所操之事。种种情逸织作一张厚重的膜,覆盖着他们,统如一场虚幻的梦,美得竟似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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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终于立于风口浪尖,始皇贪心不足,欲吞并八荒、囊括四海。一股邪风席卷天下,宇内诸国兼割地求和,延己之速亡。
燕国太子丹护土心切,另旁生一计,意图布施行刺,崩秦王以强己弱他。说一不二,使得众臣也纷纷出谋划策。卒荐荆轲带燕国伪地图并贼臣人头前去假意示弱,乘机一举刺死秦王。
此计获太子丹首肯,然后便召荆轲入殿领命,三日后发动。
回到竹舍后,高渐离在屋中已等候多时。
形势陡转得过快,二人都有些木讷,像被抽了神智,面面相觑良久也没缓和过来。
…………
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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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色暮晚,琴师久站有些累了,动了两步,扯住了刺客的袖子,“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圣旨,让我看看?”
刺客颔首。摊开手中黄金皮帛。
琴师接过,攥着卷轴的指节不经意间用力起来。他压下层层情绪。
“嗯……赏金很高的委派任务?”他抬头看那人,那人面色淡泊。
“是。”那厮不知道如何开口——告诉对方此行凶多吉少,告诉对方自己把握不大……
“那不是很好?我等你回来加官进爵,带我享荣华富贵。”琴师低头敛了神色,口中说的是喜事,嘴角却怎么都扬不起来。他卷起圣旨,收在书架上。
当晚刺客又端来热粥,一勺勺喂给琴师。
碗箸迭替间,动身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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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夕。
高渐离沐浴归来时,正见荆轲坐在房梁上,仰面对月。
冷月无声扑在他身上,他倚着房梁,曲起腿,承了满怀。
高渐离立在竹林中看他,终于想要好好理理他们的关系。
归于什么呢?知己?挚友?
……好像怎么也理不清。
他只盼,此后若是有一日,史书中真的能记载此时两个渺小如尘的人,应要齐名,要对于彼此都不可或缺才是。
他踩上竹栏,吃力地攀上房脊,扰了清净。
同兹人并肩而坐时,他隐约能从滞留的空气中体味到兹人不可言明的沉重使命。突然间,他什么都懂了。
有时真恨这种该死的灵犀。高渐离在这灵犀中知晓了他的不言,理解了他的不语——
此行巨艰,一念荣华,一念两隔。
但他仍存希冀,他心中的荆轲,是永昼天,是不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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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坐几顷,琴师仰观青天。修竹高耸,顶叶繁茂。墨竹将深蓝的天割得支离破碎,倒只有一缕得见天光。他低头,竟才见面前一列竹枝被拦腰削去,截口齐整,类人为所致。
“这一列竹枝,用来建这屋舍了?”他看着断竹,问身边人。
身边人回了神,轻飘飘地解释。
“练镖、练剑、练刀、练枪。”
日日练,因而不生新芽。水平高,因而齐如一线。
高渐离稍获纾慰,下房顶步回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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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独自又坐了小时辰,才跋回床边。彼人背向他,似已熟睡。他脱衣,将玉佩摘下置床边几上,随后跨坐床上。
将将坐下,听到彼人起身,悉窣几声,玉佩与木几碰响,似是被拿起。
他手还撑在床上,悄然有发丝逗痒。
而后,唇上一热。
方既即离,那温热却化不开般漾在整个唇间,心间。
高渐离欠身倚在他肩,剖白肺腑:“次非,君心照吾心,殊途,亦,同,归。”声若含泪,却郑若磐石。
玉佩又响,又听兹人道:“难捱之时,将此玉覆唇上,天必降幸于汝。”
…………
原道是玉,误以为人。
无由的失落占据心上,荆轲也没介意那厮知道了自己的表字本名,反而是拍了拍他薄肩,哄着躺下。
目难交睫,琴师望着被泪眼扭乱的灰蒙蒙的房顶,想到了一句话:
“忠义难两全。”
他鄙夷自己居然敢拿自己和国之江山社稷相并论,又一边在私心里渴望另一种可能的选择。
倘若有天也轮到自己来做这决择……
他尚不知该如何。
但,在那枕边人心中,“忠”是一定比“义”重要太多的,他心如明镜。
何况在荆卿眼中,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义呢?能有几分呢?
夜半虫鸣,两人又各怀心事,难寐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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